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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沐浴 ...

  •   顾皎很快就记住了丹青人像,秦骅笔下的每一个人的特征都很明显,让人过目不忘,比如说户部尚书那贼眉鼠眼的猥琐劲儿,只寥寥几笔就跃然纸上。

      晚膳时老夫人传来话,说是不用去她那里吃,要两人就在临江阁用膳,顾皎自是知道老夫人的用意,哭笑不得。

      秦骅散开墨发,拿着卷经书,侧卧在美人榻上,他身侧点了盏珐琅掐丝落地灯,灯影幢幢,火光摇曳,淡淡的阴影在他面庞上颤动,像是春风中微颤的花枝。

      顾皎心神不宁,用了膳,说是吃腻了,提着灯笼到抄手游廊去散步消食,等她回来时,秦骅还在看书,在她看来晦涩难懂的佛经已经翻到了最后。

      “差不多准备休息吧。”秦骅合上经书,抬眸看她。

      顾皎没搭话,径直走到坐到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还在梦中,室内昏暗,带着丝昏昏欲睡般的朦胧,镜子中的脸不是她的脸,而是秦骅的,她伸手轻轻敲了敲铜镜,铜镜上似有水波纹般荡漾开,秦骅的脸只扭曲了一刻,接着又很快恢复了原样。

      她闻到一缕淡淡的甘松香,镜子里,秦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伸手按住了她的双肩,阴影投下,罩住了她的面庞,若是两人的位置调换一下,旁人看来,倒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你在紧张?还是害怕?”秦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都有吧,我怕自己做不好。”顾皎垂下眼帘,“我从未见过太子,也不曾参与政事。”

      其实她心中惶惶不安的是怕身体换不回来,如果一辈子都这样了呢?她不想变成威远伯秦骅,秦骅也不会想变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

      更何况她只学过几招三脚猫功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无缚鸡之力,秦骅在她的身体中,想来也是很不适应,像是把老虎拔了牙剪了爪子,有万般的力气也无处去使。

      她懂得人郁郁不得志是个什么模样,她不想秦骅变成那个样子。

      室内有一瞬的寂静,逐月在外敲门:“姑爷,娘子,可需要打热水来?”

      顾皎迷茫地转过头,打热水来做什么?

      “该洗漱休息了。”秦骅说,“你明日要去见太子,沐浴时多加些安神香,睡个好觉,第二天精神足些。”

      顾皎应了声,接着猛地站了起来,把秦骅撞得退了两步。

      “沐沐沐沐浴?”顾皎结结巴巴,从脸到脖子涨得通红,她下意识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前,硬邦邦的。

      这不是她的身体,是秦骅的。

      她还没见过秦骅的身体。

      屈指可数的那几次亲近,房内都熄了灯,只按照书上吩咐形式,草草了事,哪能有眼见的。

      秦骅此人,衣着一向古板严密,就算是在炎炎夏日,衣领也是一路扣到了最上面一颗,顾皎总是怕他上火发热。

      这下要顾皎直接看到秦骅□□的身体,这一个事实太有冲击力,顾皎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她忙扶住梳妆台,站稳身体。

      而如若要沐浴,秦骅也会看到她的。

      顾皎默默地抬起手,狠狠按下自己的人中。

      “快去洗浴吧,如若还不困,洗完后再玩。”秦骅把顾皎推出卧房,他的手上微微润湿,显然是已经沐浴过了。

      顾皎低头盯着他的手腕,正好看到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宽大的袖袍中流下来,顺着手腕滑落,留下一路水痕,水珠滴落到地板上,没入波斯地毯,发出一道沉闷微弱的响动。

      顾皎如芒在背,脸比煮熟的螃蟹还要红,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的偏房,在屏风后站了许久。

      木桶中洒了安神香和青薄荷,檀木衣架上整齐地挂着洁白的里衣,乳白色的水汽轻纱一般蒸腾翻滚,似云雾缭绕,这一看就是极其温暖的享受,可顾皎迟迟不肯脱衣。

      墨奴候在门口,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敲门道:“少爷,您可有不适?”

      顾皎一惊,回过神来:“无事。”

      墨奴应了声,往后退了退。

      停了一刻,她又说:“不,有一件事。”

      墨奴立马上前,隔着门板道:“爷有何事?”

      “你离门口远点,到院子里去。”

      墨奴不解,但还是小跑站到了院子里,好在今日月朗风清,晚风尚是暖意熏人,站在院中,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顾皎闭着眼睛脱了衣服,全程不敢睁开眼,她摸索着进入木桶,温热的水漫上来,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顾皎伸展开身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泡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扯下汗巾,在水中胡乱地擦洗了一次身子,一刻都不停,生怕触碰到什么东西,她把汗巾扔进水盆里,起身来跨出浴桶,也不顾有没有完全擦干,立马套上了里衣。

      只是洗个澡,都这样吓人,更别说入厕……顾皎眼泪都快下来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走廊上挂了厚重的山水花鸟帘子,隔断了外面的寒气,拐角处架着铜炉烧着炭火,长廊里温暖宜人。墨奴给顾皎披上斗篷,顾皎快步回了卧房。

      房门关上,屋内只在春凳边点了盏琉璃灯,琉璃罩子中灯火微弱,黯淡的灯光只能隐约照亮帷帐附近的地方,顾皎走到窗边,秦骅伸手帮她撩开帘子,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等看到床上有两床被子,她的心又落了下来。

      她进到自己的被子里,帘子放下,阻断了外面的灯光,帘子里一瞬间暗下来,床罩上的织金花纹在将暗未暗中泛着流光,溪水一般的光在图案上缓慢地流动着,眯着眼看去,像是满天星河。

      秦骅正躺着,每一处都整洁板正,连发丝都丝毫不乱,绸缎般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若有若无的微苦甘松香不断地从他身上飘来,扰得顾皎睡不着。

      她习惯了一个人睡,身边多出一个人,即使是自己的身体,也让人难以入睡。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她了

      她转过身,背对秦骅,望向帷幔上的织金发呆,这是她睡了三年的卧房,她昨晚就是在这张床上入睡,明明丝毫未变,可她觉得陌生极了。

      顾皎悄悄把头伸过去,鼻尖触碰到冰冷的幔帐,试图从上面闻到自己惯用的熏香味道。

      顾皎嫁来燕京已有三年,这是她第一次想家。

      在她身后,秦骅睁开了眼,他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正头,缓缓闭上眼。

      天边微明,晨光熹微,火红朝阳从云层中喷薄而出,瓦楞拢上一层薄纱般的金光,敲梆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本寂静的朱雀街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烟火的气息瞬间注满了这条古老的街道。

      顾皎起床时,眼睛很费力才能睁开,就算睁开了也只有一条缝,她一摸自己胸前,依旧一马平川。

      不是在做梦,他们也没换回来。

      顾皎揉着眼睛,看不清楚,摩挲着下床,凑到镜子前一看,她的两只眼睛肿得跟个桃子一样,脸上就剩下了两条缝。

      “你昨晚没睡好?”饭桌上,秦骅夹了一筷子腌黄鱼。

      “还好,可能是睡前喝多了茶。”顾皎拿热鸡蛋包了毛巾,在眼睛上滚来滚去。她可不能这个样子去见太子。

      墨奴和笔君送来换洗的衣裳,路上正巧遇到逐月,墨奴上前一个作揖:“逐月姐姐,昨夜二位主子可休息得好?”

      逐月撇了撇嘴,把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去,没好气道:“我昨夜不当值。”

      墨奴赔笑脸:“这不是老夫人心里念着嘛,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你也不要搬出老夫人来吓我,我又不是不明事理,只是一入夜,娘子就把我赶出了卧房,连暖阁都不许我待。”逐月说。

      墨奴和笔君对视一眼,墨奴做贼一样悄声道:“莫不是少奶奶脸皮薄……”话没说完,他自己先嘻嘻笑起来。

      笔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逐月一跺脚,气呼呼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烂泥一样,就知道说这些不着调的!泼皮破落户,主子的私事也是你们能胡说八道的?”

      “逐月姐姐,”墨奴嬉皮笑脸,“我们可不是胡说八道,这可是有理有据。”

      “你奶奶的有理有据!”

      逐月面子薄,水灵灵的眸子弥漫着一层水汽,羞愤难当,把手里的托盘往小婢女的手中一塞,跑出了院子。

      照光从院外进来,被逐月撞了一下,吃痛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她皱眉看来:“怎么了?”

      照光是这些人里最年长的,生母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她则做了顾皎的伴读和贴身侍女,照光向来严肃,府中奴仆都很畏惧她。

      墨奴跟霜打了的茄子般,垂头鞠了个躬:“照光姑姑吉祥,小的嘴贱,得罪了逐月姐姐。”笔君也跟着赔罪。

      “我知道你们的性子,许是逐月小题大做了,又或者你们说了娘子的坏话。”照光冷冰冰地打量两人,“你们要去给少爷送衣服,便快去吧,别耽误了主子的正事。”

      墨奴求之不得,拉着笔君忙跑了,一直到了主屋门前才停下,呸了一声:“晦气!”

      “什么晦气?”顾皎一身单衣从里面出来,打了个喷嚏。

      她眼睛已经消肿了,正准备出门,可送衣服的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坐不住,出来一看,正好碰上墨奴两人。

      “见过少爷。”墨奴蔫头耷脑,把衣服奉上,“路上踩到蚯蚓了,恶心得紧。”

      秦骅拿着披风沉着脸从屋内出来,盖到顾皎肩上:“什么踩到蚯蚓,多半是嘴碎得罪人了。”

      语毕他不等墨奴辩解,不由分说地往院中一指:“去那里跪着,掌嘴十下,你这嘴是要好好治治,送个衣服都能花半柱香的时间,书房离这里哪有那么远。”

      墨奴浑身一抖,小心翼翼地抬头,秦骅高高地站在地台上,居高临下,脸色阴冷,是动了真怒。

      他往日很少见少奶奶发脾气,就是发起脾气来也不多吓人,她持家一向是恩威并施,恩远大于威,故此在下人心中,少奶奶和菩萨没什么两样。

      可今日,少奶奶沉下脸来,气势不输于少爷,整个人都变了个样,说不出的叫人畏惧折服,真如猛虎怒视,不敢直视,若说少奶奶的芯子里是少爷,他也是信的。

      墨奴老老实实地跪在院中抽自己耳光,笔君憋着笑站在一边监督。

      “夫,远之……”顾皎看不过去,小声向秦骅求情。

      秦骅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多关心一下自己吧,去见太子的难不成是墨奴?”

      顾皎一下子耷拉下脑袋,院子便出现了第二株霜打的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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