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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太子 ...

  •   午时三刻并非是个好时刻,你约早些,可以说是去吃茶,约晚些,可以说是去踏青,若是整整点点的午时三刻,唯一的娱乐要么是去菜市场前看人被砍头,要么就是喊人去菜市场看你被砍头。

      顾皎出门前,被门槛绊了一跤,一伸手把百宝架扯了下来,瓷器金樽摔了一地,稀碎得根本无法修复;从垂花门出来时,脚后跟勾到了一块突出来的石砖,直接把鞋底都挂掉了;换了双新鞋,从倒座房经过时,一个仆妇端着盆洗锅水出来,哗啦一声全倒在了她的衣摆上。

      总而言之,午时三刻不适合约人出门。

      秦骅说自己还有事,比她先一步出了门,叫顾皎万事小心。

      顾皎收拾好自己,骑上马,生怕自己从马鞍上摔下来,她一路缓步慢行,十分遵守规则,好在踏雪是匹通人性的绝世良驹,乖乖巧巧地慢吞吞往前挪。

      就这个速度,可能只有它刚生下来的时候走过。

      玄武桥在燕京北侧,与朱雀街遥遥相对,必须绕过皇城和五条街坊,从主街牌坊穿过,远远望见汉白玉石桥前硕大的石碑龟首,就到了玄武桥的地界。

      玄武桥有燕京最大的十二月市,每到集日,此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有胡肆勾栏、珠宝古董、铁器绸缎、米面茶盐,也有卖烟草五石散的,只不过要有特殊的路子。

      若是想买些更稀奇的东西,比如带土新鲜货、前朝宫中御赐,或是昆仑奴扬州瘦马,也有深夜的天光墟可以光顾。

      正值三月蚕市,玄武桥人声鼎沸,沿街摆满了摊子,小贩吆喝叫卖,瓦舍早早挂起了斑斓的绸布,点亮红绒天灯,胡姬光脚在天竺地毯上跳胡旋舞,铃声飞扬,羊肉馕饼的香味从茶铺中涌出,勾得刚吃过午饭的人直犯馋虫。

      此处不便骑马,顾皎下马牵住缰绳,挤进汹涌的人潮中。

      有个蓝衣短打的小二提着送餐的方木箱子,肩上搭着汗巾,风风火火一路小跑,嘴里叫嚷:“让一让啊!刚出的鱼片汤,滚烫!”

      行人纷纷避让,空出了一条小道,小二跑到了顾皎身边,稍稍停顿了一下脚步,眼睛扫了过来。

      顾皎拦住他:“小哥,你这鱼片汤好香,是哪家的?”

      小二颇为骄傲,扬声又快又急地说:“我们家没招牌,都是老客介绍,以前就开在河道边,现在转到了玄武桥旁的南市里,公子若是想吃,从这里往南面直走,看到了蓝瓦牌坊后西行五十步,左拐到桐花巷,我们店家入口就在巷末,今儿还早,您去三楼能坐北面靠窗临江的位置。”

      小二话没说完,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往前跑了,嘴里依旧嚷嚷着:“滚烫的鱼片汤!劳烦让让!”

      路上人头攒动,吵吵嚷嚷,谁都没有注意到这边,也听不清他们说的话,顾皎牵着马,往小二指的位置走去。

      酒楼偏僻,在小巷深处,若是没人指路,很难发现位置,酒楼门口挂着一架子葡萄藤,碧绿的叶子茂盛地爬满了竹架,遮住了大门入口。

      顾皎拨开藤蔓进去,古旧的大堂中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吃点下酒菜鱼脍汤,掌柜无精打采地在柜台里打算盘,眼皮子上下打架,下一刻就能睡死过去。顾皎进来,没个人招待,掌柜只掀起眼皮恹恹地瞥了她一眼,又软绵绵地低下了头。

      顾皎上了三楼,这里别有洞天,不似一般酒楼布置的露台,只有几个包厢,长廊弯弯绕绕的,往北面走,一直到走廊尽头,一间包厢前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带刀侍卫,虎背熊腰,一身漆黑镶金的劲装。

      “秦大人。”侍卫抱拳行礼。

      珠帘微动,房内传来一道慵懒闲散的声音:“远之,我等你好久。”

      侍卫向两侧分开,露出紫檀描金雕花木门,顾皎推门进去,桌前坐着个月白袍子的玉冠公子,桃花眼柳叶眉,腰间软玉金流苏,手中握着把绸缎折扇,嘴角带笑,说不出的潇洒闲适,金质玉相。

      顾皎刚往前一步,身后的门轰然合上,她吓了一跳,按捺住紧张,抱拳拱手:“见过殿下。”

      燕端抖开扇子,扇面上飘逸地写着四个大字——“闲云野鹤”。

      “坐。”燕端笑容更甚,合上扇子,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顾皎并不推辞,施施然入座。

      燕端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推过来,顾皎受宠若惊,她不知道秦骅和太子的关系居然这么好,又或者太子极为礼贤下士,给每个属下都倒过茶。

      顾皎道谢,抿了口茶,听到燕端笑嘻嘻地问:“弟媳啊,你觉得咱们远之如何?”

      顾皎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咳咳!您说什么?”顾皎呛住了,咳嗽了好几声。

      “啊?怎么这么惊讶?”燕端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花鸟屏风,“远之,你没和弟媳说吗?”

      顾皎站起来,她直直盯着屏风,绣面花鸟后传来声幽幽的叹息,不知哪里来了两位青色罗裙宫女,一左一右撤下了屏风。

      顾皎这才发现屏风后坐了一个人,那人一袭玄色祥云胡服,只金冠束发,脚上踩着鹿皮翘头锦靴,腰上挂着一把金晃晃的宝刀。

      秦骅起身走过来,坐到顾皎身边,招手示意她坐下:“你先坐。”

      顾皎呆愣愣坐下,所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燕端好心解释:“你俩身体一换,远之立马就给我写了信,今日你来,他给你打掩护,结果被我抓到了,我便干脆让你们夫妻二人一道来了。”

      说罢他一挥手:“上菜吧,这里的鱼脍乃燕京一绝!”

      秦骅臭着脸:“她不吃鱼。”

      燕端嫌弃地横了秦骅一眼:“我不就是让你也上来了吗?至于给我甩脸子?谁叫你鬼鬼祟祟跟着弟媳?远之,弟媳是少有的美人,你不要垮着脸,糟蹋了弟媳的俏脸。”

      菜很快端了上来,有两道冷碟并上四荤三素一道汤,取了个十全十美的好兆头。

      燕端夹了筷子鱼脍:“弟媳,你是不知道我听到你俩身体互换后笑了多久,奇哉!妙哉!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我起先不信,可远之实在不是个爱开玩笑的性子,今儿又见了你俩,我这才信了——真是因为靖国夫人的那对金镯子?”

      秦骅抬手给他看:“不然呢?”

      燕端凑过来,扇子摇得跟只花蝴蝶似的,上下翻飞,啧啧称奇。

      “那你打算怎么办?这辈子就这样了?”燕端坐回去,拿扇子抵着额角,“要不提着刀去找靖国夫人?”

      “你是嫌惹的事小是吧?”秦骅没好气道。

      顾皎在一旁不敢插话,燕端是太子,再怎么不受宠,也是君,身为臣子,秦骅怎敢这样下燕端的面子。

      她看了看燕端,燕端被秦骅刺了好几句,一点儿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好好先生模样。

      燕端眼波流转,对着顾皎粲然一笑:“弟媳,我俩这样惯了,你莫怕,小时候我俩刚见面时,远之可是一拳把我鼻血都揍出来了。”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巧笑倩兮,比女子更妩媚,却又带着朗月清风的仙气,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顾皎觉着脸颊发烫,忙低下头,喝了口翡翠白玉汤。

      “哎呦,我忽然觉得,你俩就这样也挺好的。”燕端抖开扇子,掩嘴一笑,眼中潋滟生辉,“我受够了秦骅这张臭脸,弟媳用他的身体,自然可亲多了,我宁愿对着弟媳一百年,也不愿意对着他一天。”

      秦骅摔了筷子:“闲谈就免了,殿下找臣何事?”

      燕端一指他,对顾皎笑道:“生气了,我不敢再惹了,不然今儿太医院可得遭罪。”

      燕端望了眼案台上的香,已然燃了半截,他轻声道:“差不多了。”

      语毕,燕端用扇子挑开帘子,顾皎二人往外看去,酒楼虽藏于深巷,此处却刚好临街,从这俯视,能看到玄武桥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连绵不绝。

      顾皎疑惑地望向燕端,秦骅扭过她的头,在她身后道:“你往北面看。”

      顾皎眺望,远处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连串的惊呼,马蹄声如扯雷敲鼓般响起,像是夏夜的暴雨,哗啦啦倾盆而下,街面震动起来,小石子四处滚动。

      此处行人众多,又有商铺摊子,京中市集严禁纵马,谁人这般放肆?

      一行骏马纷来沓至,扬起雾蒙蒙灰尘,似黄河水汹涌澎湃,以雷霆万钧之势,挟着猎猎长风呼啸而至。

      人群分开,避之不及,有摊子被掀翻,瓜果蔬菜滚落一地,摊主是位老妪,瘫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被一健仆毫不客气地拖到路边。

      “什么人啊!好大官威!老身辛苦从地里摘的蔬果,就被你们糟蹋了!”老妪躺在地上,一时间起不来,她一手捶地哭嚎着,“这可是天子脚下,有没有王法了!”

      “哎呦!我的老太太,你是真不怕死……”

      一个眼尖的忙把老妪扶起来,说了什么,老妪立马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地站到了一边。

      燕端似笑非笑,一直看向马蹄声阵阵的那处:“辽国二皇子要在万寿节进京,三哥还这般有闲情逸致,倒是真性情。”

      顾皎眼眸微眯,为首骑马那人头上闪着金光,在艳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骑马的人渐近了,顾皎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是位蟒袍玉面的公子,骑着汗血宝马,马鞍上垂着密集的金银杏叶子,叮当作响,他头戴金冠红缨,容貌昳丽,如同晚霞芙蕖那样灼灼美艳。

      前面忽地摔倒一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腿瘸,躲闪不及,人群推搡间摔到了地上,想爬却爬不起来,只能瑟瑟发抖,不断挣扎,额头上出了豆大的冷汗。

      “无礼之徒,也敢挡爷的路?”豪奴呵斥。

      “殿下饶命,”瘸子嘴唇吓成了青紫色,连连磕头,“殿下饶命!小人这就让开!”

      公子马不停,来势汹汹。

      没人敢上前去扶,眼见着骏马逼近,瘸子便要命丧马蹄之下。

      “找死!”公子的红唇中冷酷地吐出两个字。

      公子昂首蔑视瘸子,猝然扬起了马鞭。

      那马鞭带着倒刺,金柄上镶满红蓝宝,一鞭子下去,不死也得去层皮。

      瘸子伸手挡住脸,等着金鞭落下,他听到耳畔鞭声撕裂虚空的声音,身上似乎已经出现了血痕,疼得他打摆子。

      鞭风凛冽,马背上顷刻出现了一条血淋淋的痕迹,宝马吃痛扬蹄,嘶鸣一声,从那瘸子身上飞跨了过去。

      瘸子目瞪口呆,吓得屁滚尿流,僵在了原处,一动也动不了,跟在蟒袍公子身后的一列银铠豪奴纵马经过,其中一人扬鞭抽开瘸子,把人打飞出去,滚到人群里。

      瘸子重重砸到地上,吐出一口血,不等缓过劲,拖着废腿忙爬进了人群里,生怕晚一步就被马蹄踩成肉泥。

      公子放声大笑,再也没人敢挡在他前面,前方五丈开外空空荡荡,他神气活现地甩了个鞭花,带着豪奴健仆扬长而去。

      顾皎回过头,秦骅和燕端脸上都带着丝浅笑,阴影涂在他们脸上,掩盖住无名的情绪,燕端收回扇子,卷帘“唰”地一声落下。

      “就像我刚才说的,万寿节时辽国二皇子入京,”燕端慢慢地展开扇子,“此人主战,前几年燕辽结盟,他砸了鸿胪寺桌案,放言说……”

      秦骅接过话:“他说当他重回中原之日,便是辽国君临天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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