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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宜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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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顾卿安在福建时江远岫曾替她挡了一灾。那时候福建正在闹灾,四处都是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的灾民,青鱼商会在福建的粮铺纷纷放粮赈灾,可灾民被饿得太狠了,加上有心人一挑拨,不少放粮的商铺都被哄抢了,逼得坐镇后方的顾卿安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场面一片混乱,身边护卫的人再多,顾卿安也难免要被误伤。那缺了口的瓷碗扔过来时,顾卿安闭紧了双眼,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砸到脸上。
可半晌,也没有感到疼痛,害怕地睁开眼,只看到一片青色绣着暗纹的衣襟。顺着衣襟抬起头,顾卿安也只能瞧见这个把她护在怀里的人,下巴上有两层略薄的肉。
顾卿安比寻常女性的身量都较高,可眼前这人竟是让她都看不见脸。
顾卿安低下头,心想。
真高,可看起来有些富态体虚,不像是个能挡住暴动的灾民的。
……
富态体虚的江远岫如今站在仁安坊的街上,看着似笑非笑的顾卿安问他:“江公子别来无恙?”总感觉能从里头听出几分遗憾来,一时不知回答什么能叫她觉得高兴一些。
“劳顾小姐惦记,一切都好。”
顾卿安今日一身红色织金坦领,手持白羽花鸟团扇,富贵而娇艳。与之前那白玉挽发,身着青莲长袍,追在他身后的姑娘,有些相差甚远。
江远岫双手背在身后,无措地扣着手指,努力组织语言,“顾小姐看上去似乎有些清减?”
牢记在福建时的教训,女孩子是只能说瘦,不能言胖的。
“不比江公子有福气。”顾卿安微微一顿,略带讥讽:“瞧着江公子这容光焕发的模样,莫不是有什么大喜事?”
皇帝的赐婚于任何人都是天大的喜事,可江远岫看着顾卿安的眼睛,觉得很难开口,便保持了沉默。
顾卿安不满他的缄默,顿了一顿,委屈道:“还是说,江公子记恨我当初在福建的纠缠,如今再相逢连话也不愿说?”
“小姐误会了。”江远岫听了忙摇头,“是……突然在京师见到小姐,一时有些惊讶,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初福建相遇,他们二人也的确有引为知己的情谊,这份情谊,也从未因她之后的大胆举动而消失。只是他从福建离开时,未曾与她告别,这种无礼且有逃避意味的突然不见,在任何人眼中都十分可憎。因此如今在京师再相逢,确实是有些相顾无言了。
江远岫继续缄默,视线慢慢游走,望向不远处忙碌的码头。
有阵阵春风袭来,顾卿安裙上的带子被怂恿得飞舞起来。
富埒站在她的身后,鼻尖耸动,一言难尽地小声唤道:“小姐……”
“闭嘴……”
顾卿安用团扇遮住脸,扭头瞪了眼富埒。她又不是嗅觉失灵了,怎么可能没有闻到身上沾染的羊肉香。
顿时,她的心情就有些颓然。
当初在福建初遇,她就是惊慌失措的模样。如今在京师重逢,她又是一身羊肉味儿。难道她在江远岫心中的形象,就注定是狼狈的吗?
江远岫也闻到了阵阵香气,原以为是周边铺子传来的,可是仔细分辨之后……江远岫涩涩的看了眼顾卿安,涩涩地道:“顾小姐,是特意上京师来吃羊肉的?”
顾卿安挥动着扇子,试图驱散自己身上的味道,唔了声,“是,是啊。”
“说起来也是有缘。江公子当初随手送我的那束红笼果,竟是深有妙处。”顾卿安脸上的笑容温婉可人,“如今可是千金难求,成为了鲜香楼的招牌呢。”
江远岫讪讪道:“如此甚好,江某……还未去尝过……”
“那便有时间去尝尝看。”顾卿安用最温柔的声音急速略过这个话题,含蓄而娇羞道,“江公子在京师可有要事,不如一起……”
江远岫了然,福建教训第二条,姑娘家想要表达的意思,总是与说出的话相反。
于是拱手道:“顾小姐继续游玩吧,江某就不打扰了。”
话落,街上便出现了几个人,正是五金店老板和跑腿的,抬着顾卿安买下的那尊木雕,有些诧异的看着相持而立的几人,“大小姐!江小郎?二位这是……”
木雕放在店中时,老板也时常清理,又念着青鱼商会对他们的关照,便紧赶慢赶的整理好,亲自送到槐花胡同去,以免顾卿安这位大小姐等久了。
可是没想到,顾卿安还在街上逛着,又叫他碰着了。
老板还有些喜悦,可转眼一看江远岫的神情中略带着尴尬,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江公子的手艺真好,这木雕生意都做到了京师。”顾卿安看了看被老板用红布包了一下的木雕,“相逢就是缘分,遇见了就买下来,也算是一份纪念。”
说道此处,顾卿安似乎想起什么,轻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还望江公子莫要多想。”
江远岫闻言,与顾卿安心有灵犀一般,想到那些乌龙事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顾小姐赏识江某的工艺,是江某的福气。”
老板此时已经察觉出,两人之间并非认识那般简单了,余光中瞥见跑腿的小子,将肩上的扁担换了个肩膀,立即道:“店中无人照看,我就不打扰二位叙旧,先把木雕送过去?”
富埒陶白二人眼皮微微一跳,十分机灵,连忙附合,“家中无人,还是我们姐妹和掌柜一起去吧。”
“小姐,您和江公子多逛逛,不着急回来哈。”
说完,富埒陶白就簇拥着老板等人快速地越过他们,似乎身后有人在追赶一般。
在街上站了这么久,顾卿安觉得身上的味儿应该也散了。瞧着江远岫不自在的模样,便朝他走近了些,微微抬头,美目流转,似是蛊惑人心。
千娇百媚,又与自己渊源颇深的姑娘,突然靠拢过来,江远岫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眼神更加躲闪,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
“小心——”
“对不住,对不住……”
被撞的那人踉跄一下,但一看是如此俊男靓女,咧了咧嘴,“公子小心些,莫叫小姐担心。”
心尖猛地跳了跳,回头看向顾卿安,见她脸上果然有惊慌和委屈,江远岫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了。
“不,不是,我没有躲你,只是觉得这大庭广众之下,站太近了,容易惹人非议……”
一句简单的话被他说得磕磕绊绊的,顾卿安目光中一丝笑意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是一脸担忧的从袖中扯出帕子,递给江远岫,“方才,可有受伤?”
温柔的嗓音里俱是担忧,看着眼前绣着一只青鱼的帕子,江远岫僵直了脊背,小心地伸手接过,“别担心,我没事。”
闻言,顾卿安像是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娇艳的笑,打趣道:“你都能帮我挡下那么大的瓷碗,如今撞到人,该被担心的是对方才是。”
江远岫怔怔,不大好意思地开口道:“那只碗挺破的,其实真的砸起人来也不疼。”
顾卿安内心一滞,暗骂了一声“呆子”。
若真是不疼,那被砸到的那块,也不至于青肿了十多天。
仲春的雨后暖阳写裹在微微春风中,繁华的街道上更加人声鼎沸,大家都趁着挺雨的片刻,多做些生意好养家糊口。可江远岫的位置不太好,一连被人碰到了好几次。
“顾小姐可还要逛逛?”江远岫略走动了两步,低头问道。
顾卿安以为江远岫是在下逐客令,心中五味杂陈,一双美目盯着眼前的高大男子,几股情绪交错起伏,风吹过,头上的步摇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江公子赶我走?”
不甘心地又走近了几步,江远岫这次没有退开,让顾卿安心中的恼意微减,带着哭腔质问道:“江公子恐是觉得我来鲜香楼吃羊肉是假,通过青鱼商会的人,探听道你的行踪,从福建追到京师来是真?”
“还是江公子觉得,我顾又安就是这么一个不顾礼义廉耻,死皮不要脸的下贱人?”
顾卿安的话太过于严重了,江远岫慌张无措地看她,那双漂亮眼睛里积满了水珠,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大颗大颗的跌落下来。
劳力的吆喝声一阵阵逼近,偌大的货物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这边走来,江远岫一个大男人看到那缠满了青藻和各种破烂的架子,都觉得有些难以直视,更别说顾卿安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了。
不知如何解释,江远岫无可奈何地伸手在她腰上轻揽,带着她走动两步,退开了人来人往的街道,顺便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江远岫收回了揽着她腰侧的手,背在身后,手指不自然的弯曲着。稍稍迟疑,过了片刻才道:“江某逾矩了。”
余光之中,顾卿安也看到了那个东西,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十分羞赧,脸颊上的绯红与红衣金钗映映向照,忙顾左右而言他:“我,我要回去了。”
“那我……”
“不用你送!”
顾卿安看着被自己厉声打断后,有些无措的江远岫,稳了稳心神,放缓了声音,“我是说,槐花胡同离这不远,富埒陶白她们也可能就在附近等我,所以,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江公子自去忙吧,告辞。”
一再丢了自己形象的顾卿安朝着江远岫行了一礼,有些仓皇的加快离去的脚步。可又很是不甘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江远岫还站在原地,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江远岫不妨顾卿安突然回头,四目相对让他忍不住想要移开视线,但不远处那个明媚娇俏的身影又着实吸引着他的目光。最后,江远岫抬手对她挥了挥,重逢带来的喜悦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
那一笑,就如同崔莺莺对张生那临去秋波那一转,让顾卿安心神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