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个秘密》梨云胧

2、第 2 章

　　暑假过完，已然大三的老学姐苑如在室友的怂恿下，报了一个新社团。
　　所谓的“百团大战”当天，两列的悬铃木叶片斑斓，簌簌扬扬，煞是美丽，被征作场地的篮球场嘈杂热闹。
　　苑如加入社团是顺水推舟——她这学期的毛概课程需要社会实践活动，这个社团正好有很多志愿者项目。
　　只是未料刚将表填好出来就看到了江来，他和另三个男生坐在一起，其中一个有点眼熟，应该是那天考试时见到的男生，四人围坐不知哪儿抬来的厚实桌子前，桌上摆放着绿色方块，推来倒去发出清脆的声音，赫然是麻将。
　　苑如注意到了他们的横幅，又大又红三个字，麻将社。
　　苑如乐了，眼睛弯得像月亮，水银一样的瞳仁泛着快活的光亮。
　　江来也瞧见了她，径自起身来打招呼，苑如和他聊了几句，知道这个社团是他一手创办的，暗想这很符合他一向不走寻常路的画风。
　　“毕竟是国粹。”江来望着那横幅，唇角也染上笑意。
　　苑如思索要不要顺着他上次的人情加入社团，毕竟自己刚加入的社团坐落麻将社斜对面，报名的人扎堆，而江来的社团却少人问津。
　　那边挤出来的徐梦眼尖，以为苑如要加入麻将社，倒吸了口气大声制止住她，“苑如，你不是牌和麻将之类的最烂了吗，赶着去送钱呢？”
　　江来轻笑，苑如耳根发红解释道，“我只是碰到以前的学弟聊几句。”
　　几句话的时间里，一群女生走近询问，原地三个原本无精打采的男生热情介绍，又周转不过来，大声呼喊社长。
　　徐梦在江来抱歉离开后走近撞了撞苑如的肩，“这就是那天送你的朋友啊，啧啧，长得真是蓝颜祸水。”
　　苑如抬眼看去，江来正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女生叽叽喳喳的问题，秋日的阳光打得他侧脸线条分明，神色耐心的男生眼眸清澈见底，如一池春水，几个女生甚至没有问直接开始填表扫码。
　　她垂下眼，“是啊。”
　　徐梦怅然开口：“这种看上去好接近的男生，其实最难追了。你觉得他对你是特殊的，但其实根本就不是，甚至如果你踏过了那条线，连朋友都没得做。”
　　苑如知道她在说最近失败的告白，兴致却渐渐散了，也发觉了冒着被嘲笑的风险加入他的社团的莽撞，她拉起徐梦，甚至没有走近，只是找了个借口，在微信告知江来后离开了。
　　没过一个星期，苑如在简单的面试后参与了一个志愿项目，成为一所小学的老师。项目水分较大，考虑到单人授课有事冲突，也为了减轻负担，她被安排和其他社员共同授课。然而当看到被拉进的微信群里熟悉的头像，她才发现这两个共处一学期的伙伴中有江来。
　　苑如选这个项目是因为厌烦了给那些半大不小的初高中生讲课，觉得小学生虽然幼稚，毕竟比较怕老师。但当她站在讲台上，面对在教室后面的江来挑眉一笑，才觉得原本准备的课稿有些羞耻。
　　今天另一个男生没有来，江来充当助教，稳定课堂秩序，除了初初不太适应有点走神，后面照着苑如的节奏来，配合得也算默契。
　　苑如讲完课和江来坐上公交车，长吐一口气，神色从课堂上的活泼恢复到安静，两人并排坐着，江来一直盯着她，她以为错觉无视了一会儿，紧接着忍不住扭头问他：“怎么了吗？”
　　江来长而密的眼睫下，眸色和言语一样不明：“苑如学姐，你对每个学生都这么温柔的吗？”
　　温柔这个词，对于苑如来说实在太过牵强，牵强到只有眼前男生这样描绘她。
　　更多的人是说她外柔内刚，比如因为她执意到市中心读书而替她租了学区房的母亲。也不过是年少时不甘于平凡，不都总觉得自己天资聪颖，直到碰上真正的天才，比如自己同学中的佼佼者，比如江来。
　　算来她和江来交集不多不少。
　　高二苑如已经不再去江老师家中补习了，因为她的成绩稳步提升，去往老师家中毕竟不太方便，而且她不习惯承人情。
　　高考后的暑假再见之前，她还看到过江来多次，几乎都是在午休时间，他趴在操场的栏杆上，手里拿着盒酸奶，闲闲地望着被小叶榕枝叶割裂得破碎的天空发呆。
　　苑如从母亲口中听说江老师想请她给自己孩子补习的时候，觉得蹊跷，转念一想又了然，高考不比中考，毕竟是人生的分水岭，江老师应该是有点急的，但怕江来排斥，所以请了她这个同龄人和过来人。
　　苑如没有拒绝。
　　只是她给江来的补习实在是头疼得很，那每次等着她来、看上去乖顺的人并不配合。对着苑如关于高考如何重要的说法，江来无波无澜，只摇摇头，“老江从小告诉我，人生没什么是一定要办到的。”
　　苑如暗恨江老师挖墙脚的话，又对江来无可奈何。当日所备课程讲完后，或许自觉对不住，江来主动提出送她。
　　江来在路上说起他其实不喜欢补课，因为他不喜欢在沉闷的夏日，拘束地长时间坐着，不喜欢总结记忆零碎的知识点……他说了很多不喜欢的东西。
　　苑如才发现这个看起来成熟有主见的男生，却有着自由长大的天才式散漫不屈，这本来是习惯应试教育的她不能苟同的，但或许因为发自内心地羡慕着那种被宽容教导，“没什么是一定要办到的”的人生，她没有出声反驳。
　　江来送到了教师园区门口后，望着游泳回来的人，苑如知道他是想游泳了，思索后丢下一句，“有些机会也是不能错过的，人生可能的确没什么是一定要办到的，但如果你想要办到，却再也没有机会，你该怎么办呢？”就比如高考。
　　苑如请假数天，想法让江来不那么抗拒补习，只是苑如最后并无妙招，她本来对江来而言也不是什么极为重要或有威信的人，自己的实力也摆不起那个架子，无奈拿着整理得更加细致的资料，前去上课。
　　苑如跟江老师商量将补课时间分散开来，也把形式和内容做了些调整。开始新的授课前，她以为要给这几天高兴撒野的江来收收心，没想到他反而忐忑地将之前没完成的作业补齐了。
　　对他以为自己生气了的想法，苑如哭笑不得。念及江来不是个顾忌别人的人，苑如消了藏着的气，倒觉得眼神澄澈、向她释放善意的他像个小孩子。
　　可惜她得当个并不讨喜的恶人。
　　并不想去赌自己在江来心中的权威，苑如尽心尽力，偶尔顺顺他的逆毛。好在哪怕他耐不住烦躁撒脾气撅撅嘴，总会卖乖或最终被安抚下来。
　　江老师看到过一次后摇头晃脑，说江来是迟来的孩子脾气，苑如对此坦然接受。
　　到了大学的家教部，也不是没有听话的标准好学生，但她却反而没有当初对江来那么上心。或许正如一句话所说，温柔永远都不会是群发的，更不会人手一份。
　　苑如回过神来，轻咳了声说：“这也不算温柔，就是种课堂风格。”小孩子需要鼓励引导，也更喜欢亲人形象，她就往这方面去努力。
　　苑如见江来不言，转而提起他的麻将社，江来淡然地告诉她倒闭了，但他们拉了个群，群里人不多，都是志同道合的人，可以约了聚在一起打麻将。
　　“要进入社团的好像不是真心喜欢麻将的人，又碰上学生会换主席，觉得这个社团的存在不利于校园风气。”
　　车窗外的风有一阵没一阵撩拨起苑如的刘海，她听着江来说完，在他莫名的眼神中低声笑了起来，笑他将打麻将说成志同道合，也笑他提起“不是真心喜欢麻将”时那种淡淡的不解，倒是怪可爱的。
　　苑如没有抱怨他没有联系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加入这个社团，也不会确认所谓“温柔”的意思。
　　不是洒脱，只是毕竟不愿自己辗转的心事，被他以这样一种可爱却伤人的姿态应对。
　　路过她的生活园区时，苑如推拒了江来的相送，挥手告别，江来忽然上前一步低下头，她整个人几乎被笼在怀里，然而苑如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亮，男生两指指骨瘦长，拈起一个从她的发顶发现的球序，似乎对这新奇小巧的东西感兴趣，他眯眼得意笑了下说：“悬铃木的果子落在了你帽子上。”
　　苑如镇定将帽子理了理，仿佛确认自己头上再没有东西，然后点点头转身，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样，随着差点同手同脚的脚步，宣告着她的慌张。她闭上眼，就能想起江来的脸庞如何迎着灿烂的阳光漾开微笑。
　　苑如在走过这条笔直道路后泄了气愤愤地跺了脚，酸涩却突如其来，无论她多么努力平复自己轻意被江来撩起的心潮，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回到宿舍，苑如平静再三，还是将放在抽屉最里面的红色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红绳手链，串着个红豆色子。
　　徐梦从床上瞅见，奇怪地问苑如，“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类小玩意儿了？”
　　苑如没有回答只是发呆，徐梦“嘿嘿”地笑，“‘玲珑色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是哪个男生送你的吧。”
　　苑如一下子像被拿住尾巴慌了神，徐梦猜来猜去最后撇嘴，“总不会是那天的那个男生吧。”
　　苑如在徐梦逐渐圆润的嘴型中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