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一只猫的潜伏

40、第 40 章

　　王仕海搭着二楼的木板，发出声响地走下楼梯。
　　他坐到王珂的对面的椅子上，接着从他卷起的裤脚里面拿出几只螃蟹，每一个卷都有一只螃蟹。
　　王仕海把螃蟹扔到门口的那个塑料桶里，他用一种过分低沉的陌生口音说：“我才去河里面抓的，一会我去烤。”

　　王珂摇摇头，说：“谢谢，不用了。”
　　她放下碗筷，牵着游弋的手，走出门外。

　　“王珂？怎么了？”游弋问她。
　　王珂拉动一根塑料绳子，借此打开门外的那盏黄色的灯。
　　“走吧，去看奶奶。”

　　这个屋子，有两层，前后用一面大土墙分成两个区域，侧边是一处下坡路，搭着那块坝子，坝子靠里还有一个稍微有些坡度的小台阶。两个大屋在靠地坝的那一侧都有门。
　　王珂拉着游弋的手从台阶，由另外一个门走进街沿的那个大屋。
　　进门了，一点也看不见，黑成一片，游弋甚至犹犹豫豫不敢迈步。
　　王珂把手电筒打开，这才看清了这儿的情况。
　　最里面有几个篱笆栏，还有一个长条的石缸。

　　“这里，以前养过鸡鸭，有时候也会有一两只鹅。不过现在没有了，没有脏东西，别怕。”
　　王珂握紧她的手。
　　走过破烂的矮台阶，才到了大概能够叫做“厅”的地方。
　　又空又高，这是游弋的第一个想法。

　　烤火炉烧着木材，边上的一根破板凳上面坐着个男人。
　　他抬起头来看了王珂一眼，眼睛里有复杂的情感。火灰掉落在他的头顶，他开口说：
　　“小柯，回来了。”

　　王珂只是点点头，然后又拉着游弋，从一个木制的楼梯上了二层。
　　走在踩着会发出声响的旧木板上面，游弋左右不停观望。
　　即便那盏黄色白炽灯的灯光并不能照亮整个屋子，但是，那些从玻璃瓦片中掉落的月光，还是把整个屋子的灰尘展现的一干二净。
　　木制的结构上面还有一层细细的灰网，土墙里面许多黑色的细小裂缝，还有红的黄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而产生的斑块附着在上面。
　　黄色的光滑竹竿搭起一个晾衣架，晾衣架下边用竹编的斗装着好些带泥的红薯还有土豆。而更多的红心柚则被随意扔到地上铺开来。
　　楼梯边上有个石头高台阶，上面放着好些小玩意，有手电筒，打火机，甚至还有扑克牌，只是无一列外的都落了太多灰尘，已经和土墙融为一体。

　　台阶只有七步，上了二楼之后，游弋又一次害怕行走。
　　二楼的地板其实只是薄薄的长条木板搭在横梁上面的构造，透过木板中间的那些缝隙，即便她看不见地下黑暗的任何一点，但是游弋还是知道下面就是刚刚王珂说的，养鸡鸭的屋子。
　　每一步地板都发出声响，而人则高低起伏地行走着，游弋不敢踩最边上的木板，只能试探着去落脚。

　　王珂发觉她的想法，只轻轻握住她的指尖，说：“没事，不怕。”
　　不过也只是两三步而已，王珂在这个屋子上面蹦蹦跳跳十几年，也没有哪一次掉下去过。

　　王珂推开了手边的门，屋子里面一股独属于老人的气味传来。
　　就好像她的内脏在腐坏，生命从内而外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我就在外面吧。”游弋说道。
　　王珂点点头，提脚跨过门槛，进去了。
　　门关了和没关没有任何区别，门根本留不住任何事物，屋子里面一句一字，游弋都听得清清楚楚。

　　游弋操着手，看着周围的一切。
　　她对这个养育了王珂这么多年的屋子感到好奇，这里显得那么破败，冷清，但她知道在过去，这里肯定充满生气。

　　墙上有很多钉子，其中一个通过电线吊着一个节能灯泡，电线裸露在墙的表面，顺着线能够看见一个已经发黄的插座。
　　黑色的烂插孔，和贴满了胶带的插座线下面是一个大柜子。
　　柜子顶上，可能为了防尘，垫了一张不透明的塑料壳纸，很脏，看上去好像已经放在这里几十年，大概真的已经几十年了吧。
　　另外还有两个差不多的柜子在这里摆着，柜子上面有一个铁盅，里面装着水，粉色的塑料保温瓶在水杯边上。
　　一堆药盒摆在一侧。
　　地上堆放着牛奶和保健品，有的很新，有的已经蒙灰，仔细看，游弋还看见，有个口袋里面装了好几包白糖还有两瓶白酒。

　　如果刚刚不是打开左手边的门，而是再往前走，那就还有一个门要过。门现在是开着的，但是完全看不清门里面是什么。

　　站在这个位置，还能看见坐在“厅”里面的，王珂的父亲。
　　他不停用火钳夹材块，发出噼啪的声音。他弯着腰，眼睛里面没有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很疲惫，一个人坐在那里，让火苗吞噬他的视线。

　　王珂进屋的时候，顺手把门带上一点，却要留出一个缝，她怕游弋感到孤单。

　　太旧了，一切都太旧了。
　　她踏进这个家的第一步，从她看见餐桌已经变得脏乱难洗，还有电灯泡边上看得见的蜘蛛网，从她看见这些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这里就好像被灰尘淹没地尘封地记忆忽然，又住进了过去那批人。

　　奶奶坐在床边，歪头看着电视，电视机因为年久失修而有电流声。电视是用的锅盖接信号，电视屏幕的四角也已经变成紫色了。

　　“奶奶。”王珂轻声地呼喊。
　　“回来了，快，快过来，坐。”奶奶说话声音很慢，声音也因为牙齿的掉落而模糊。
　　“欸。”王珂坐在她的边上。

　　电视剧里面正在放抗战电视剧。
　　“小柯，你怎么样啊，和奶奶说说。”奶奶笑眯眯，脸上的皱纹揪在一起，“我去问了神婆，她说，你在读书呢！读书还好吗？有找对象吗？”
　　“嗯。”王珂声音有些哽咽，“在读书，读得挺好的，还有三年才毕业。找对象了，她是个很好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说，“最开始你走的时候，你爸妈和我说，你是丢了。他们当我老糊涂了，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丢了呢？猫儿都知道回家，你会不知道吗？
　　“我和他们说，那去找你啊，可是，他们却不肯挪脚。我一个老妇人，能做什么啊？我只能去找村里面的神婆，我烧香，求着老天爷给你一个好归宿。”

　　奶奶每句话，都在喘气，她很累。

　　王珂知道，奶奶清醒的时间不多，但是她一下子噼里啪啦说了好多话，也不对王珂的回来表示吃惊。
　　她已经准备太久了。
　　王珂说，“奶奶的祈祷有用，我现在，现在，过得很好，不缺吃不缺穿。”
　　奶奶笑，笑得眼睛消失。
　　“那就好。”她说，“有吃的就好。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是想吃猪猪虫。奶奶知道，那个时候，穷啊，没钱，你爷爷，爸爸，都没有本事，连肉都买不起，稍稍有钱，也只能买猪皮回来烧油，油烧完了，油渣你都拿不到。”
　　“你太苦了，以后一定要找个好人家。”

　　“我自己会好好打拼的，我以后想和舅舅一样，当老师。”
　　“舅舅？哦，是那个舅舅。”奶奶愣了一会，又说：“男朋友呢？不是找着了吗？他怎么样？”

　　“奶奶，隔壁的杨大爷最近还半夜打喷嚏吗？”

　　“啊？杨大爷？”奶奶说，“你杨爷爷吗？去年还是前年，就已经走了。”
　　“这样啊。”王珂笑着握住奶奶的手。
　　老年人的手，只有一层连着筋的皮，明明看着像枯树皮一样，摸着却软得很。

　　奶奶的状态比王珂想的好太多，或许是离开了城市，回到了老家的缘故，这里的水土一如既往孕育她的生命。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甚至还打算削一个苹果给王珂。
　　王珂想了想，最后还是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游弋拉过来。

　　她还是给奶奶介绍了这个人。
　　“是我很重要的人。”

　　奶奶点头，说：“知道了，乖娃子。”

　　三个人坐在床边聊天。
　　床是木床，有雕花，顶上还有木架，像旧时期的床一样。
　　但是床除了睡人的地方，已经落了好多灰了，甚至叫人都不敢伸手去摸。

　　床垫很扎屁股，游弋多挪动几下就发现了，她这才悄悄地伸出手去摸垫子。
　　其实根本不用摸，看看那在床外露出来的黄麦子秆就知道，这床垫是什么芯的。
　　她又忍不住摸那个枕头。
　　戳，硬的。
　　里面是谷子，硌手。

　　游弋忍不住心酸，眼眶湿了一圈，最后还是收住了没有掉眼泪。

　　这个屋子，一点不隔音，门外的脚步声太清晰了。
　　于梅把门打开，她提着一个竹编的筐，里面装了木炭还有灰。
　　“冷，我把火盆拿来。”

　　王珂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游弋正想伸手去那那个筐，于梅已经把筐放下，走了。

　　他们的态度太平淡了。
　　就好像你正准备伸出铁拳报复你的仇人，却发现你这一拳打在了一大团棉花上面，软弱无力。
　　说是仇人算不上，只能说，做亲人，有缘无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睡着了。
　　王珂看着眼前闭着眼睛，平稳呼吸着的老人。
　　分明是看见了她的暮年，王珂却总是想起自己的儿时。

　　她轻抱住奶奶已经如纸一样重的身体，尽量不打扰她，让她能够平躺着，接着王珂又给她搭好被子。
　　她关掉闪着颜色的电视。
　　噔的一声，拉掉灯。

　　“走吧，我们出去。”
　　王珂小声对着游弋说。

　　王珂不想原路返回，她拉着游弋的手往前走。
　　“我小时候就睡这个地方，我带你看看。”

　　王珂在方才什么都看不见的那个门松开游弋的手，接着走进黑暗。
　　几秒钟之后，随着一声吧嗒，淡黄色的光才照亮这个地方。

　　游弋扶住门框，她小心翼翼地去踩门框下边那个约有半米宽的木桩子。
　　木桩子是斜着的，她脚下不稳，一下子就往前倒去。
　　差一点摔倒，幸好王珂及时抱住了她。

　　这里不算卧室，算个走廊？也不是。
　　到底算什么，游弋猜不明白。

　　总之就像阁楼一样，一张有顶木床摆在面前，床上用枯草填底，竹编的薄垫充当床垫，木头已经黑了，方才见过的塑料皮遮挡床的两侧。
　　床后边是好些大罐子，还有看上去像是装米的箱子。
　　床边上是个半人高的柜子，桌子上面什么也没有。桌后的土墙被挖了一个洞，洞里面是几个空的瓷碗，瓷碗是黑色的。
　　看着墙边用毛笔写上的好些笔画，游弋明白，这里就是王珂学习的“书桌”，那几个碗是过去点灯的油碗。

　　“我以前就睡这里。”王珂坐到床边，把脚搭在踏凳上面，“爷爷奶奶睡刚刚那个屋子，主屋那边其实还有一个屋子，本来是父母和弟弟的，后来他们就进城去了。”
　　“哦！对了。”王珂挽住游弋手臂，指着最角落说，“这里可以直接到吃饭的地方去。”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游弋才发现角落那里的没有木板，是一个长方形的洞，靠墙搭着一个木楼梯，通往下面。

　　此时此刻，下面是有人的，所以还看得见光。

　　“小柯，下来吧，洗脸洗脚，睡觉吧。”于梅忽然叫到。

　　“走吧。”王珂如此说到。

　　踏进这个家的一瞬间，她就又回到了这里的生活，只是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
　　今天是今天，明天是明天。
　　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彻底回到自己的人生中去。

　　王珂是习惯了，她两三下就跳下去了，游弋却愣在原地了。
　　那楼梯就好像直立着一样，没有任何搭手的地方，因为是靠在墙壁上，游弋也没办法背着下去。
　　她打算半蹲着先放一只脚下去。王珂此时却又走了回来，站在最下方那个巴掌大的石阶上，伸出手来，示意游弋扶着她。

　　牵着，搭着，搂着，游弋才从楼上，到楼下去了。

　　一个铁盆，直径大概有一米多，盆子里面是小铁盆。
　　于梅从厨房端过来一满锅热水，用冷水兑热水装满那个小铁盆。
　　剩下的父子俩则坐在一条板凳上面，他们快速地用帕子沾水，挤干，将脸洗去，便把水倒到下面的盆子里面。
　　于梅给他们掺了热水，然后叫王珂下楼。

　　王珂和游弋下楼的时候，会让整个屋子空气变得尴尬的父亲刚好离开。
　　王仕海坐在凳子一遍，低着头看坑坑洼洼的地面。

　　于梅又兑好新的一盆水，她特意买了新的帕子，新帕子绒绒的，不好挤干水。
　　王珂伸手拿过帕子，挤干之后递给游弋，说：“宝贝将就一下。”
　　于梅敏感地看了游弋一眼，却又很快收回眼神。

　　游弋自认为不是什么矫情的人，王珂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王珂过什么样的日子，她也想试一试过什么样的日子，虽然只有一天。

　　弟弟不走，在一旁扭扭捏捏，好像想说话，却又不开口。
　　王珂懒得理他，她早就不在意他怎么想了，她不想知道他是不是有困难，也不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对他的情感，流置到今天，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我认识他，他是我弟弟。

　　鞋子被放在楼梯的阶边上。
　　游弋踩着的是一双粘底的鞋，这让她很不适应，即便她没有告诉王珂，但是王珂还是敏感地从她那奇怪的走路姿势和微微难受的神情里面看出来了。
　　王珂从楼梯上面的鞋子里面拿下来一双，把里面的垫子扯出来，塞进游弋的鞋子，说：“这样会好一些。”

　　于梅和王仕海，没说几句话，走了。走之前，她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王珂，但她什么也没说，把门锁上之后，从房侧的小路离开了。

　　于梅安排她们睡王珂小时候睡的那个屋子。

　　本来，游弋觉得她似乎也能在这里生活，但是现在她觉得不行了，因为这里没有厕所。
　　倒不是说没有厕所，而是王珂不让她去厨房那边那个厕所。
　　“我们家以前养猪的，你别去了，”王珂说，“太脏了。”
　　“宝贝我总得上厕所吧。”游弋笑。
　　“嗯，”王珂说着说着就开始换鞋，“所以我带你去外面上。”
　　“停！”游弋拉住她，“半夜三更的，外面多冷啊，冻屁屁。”
　　“嗯……”王珂说，“实际上，我们半夜上厕所都是用‘鸭子’的，不过我想你肯定不喜欢，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找个尿桶。”
　　说完，王珂就要往楼下走。
　　“你给我等等！”游弋抓住她，“难不成，我要在屋子里面上厕所吗？不行！你带我去厕所，不就是厕所吗？我又不是娇气的大小姐。愣着干嘛，赶紧的。”
　　游弋踩着鞋，推着她走。

　　没有灯照亮的夜，黑得让人盲。
　　王珂用手电照亮道路，摸着墙壁把灯拽亮。

　　刚才进屋的时候，没有来过这里，游弋牵着王珂的手走进厨房。
　　土灶，烧柴火的。灶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铁锅后面好些小锅。
　　贴着墙的石缸里面有水，水上飘着两个水瓢，一大一小，水瓢一看就知道是铝做的。
　　一个已经发黑的柜子里面放着碗筷。

　　厕所门那里有一个三角架，端着她们刚才洗脸洗脚用的盆子。

　　王珂不情愿地把厕所的灯打开。
　　“其实，大家晚上上厕所都用尿桶的。”她说。

　　游弋没理她，而是推开门，走进去。
　　王珂在她屁股后面跟着进去。

　　“你出去。”游弋说。
　　王珂纠结的表情，还有她闪烁着的目光，水汪汪地看着游弋。
　　“好吧。”游弋叹气，说：“怎么就不放心我呢？”
　　“不希望你不方便。”王珂说。
　　游弋抬手敲她一下，说：“让我在屋子里上厕所很方便？你妈妈和奶奶和我们就隔了一个墙。”

　　“大家都这样，她们不会说什么的。”

　　“不行。我害羞。”游弋说，“好了，你就在这里，别过来。”

　　“好吧，”王珂说。
　　停顿几秒之后，王珂又说：“你别蹲木板上面，就在地板上就行，不然会……”
　　“哎呀哎呀，”游弋捂住她的嘴，“快别说了，这太奇怪了。”
　　“会，害，怕。”王珂把最后几个字说完。

　　看着游弋把门关上，王珂在外面站着等她。
　　她的心诡异地跳得很快，她感觉自己在担心一些没必要的事情，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实在的。
　　过了一分钟多，游弋推开门，走出来，说：“我好了。”

　　王珂打水给她淋手，水从墙角的洞流走。

　　王珂走在游弋后面，把所有的灯关掉。

　　躺在床上，能透过玻璃瓦片看见夜空的一角，但是光是进不来的，屋子还是一样的黑。

　　此时也才晚上九点多，两个人睡不着。隔壁邻居的聊天声透过墙壁一点点过来。
　　杨大爷是死了，二奶奶却是还在的。

　　“游弋。”王珂环抱着游弋，说，“我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还被猪舔过屁股呢，就我蹲在木板上，猪就在一边盯着我，哼哼地叫，然后……”
　　她没说话了，因为游弋突然转过身来抱住了王珂，游弋眼角的泪滴穿过王珂的衣裳，打湿她的皮肤。
　　“怎么了？宝贝？”王珂问。

　　游弋没有说话，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哭。
　　这里的隔音多差，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哭。
　　王珂不怎么叫她宝贝，但是每每这么叫的时候，游弋多半是在难过，伤心，或者纠结。
　　盖在身上的被子有奇怪的味道，棉花在里面不均匀地成团，脖子那里的棉被里面没有棉花，空的，皮肤会觉得冷。
　　王珂习惯性地伸手去帮她盖好，此时因为被套里面的空隙，王珂不得不用力扯棉被，把自己的那部分多匀一些过去。

　　“别扯了，你盖不住了。”游弋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王珂微笑，“我睡觉不动，不会被冻着的。”

　　睡觉不会动是因为一个人从小睡到大，游弋又不是傻子，她想不到吗？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同理心去体会王珂的一切，在她的想象里面，王珂大概是一个小县城来的人，可能在县里租着房子，睡得有些挤，吃的不是特别好。
　　她那被城市高楼大厦压榨的贫瘠的想象力让她没办法构建王珂的过去。
　　就算是土房，她在电视里面不也看过吗？不过，当她真正在这里待了一阵，哪怕一天不到，她已经在内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睡不能暖，吃不能饱，日不能惬，夜不能视。就连厕所，也只是两块摇摇晃晃搭在猪圈上面的木板而已。

　　然而，多得是，她还不知道的事情。
　　她连这些事，想象都难以做到。

　　“怎么哭了呀？”王珂顺着她的背，“是不舒服吗？难受？”
　　游弋摇摇头，抽泣着。
　　“不想说的话，就不说。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回去之后，我们去看梅花吧，哦！对了，今年的新电影，我们不是一个都还没看吗？我听说啊，有一部电影……”王珂尽量抱紧游弋，不停轻声温柔地说话，因为她知道这里的夜晚很冷，最冷的时候就是在春天来临之前的冬夜。

　　城市也许暂时困住游弋，但是不会困住王珂。
　　因为王珂来自大地，来自贫穷，来着饥饿，来着寒冷，来着疲累，她没有一刻试图否定这一切，所以她的灵魂不会有一刻为乡村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