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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柳姐的故事(完) ...

  •   月光懒洋洋,照应出花坛里橘子树的黑色轮廓,左右是棵树的样子。
      柳红刚刚擦完桌子,把桌椅板凳都收回屋子里面,靠在墙边休息。
      狸花猫是这屋子里面三个生命里面过的最安逸的,来来往往的邻居都喜欢,还有人专门送食物玩具来,就她那看上去不便宜的猫窝还是游弋和王珂开着车送过来的。
      狸花猫已经睡着了,听着它的呼噜声,柳红说:“我说,给咪咪取个名字怎么样?”
      郑春润歪个脑袋看她一眼,说:“啥?”
      “给猫取个名字。”
      “我是问叫啥,你已经想好了?”郑春润把洗干净的被子沥水,放进消毒柜里面。
      “想好了,叫呼噜。”柳红把门锁上,窗户漏一个够猫通过的缝隙。
      郑春润刚说两句话,忽然有些困意,她点点头表示同意,打着哈欠回卧室去了。
      每天晚上的热水都是柳红给烧好,她会接一锅水,烧到手能够刚好摸到程度,再倒进盆子里面,用凉水兑温,用不完的水就接着烧开,倒进她们俩喝水用的那个茶壶里面。

      柳红看见郑春润已经躺下,飞快给自己洗完脸之后,将帕子挤干,送了过去。
      “洗脸,懒人。”柳红说。
      郑春润正在看手机,她坐起来,敷衍了事地洗完脸,接着又躺下了。
      “坐起来哦,你不洗脚吗?”
      “不洗不洗!我早上洗了澡的。”郑春润摇摆着头,拒绝道。
      柳红说:“早上你还吃饭了呢,晚上你就不吃饭了?赶紧起来!你白天不也是穿着鞋子的吗?捂着脚,晚上睡觉会痒的,赶紧的!”
      说完,柳红拍一下郑春润的手臂,示意她赶紧起来。

      柳红走出卧室,她知道郑春润一会自己就起来了。
      果不其然,郑春润一身疲软地走了出来,都已经懒得多说话和柳红吵架了。
      看着她这个样子,柳红心里面也清楚,这几天来,她们两个人确实太累了。

      月亮已经跨过天空的一半,屋外早已经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细微虫鸣,连猫都已经睡下了。
      柳红把手机掏出来,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了。她点开闹钟的界面,把自己定下的八点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小时。
      说来,那群打麻将的人还想着打到两点再走呢。

      “春润啊。”柳红说。
      郑春润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到柳红边上,本来在昏昏欲睡地玩着手机呢,最后直接靠在柳红的肩膀上睡着了。
      这一叫,郑春润才迷糊地把眼睛睁开,问:“嗯?”
      “要不,以后让客人们自己打完了走,我们第二天早上再起来收拾?”
      “那怎么可以?”郑春润打个哈欠,“万一丢个东西找去啊?”
      柳红点点头,想了一阵,又说:“我们买个摄像头吧。”
      郑春润笑:“这时候不嫌贵了?”

      “主要每天这么累着,迟早身体要累垮的。”柳红说。
      郑春润说:“行啊,买回来试试呗。”
      柳红点点头。
      以前,她就是个打麻将的人,哪知道开个麻将馆这么累。不过说来也是,她和牌友打麻将的时候总想着大不了通宵,根本没想过老板每天晚上都这样。睡得晚不说,还得看着客人们,不能吵架,打架,毕竟大家都是来凑个堂子,人的脾气千万种,总有不对付的时候。
      就比如说,三栋的陈妹总觉得李大哥打牌爱动手脚,这俩人根本不能放一起,有时候一下午凑不齐人,柳红还得自己去凑个桌角,当然大家也体谅她,从来都是只打五块钱的,不过要是柳红运气不好,一天下来还是要输一两百。
      等打完,她和郑春润还得收拾这一屋子的垃圾,瓜子花生壳,烟灰缸里面的烟头,等着洗的被子。大晚上的,还得把窗户打开,给屋子透气,她们俩睡的那个屋子毕竟只是搭起来的,晚上窗户一开,总有风吹进来,吹得柳红冷飕飕,两条冰腿半夜还得蹬出去关窗户。

      就算这样,他们也已经算好的情况了。她们俩租的这房子在1栋,听说1栋的房子有一大半都买给北洲物理研究所了,是所里面分给他们员工的房子,这些人常年不在家,她们俩目前还没有收到物业消息,说有人投诉麻将馆晚上太吵了。除了四楼有个破小子,说他们这棚子是违法搭建,要给她们拆了。
      柳红是什么人,她脾气爆得很,那天那个男的在外面球场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还打电话要叫市政的人来。柳红气一来,直接一脚上去,踢得他跪倒地上,破口说:“滚你妈的,一天天像个神经病一样,管那么多事,再管我就叫人来锤你了。”
      说完这句话没几天,柳红就后悔了。
      听说,这小子真就有神经病,哦,不对,是精神病。

      听打麻将的王阿姨说,他以前有个女朋友,后来她女朋友把他甩了,从此之后这人啊,就神神叨叨,像个鬼一样,半夜还拿着钥匙想去开别人家的门,把街坊邻居吓得晚上都不出门了。
      虽然他后来又找了一个女孩,正常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女孩也走了,就这样这人就好像废了一样。

      想远了,柳红收回思绪,她嘀咕:“看来,我也困了。”
      泡脚水已经变凉了,她翘翘郑春润的脑门,把她叫醒:“去床上睡觉,被在这里见周公了。”
      郑春润没说话,她习惯性地摇着屁股爬上床,衣服一脱,钻进被窝,没到三秒就睡着了。

      这人一累,夜里就容易打呼噜,郑春润入睡比柳红稍微早那么一些,鼾声虽然很小,但是震震的,也让柳红睡不着。
      她趁着月光皎洁,看清郑春润的面色,和几天之前相比,明显地憔悴了一些,她没有抹平常那些瓶瓶罐罐的,洗完脸之后的皮肤都显得有些干了。
      柳红开始想,让郑春润跟自己一起搞这个茶楼,是不是一个不怎么样的决定。可是柳红能够做的事情真不多,美容院?她不可能开,更不用说那些搞养生的了。食店什么的,她已经吃过亏了,至于便利店,她知道那更累。

      柳红无意识地摸了一下郑春润的脸,手指尖传来一阵出奇的温热,好像在郑春润有些干燥的皮肤之下流淌着一股温泉,烫得她赶紧收回手,接着听见郑春润一声从梦里面漏出来的言语:“痒。”
      柳红赶紧翻身,把眼睛使劲闭上,要求自己马上入睡。
      疯了,疯了,她在心里面警告自己。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店里面的客人比平时要更多一些,来的人正好凑满了,柳红也不用凑桌角。
      吃饭的时候,柳红切了一些香肠分给大家,然后回到那张才买不久的小桌子。

      “郑春花?”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传来。
      这个名字,不是什么好名字,郑春润有些惊恐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在记忆里面搜索他。
      “你谁啊?”柳红说。

      男人似乎喝了不少酒,但是他带着个大肚皮,脸皮上面像模像样的挂了一副眼镜,穿的是白色的衬衫,他笑眯眯的脸上红的发黑:“不记得我正常。”
      他打了一个嗝,“我是你以前接待过的客人,不记得正常。”说完,他把手搭上郑春润的肩膀。
      郑春润啪一声把他手打掉:“别动手动脚的。”

      男人醉醺醺,他弯着腰,靠近郑春润,用气声说:“我说,今天晚上,我只给两百,行不行?”
      “我靠,你他妈的有病吧。”郑春润连忙站起来,这一声引来了大厅客人短暂的目光。
      “别,别,别。”男人想伸手捂她的嘴,动作到一半,就被柳红给拦下来了。

      “别,别叫。”他搓搓自己的手,说:“我老婆还在打麻将呢,在包间,不过她刚才说要打一晚上,早上才回去,我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傻逼。”郑春润说,“你喝酒喝进脑子了吧,这里是麻将馆,我已经不做那些事情了,麻溜地给我滚。”
      “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再说,你们小姐还讲究这些?”

      郑春润想打他,又不想打他,最后用脚踢了他一下,拿起厨房切柠檬的水果刀,说:“再不滚把你鸡儿砍了,送到你老婆那里。”
      “别别别。”男人下意识往后面腿。

      “老公?”有个柳红所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厨房门口,是今天新来的客人,“你在这里干嘛呢?”
      男人退出门外,说:“我来看看她们在吃什么。”
      郑春润把刀放回桌上。
      女人看向桌子上面的菜,半弯腰点着头说道:“不好意思,我老公喝多了,喜欢乱走,打扰你们吃饭了。”

      “没事,你带他回家吧,他好像喝的不少,刚刚还有些胡言乱语呢。”柳红正说着,瞟到男人警告而有恐惧的眼神,心里面骂了他两句,说:“你们住的远吗?要不要我帮忙喊代驾?”
      女人摇摇头,揪住男人的耳朵,说:“赶紧回家去你,孩子们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到家。”
      又转过脑袋,对着柳红说:“不好意思,他这就回去了。”

      男人的眼神在郑春润身上逗留了几秒钟,然后好像有所失望地弯着腰走了。

      “老板娘,不好意思了。”女人说完,又接着回去打麻将了。

      “春润啊,你没事吧。”柳红终于开口说。
      郑春润摇摇头。

      晚上的时候,店里面只剩下包房有一桌还打着,柳红把花园和球场的门都锁上了,让客人早上走的时候从大门走,大门就在厨房边上,离他们卧室只有五步的距离,柳红把卧室的门开着,这样客人们走的时候,柳红还能知道。
      一直到躺倒床上了,郑春润还没有多说一句话,柳红心里面拿不准地有些慌。

      客人们打麻将的声音不打,但是始终隔着墙壁能够传过来,柳红睡在床的外面,郑春润把身子侧着,面朝墙壁。
      “春润啊,你没事吧?”柳红问。
      隔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柳红看木板的眼神变得模糊,郑春润才终于说:“柳红,你觉得我脏吗?”

      柳红被这句话一惊,清醒过来,她靠近郑春润,想从背后抱住她,却又没有抱住她。
      “我没有,你怎么这么想呢?”柳红说。

      “那你怎么都不愿意抱我?”郑春润说,“刚刚也是,我就算生气了,你也一句话没有说,还好言好语的。我说,你是不是就还是,还是觉得,觉得我其实不是个好人?就和你一开始骂我的那样,啊?”
      柳红要抱不抱,手悬在郑春润的手臂上,最终还是搭了上去。
      “我没有这么想,真的,我只是觉得那是你的事情。”
      柳红嘴这么说,心里面却不这么想,她方才分明想把那个人撕成八块,丢进大江里面,但是她现在,此时此刻却不敢这么说,因为她听得见郑春润在掉眼泪。
      柳红仿佛看得见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面落,她心里面揪着,却又不敢告诉郑春润,她其实很在意她,她怕改变她们现在相处的状态,这个模糊的,好像暧昧的状态,是她自认为所能接受的状态。

      郑春润转过来,果然一脸花猫的样子,她说:“柳红,你不是傻子,对不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不对?”
      柳红愣,说:“什么?”
      郑春润变了吗?柳红忽然有些不明白,这个人分明不在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情,也不在意世俗道德的约束,自由自在一个人,怎么现在,好像为了一件她以前都不会瞧一眼的事情,哭了。
      郑春润变没变,她自己知道。
      她知道,自己过去不在意,未来不在意,在偏偏,现在,她真的在意自己是个什么人,或者换句话说,在柳红心里面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从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她才开始重新看她和柳红之间的关系,慢慢发现,在柳红的道德评价里面,她并不是个好东西。而她能给出来什么呢?除了她这个破破烂烂的身体,她好像什么也没有,但偏偏就是这副身体,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厌烦。
      甚至,她第一次在洗澡的时候,对自己产生一种疑问,她和这副身体的界限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问你,对你来说,我是什么人?”

      “怎么又问这个?”柳红说,“哎呦,别掉眼泪了。”

      “管的多,我控制不住嘛!”郑春润声音有些大,她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算你的什么人。”

      “你,想要个什么答案?”沉默了十几秒,好像想了很多事情的柳红终于开口说。

      “我,我的答案?”郑春润没想到柳红的回答是这样,她试探性地说,“我们能不能不做普通朋友?”

      “那要做什么?做好朋友?”

      “柳红!”郑春润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春润,你知道,我是个正,是个普通人,就算我喜欢,我心里面过不去,我……”
      柳红,到底怎么看她的?
      郑春润不知道,柳红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天下来,她们的关系早就变得好像奇怪了起来,柳红的爱和痛往往会在很多时候融在一起,而郑春润的失去与得到对她来说也在彼此交缠,而这所有的矛盾与情绪都交缠在一个点上,那就是郑春润,郑春润的身体和灵魂所交接的领域。

      而这一个点,此时此刻就爆发在柳红被打断的沉默里面,在背景稀碎的人声和乒乒乓乓的麻将声的突显之下,月亮的颜色显得那么的透白,而在郑春润吻住柳红的那双唇上,除了她身体自带的生命的红润,还染上了月色一样是令人心疼的白。
      持续几秒的吻,给了两个人同样的答案。

      “我是你的什么人?”
      柳红以前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她把回答都放在了回应郑春润的这个吻上面。

      她们两个人,好像都不再年轻了,却又都才三十多岁,一个人在敲四十岁的门,一个人还拖住二十岁的尾巴。
      “我是个普通人,有爱有恨,复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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