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一只猫的潜伏

20、第 20 章

　　门上挂着用塑料袋装着的外卖，游弋把袋子取下来。
　　“我还没有吃饭呢，你吃过了吗？王珂。”游弋把门给打开，脱掉鞋子扔到地上之后，又弯腰下去把鞋子整理放好。
　　“吃过了。”
　　明明才离开这个屋子没有半天，现在又回来了。
　　门口的地面上除了昨天那双粉色毛绒的鞋子还多了一双一模一样的在一侧。
　　“就是在门口便利店买的，我今天送你走之后回来路上买的。”游弋说完，把门关上，“王珂，你穿这个吧。”
　　“好。”

　　从游弋接到王珂电话的时候开始，听见王珂声音，看见王珂的眼神都让游弋感到有些担心。
　　王珂的那句——游总，你在哪里啊，我有点想你，让游弋从沙发上直接蹦起来，冲到了楼下。

　　从上车开始，王珂一路都看着窗外，也不说话，手肘撑在车窗边上。

　　王珂坐到沙发一角，游弋把外卖提到一边的餐桌上面，她坐到王珂身边，问：“怎么了？”
　　王珂这才一句一句慢慢把事情，还有自己那些自认烦恼的思绪抖出来。

　　游弋听完，走到厨房，从柜子里面提出一件啤酒。
　　“喝酒吗？”游弋用叉子尖端挑起拉环，把酒打开，呲的一声。她又把本来放在餐桌上面等着凉的外卖打开，给塞进微波炉里面。
　　做完这些，游弋把沙发上面的枕头抽一个下来，垫着屁股坐到地上，就在矮桌一侧。
　　“喝酒吗？”游弋又一次问道。

　　王珂往沙发下面滑，她学着游弋，把身后的垫子放在身下。
　　接着拿过一罐酒，用手打开。
　　叮的一声响，游弋起身把微波炉里面的东西给端过来。

　　“本来想着晚上吃烧烤，正好。”游弋把东西都给摆好，然后呼出一口气，说，“好了！”
　　“好了？”王珂问。
　　游弋往王珂那边移动一点，她说：“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这句话我一直很喜欢，当然也不是说只行乐，可是专注当下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王珂喝下一口酒。
　　以前舅舅总是会喝酒，不过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喝红酒，一次一点，喝完就开始写东西，写小说，写散文。有的时候，舅舅还会和王珂聊天，聊过去，将来，聊一些那个时候王珂还听不太懂的东西。
　　啤酒不好喝，有一股苦味，甚至不好吞，但是喝下一口之后，王珂的胃应景地有所反应，她又喝了一口。
　　“多想些东西，不是件好事情吗？”王珂握紧酒罐，“人不思考，那生活和生存有什么区别。”
　　游弋坐得放松，因为饿而不停吃着东西。
　　“是件好事情啊。”游弋说，“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思考的权利。”
　　王珂不解。
　　“你说的那些人，哪一个有思考的权利呢？王珂你说他们的思想有边界性，但这个边界，他们自己是没办法打破的。这个所谓的边界啊，得靠其他人来拓宽，可能是他们的孩子，甚至可能是孩子的老师，再甚至，是什么素不相识的人。他们连一日三餐都要想那么久，哪里来的勇气去想其他的东西呢？”
　　“游弋，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吗？”王珂的脸有些微红，她喝酒上脸太快。
　　游弋摇摇头：“没对不对的，做了就做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未来的事情还没有来呢。抓住目前的一切，做个自在快乐的人不就是最好的？”
　　王珂说：“你没有规划吗？对人生，对未来，甚至是，对感情。”
　　游弋嘟着嘴，想了想，说：“有。但是对未来有规划和活在当下不矛盾嘛。整天都想着将来的事情，未来那么多可能性，再怎么安排人生，人生也不能总是如我的意愿前进啊。”
　　“也是。”王珂笑，把酒瓶里面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哎呀！”游弋拿过她的酒瓶，“你别光喝酒，你吃点什么垫着也好啊。”
　　“不饿。”王珂说。喝了酒，头上冒着微微密汗，王珂把外套扣子打开。
　　“那喝点其他的。”游弋边说边站起来，“光喝酒，对身体不好。”

　　不一会，游弋提着一大盒鲜奶，拿着一个玻璃杯过来，给王珂倒了一满杯。
　　鲜奶有点凉，带点和普通来不一样的味，王珂喝一口，在口腔里面温热，然后吞下去。
　　王珂又打开一瓶酒，塑料袋里面还有两瓶。

　　王珂说：“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在烦恼什么，就好像有好多东西在扰乱我，但是仔细一想，又一件事情也具体不起来。我喜欢读书，又在想，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工作吗？为了赚钱吗？我感觉不是，我总是希望自己多学些道理，想的更多。但是我越读，越觉得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好像都只是上天注定的，逃不过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越想，越想，越想越觉得意义本身好像都被消解了一样，好像很复杂，又好像很简单。”
　　王珂说完，几秒之后，游弋笑了几声，起身去了一趟厕所。
　　回来的时候，游弋把垫子挪动，让自己贴近王珂，她问：“王珂，你不是那种人，你一直在给自己画一个过分漂亮的像，你想要自己通透，想要自己豁达。”
　　“我问你。”游弋贴近王珂的耳边，说，“但你看向吴姐的时候，你是不是感到难受。当你回忆起过去的时候，是不是感到委屈。当你想起许多许多事情，是不是会因此产生情绪？产生愤怒？”
　　“可能吧。”
　　游弋的手握住王珂的手，游弋看着王珂的手背，有一些粗糙，但是还是看得出是一双年轻人的手，不像工地上大部分人如同田坎一样的手，但是又不像校园里学生的手，这双手带着点经历，又带着点稚气。
　　吃的早就没有了，游弋再打开一瓶酒。
　　“王珂。”游弋靠在王珂的肩膀上面，王珂没有说话，游弋继续说：“你矛盾，是因为你是个善良的人，也和我一样是个普通的人。好多好多所谓的说道理的大作家，现实里面也许不是个什么好人。自己写的是一个世界，生活的是另一个世界，笔下的人真挚善良，自己却从来不吝啬拳头。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跟我说过，你喜欢猫，喜欢阳光。你坐在副驾驶的时候，总是喜欢微笑着看街边的风景。你看别人的眼里面，总是有善意。你之所以会对吴姐李仁他们感到不解，是因为你希望他们变得更好，我说的对吗？”
　　王珂没有说话，她闭着眼睛，仰着头。
　　“我和你说过吗？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什么地方。”游弋说。
　　王珂低下头，说：“不是在友科的工地吗？”
　　游弋摇摇头，她说：“是在图书馆。在图书馆三楼，那里放着人文社科的书。那天，你站在书架之间，在选书，我呢，正好路过，要去还一本我借了很久的书，因为拖欠时间太久，所以必须去人工柜台还，也在三楼。你在的那几排书架里面都是些哲学书，我一眼就看见了你，我在想，你看上去像个高中生，还喜欢读这些书。结果，我站在那里看你选书都选了好久，你转过身子的时候，和我对视了一眼，我还以为你记得我呢。”
　　王珂说：“我，我没有注意这些。”
　　“我这个人，其实挺肤浅的，活了二十几年，一个长相我喜欢的都没有，你还是第一个。”
　　“啊？”王珂的手指摸摸啤酒嘴有些剌人的地方。
　　游弋坐了起来，放开王珂的手，喝了一口酒，她转过来问王珂：“喝吗？”
　　王珂的头有一点昏昏沉沉，她摇了摇头。
　　游弋把就放回桌面上，说：“我不是说嘛，活在当下，其实那天我就想认识你了，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转个身子，你就不见了。”游弋笑，“所以说！后来，在工地看见你，我很开心，真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工人的孩子，后来发现你就是工人。那个时候我在想，就算你是辍学少年，失足少女，我都一定要先认识你。”
　　王珂笑出声来，说：“没想到，游总是这种人，像牛皮糖一样粘人。”
　　“你也没想把我甩开啊。”游弋说，“你要是真的讨厌我，你和我说，我肯定就走了。”
　　“不讨厌你。”王珂说，“你和普通老板不一样。”
　　王珂的胃忽然有些轻微的疼痛，她弯着背，苟着腰用手按了一下肚子。
　　“那你喜欢我吗？”游弋说，“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
　　王珂没有说话。
　　“你今天第一次说想我。”游弋说，“还是说，你只是想找个住处？”
　　“不是的。”王珂立刻抬起头来反驳道。

　　“游弋。”王珂语气很慢，她说：“我一直感觉我和你之间距离好远啊。”
　　“是因为我是老板吗？”游弋说，“可是这不重要。”
　　“不是。”王珂摇摇头说，“你有一对爱你，对你好的父母，考的是北洲大学，又是北洲大学的研究生，你是真正的上过学的人。我呢，我连高一都没有读完就出来打工了，漂泊了这么几年，虽然一直在去图书馆，但是实际上我也没有读几本书。我感觉我和你就像两条隔了好远的路上的人。你要什么有什么，物质条件那么好，你的全部身心都可以放在学习上面。我从一出生开始就不得不靠自己的手给自己创造条件。舅舅带我那三年，我才知道，人只能靠多读书才能武装自己的思想，可是好像不管我怎么读，都跟不上你的脚步。你有一个光明的前途，我的未来却还是一片渺茫，就算我明年真正的考上了什么好的学校，但是那个时候你已经走得更远了，我真的觉得，我怕我，追不上你。”
　　“王珂。”游弋说，“我还问一次，你喜欢我吗？”
　　三秒之后，王珂终于点点头，带着些隐隐不可见的哭腔，捂着脸说道：“可是……”
　　王珂的话突然停下，即便她的头脑因为酒精而有那么一点的不清晰，但是此刻她还是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脖颈见来自游弋的亲吻，还有探进自己的衣衫，轻轻抚摸着自己腰际的柔软的手。
　　“游弋？”王珂轻声叫道。
　　游弋亲吻她的脸颊，然后贴着王珂的肌肤，呼吸之间轻声地说：“不用追我，你生命的一切都在你自己的手上，我最多只是一个参与者，我不是和你人生未来相称的什么砝码。未来的一切，我也拿不准，将来你和我要去往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即便是你，也没办法预料我的人生。但是现在，我确定，我会陪着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管是思考，读书，甚至和你产生冲突，吵架，我都和你一起。王珂，其实你从来不需要追我。反而是我，我一直期待你能够停下来，停下你的担心和忧虑，等我跟上你的脚步。”
　　“如果你不想进一步，你随时都可以拒绝我。”游弋伸出手，抚进王珂的发间，覆盖住王珂的耳朵，然后闭眼，终于亲上王珂的唇。
　　王珂没有推开，没有阻止。手上的酒瓶早就空了被扔在桌面上面。
　　这个吻充斥着酒精的味道，其实并不好受，但是王珂偏偏在这个吻里面真正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再复杂思考也不会改变她身体深处最真实的反应。当她必须正视自己心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早就期待这个吻，并且愿意在一个夜晚让这个吻变得漫长。
　　游弋说的对，人永远都应该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