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一只猫的潜伏

15、第 15 章

　　明明几天前才说，两个人一起去东郊可能是很久之后了，没想到没隔几天，王珂便决定她现在就应该去一次。
　　清明节，王珂想起来，以前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物理老师总是调侃说，哪有祝老师清明节快乐的，班上的人还来回起哄，只把清明节当做一个小长假，对那个时候的王珂来说这的的确确只是三个字而已，谁有能够想到这几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

　　北洲的空气水分多，前几天白天的时候，太阳晒着，人还暖和，临近清明的时候，天上飘着小雨，人总感觉这皮肤凉得很，摸着就是一手鸡皮疙瘩，这天就像喝醉了酒一样，阴沉着摇摇晃晃，又让人感到萧瑟。

　　不是什么大假期，去东郊的火车票没太多人买，提前几天的时候预订都还可以看见大部分的空位。也是，人都从东郊往外跑，不是团圆的日子，哪里有从北洲回去的年轻人？游弋本来说要开车和她一起过去，王珂拒绝了，就算是走东郊高速路过去，也得花上大半天的时光，光想想，王珂也不太想游弋受那个麻烦。
　　游弋刚离开东郊的时候，动车还没有通到城里面，高速路也还没有修好，坐大巴车都还得从傍山的国道走，走上个十几个小时。这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回到东郊，从她离开之后，她自认为第一次有必要而且有那个勇气回去。
　　不过她也不想在东郊待太久，当天去，当天就回来。

　　“小柯啊，火车几个小时啊？”柳红那天起得早。
　　王珂把衣服穿好，又把外套装在袋子里面，她喝了口水，说：“九点的车，十一点多到。”
　　柳红看王珂那个口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问：“你就提那个去？”
　　“怎么了？”王珂疑惑，她去哪几乎都提着这个帆布口袋，印着某补课机构名字的帆布口袋。
　　“你不是和游总一起去？”柳红问。
　　王珂点点头，说：“啊，是啊，有什么关系吗？”
　　柳红那句磕碜的话说不出口，摆摆手，说：“没事，你要不要带点东西车上吃？”

　　王珂还在想，这屋子里面哪里来的东西可以带上车吃？她们两个人也不买零食，不吃水果的。
　　柳红却起身，去门边抓起一个口袋走了过来，递给王珂。
　　王珂一看，袋子里面装了吃喝的，甚至还有一瓶速溶奶茶。
　　其实也就两个小时的路，哪里要这些东西。
　　“柳姐？”王珂说，“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晚上买的。”柳红说，“你带着。”
　　柳红昨天虽然回来了，但是回来的时候王珂已经睡下了。王珂此刻还是忍不住说：“柳姐，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说的。”不论是生活还是情感上面的问题。
　　“知道了，你走吧。”柳红说，“游总在外边等你呢吧。”

　　于是王珂一手提着两个包下楼去了。
　　游弋这次不再站在工地门口等她了，而是就在楼下。

　　“早上好。”游弋说，她看见王珂手上提着俩，伸手过去要拿一个过来。
　　“是衣服吗？”游弋看了看袋子里面，然后问。
　　王珂点点头，说：“晚上可能冷，带着以防万一。”

　　今天是清明节假第一天，并不是清明节当天。
　　其实游弋蛮多话想问，比如王珂回去是祭拜什么人？父母吗？可是王珂从来没有提及过她的父母，还是说是王珂曾经提了一嘴的那位舅舅？她们两个人一去一回，就好像王珂和那座城市没有一点关系，而这让游弋不禁又开始想，王珂来到北洲之前，之后，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她又是为了什么，或者因为什么离开东郊？
　　王珂说过，她16岁就离开了东郊，明明还是读书的年纪。和柳姐好像也是萍水相逢而相交，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地方，甚至没有任何一个认识的人，在王珂十七岁，十八岁的每一个晚上，在她变得这么普通之前，她是在什么地方入睡，是否安然？

　　“冷吗？”王珂问游弋，“还是在想什么事情？是公司那边的事情吗？”
　　游弋看着她一笑，摇摇头，看向远方，说：“不冷的，就是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这周围还什么都没有，就几栋空楼，现在都开了不少店铺了。”
　　街上没什么人，开着门的只有早餐铺，王珂面前时不时有辆车经过。
　　王珂说：“对啊，等这些修好了，工人们差不多也就要走了。”

　　到了火车站之后，游弋把车停在了火车站地下停车场。
　　两个人顺着人流进站了。检票的人抬头看了王珂一眼，然后放她过了。

　　离车来还有十几分钟左右，王珂找个空位坐下休息。
　　游弋问她柳姐怎么给她这么多东西带着，车程这么短，也吃喝不完。
　　“你不怎么坐火车吧？”王珂睁开双眼，问。
　　游弋点点头：“很小时候坐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坐过了。”
　　王珂笑笑，说：“我记得，我有个表哥考上大学之后，他要坐火车去读书，他爸妈给他准备了好多东西，送他去火车站。那个时候我问舅舅，火车上面不是有东西卖吗？怎么还要带这么多上车呢？舅舅说，火车上东西多贵啊，而且哥哥这一走就是半年，他还没走，他爸妈就已经开始想他了。那个时候我听不懂，我还羡慕表哥可以带这么多零食走。舅舅说，能够惦记着他在车上的吃喝的，除了家人就没有其他人了。”
　　除了柳红，惦记着王珂是不是会在路途之中饿着的，好像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我父母只有一个儿子。”王珂说，“所以，柳姐对我来说，算是我可能唯一的还活着的家人。”

　　王珂想起来许多场景，忽然一笑，摆摆手，说：“怎么话题突然严重起来了，换一个换一个。”
　　王珂看见游弋伸出手来，拂去了王珂都没有意识到的自己流出来的泪珠。
　　在喧闹着的，充斥各种声音的候车厅，王珂看着荧光屏幕上面东郊两个字，感觉到心悸。这种心悸，让她终于感觉到慌张，即便选择了清明节前一天，她还是害怕会遇见她不想看见的人。
　　“怎么忽然难过了？”游弋小声问。
　　王珂摇摇头，低声说：“不知道。”
　　她抽了抽鼻子，转过头去，看见屏幕上面变绿的字还有闸机前排着的队伍，说：“我没事的，我们走吧，开始检票了。”说完，王珂提上了属于自己的两个口袋，一个装着柳姐对她的在意，还有一个代表着她对未来的期许。她提起手臂，搽了一下脸上湿漉漉的东西。

　　游弋一把抓住起身的王珂的手臂，握住自己的包，说：“王珂，你等等我。”
　　王珂这才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游弋，背后的人群都成为虚影，王珂能够看清游弋脸上每一处妆容的细节，游弋有一缕不服帖的头发有些显眼。
　　王珂把左手那袋东西接到右手上，右手提着两个袋子，空着的左手伸出去。
　　“走吧。”她说。

　　游弋一下子握住她的手，只一瞬就感受到了属于王珂手掌的厚茧和深纹，但是她的掌心还是柔软地贴合着自己的手。
　　“走吧。”她说。

　　在流动的青色的河水之上架起来的桥载着动车穿过大山，一个隧道接着一个隧道。
　　看得见窗外深绿色的树，林间不动的野马尘埃，某家门户清晨的炊烟逃离黑色的瓦片。嗡嗡的响声制造一道膜在耳中，王珂咽下口水才又让外界的声音变得通透。

　　东郊的火车站不在市中心，而在离城市有一段距离的某个山头。
　　下了火车之后，王珂顺着人群走，离了出站口，她看看四周显得空旷的广场。
　　“怎么走哇？”游弋左右看看。
　　“我想想，我怎么感觉这里重新修过了一样呢。”王珂摸摸脑袋。

　　游弋往台阶边跑去，她看了看楼梯下，转过身子，对着王珂说：“王珂！这边有出租车！”
　　王珂摇摇头，放弃自己其他想法，跑了过去。

　　出租车司机是个寸头，王珂她们两个人坐上了后座。
　　看司机一动不动，游弋小声在王珂耳边问：“王珂，他咋不动呢？”
　　“应该还在等其他人，想坐满再走。”王珂说话间就有一对中年夫妇坐上车来。
　　女人看上去有些重量，于是坐到了前面，那个有些瘦弱得男人挨着王珂坐下之后，又向车门处挪动了一下。
　　王珂对他笑了笑。

　　“一个人十块。”司机开口，然后加速开了出去。
　　“不打表吗？”游弋问。
　　司机瞄一眼后视镜，说：“都这样，不打表。”
　　从火车站到市边缘都得开上三十分钟，司机宁愿赚五公里内的短单，算起来那挣得多些。

　　“去哪里啊？你们几个？”司机问。
　　火车站修得高，下山的路至少有四十度斜，司机开车大手大脚，看的游弋心里面直打鼓，紧紧抓着王珂手臂。
　　王珂偷偷抿笑，她回司机，说：“我们俩去小丘山。”
　　“去烧纸吗？”司机问。
　　王珂点点头，说：“去祭拜。”
　　“清明节不是明天吗？小姑娘。”司机笑着说，“这现在烧纸还错峰的啊？”
　　王珂笑了笑，没说话。

　　“你们呢？”司机问坐在副驾驶的女人。
　　女人声音有些厚：“庙坡。”
　　“正好，顺路呢，那我就直接把你们送到地方去。”司机哈哈笑，“平时都只送到南溪口，一个人多给五块就行。”
　　“那啷个得行哦，你这个司机真的是。”女人接话很快，“到了南溪口打表哦，还是。”

　　司机瞄了一眼后视镜，和王珂对视一眼。
　　“还是打表好些。”王珂说。
　　“行嘛，打表打表。”司机说完，掏出一只烟，他把窗户打开，把烟点燃。

　　游弋立马皱起眉头，然后把窗户打开一个缝透气。

　　如果不是那个熟悉的加油站，王珂甚至都已经认不出南溪口了。从北洲市来的高速路有五条道，汇聚在南溪口这里，一时间这里有了五个支路。
　　“师傅，我们就在这里下了算了。”王珂忽然开口说。
　　司机看了一眼她们俩，点点头，说了句：“也行。”
　　他把车停在路边，接着掏出一张收款码。
　　“二十。”

　　两个人下车之后，司机立马像开赛车一样离开了视线。
　　王珂左看右看，心里面有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和陌生感交杂。
　　“怎么在这里下车了？不是说要去小丘山吗？”游弋问。

　　“看你脸色不好，不喜欢烟味吧。”王珂说，“我们正好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一会再坐车去。”
　　游弋点点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