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一只猫的潜伏

12、第 12 章

　　李仁是个普通人，普通的中年男人，往火车站里面一扔就不好找出来那种，不高，脸黑，平头，黄皮肤下面就一层脂肪，裹着一身腱子肉，手臂明明粗的如同水瓶，胸口却又瘦的看得见肋骨，工地里面的男人都那样，或者说大部分干苦力的都那样。

　　“我要给你吴姐打电话，给她说清楚。”柳姐说着就拿起电话来。
　　吴姐，就是李仁的老婆，四十多岁，脸上不少黑色，黄色的斑，皮肤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看上去就像五十多岁的人。

　　王珂却按住柳姐的手，说：“别打。”
　　“不打？”柳姐说，“怎么不打？要是这个东西出去惹了什么病回来，遭殃的不还是女人？”
　　“别打。”王珂语气平静，“至少不是现在打，这通电话不过是让吴姐多烦恼，她又能够改变什么事情呢？”
　　“至少也要知道吧，王珂，你说呢？”柳姐问。
　　王珂却摇摇头，说：“柳姐，要是真有什么事情，吴姐能不知道吗？她心那么细。”
　　柳姐叹口气，说了句：“也是，但是我这口气就是咽不下去。”

　　“为什么非要咽下去呢？”王珂说。
　　柳姐点点头，说：“你说得对，就不能咽下去！”
　　人依靠愤怒和生气产生世界上最大的共情，也产生许多难以避免的恶果，王珂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在这件事情上面，不管是她还是柳姐都是局外人，这种因为愤怒产生的共情只会左右人的思绪，如果她们什么都不能改变，改变不了吴姐的想法，改变不了李仁的行动，那王珂认为她不必要这么去做，至少不是现在。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要选择无视，选择放过，王珂要把这种对人的可怜保留在心底。

　　王珂从来不多和李仁来往，她感觉自己和李仁之间有很大的隔阂，就好像跨越了许多时间的那种不相容。她本来也不怎么和李仁来往，但是柳姐不是，或者说，柳姐和工地上每一个人都有来往，男人女人，柳姐很擅长和人来往，不然王珂和柳姐两个人今天也不可能活的这么好，她们可能已经在某个冬天饿死在某一个大桥的桥洞下。

　　躺在床上，王珂看着天花板上面的条纹在黑夜里面若隐若现，她莫名回忆起几年前的自己，仿佛还在昨天，却又仿佛过去了十年之久。
　　今天回来的时候，王珂在路上看见一个独自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从人不多的路上走进那个才交房不久的小区，那个学生梳着高马尾，穿着北洲三中样式的校服，背着一个有些老旧的背包，留给王珂一个背影。
　　说起来，王叔的小儿子今年是高三了，算起来，离高考还有几个月了，王珂听说，高三的学生们都会一天一天计算着日子倒计时。
　　睡之前，王珂看过手机的短信了，她算清楚了，如果加上李老板的欠款，她做完友科的项目就已经存够钱了，至少存够了她可以不工作三年的钱。算起来，王珂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她给自己留了两年的学习时间，等她二十三岁考上什么大学，算到毕业也已经是快要三十岁的人。
　　晚吗？不算早。

　　第二天，王珂没有想到的是，吴姐主动联系了柳姐，换个说法，不是联系，吴姐直接到工地来了。

　　“黄工头和李仁联系的，他说王大哥受伤了，问我能不能来，正好我弟弟的儿子也长大了，不那么需要我照顾了，我就来了。”吴姐坐在王珂床边，她手互相握着，头微微低下，不停对着柳红笑。
　　王珂正靠着墙头，坐在床的里面，她看了眼手机，游弋问她看电影喜欢坐什么位置，王珂回她：选你喜欢的吧。
　　王珂抬起头来，眼睛看过吴姐，在吴姐的眼神里面发现了无奈和歉意，王珂不想发表意见，她下床，站起来，穿好外套，走到门口，打开门，说：“我去上工了。”

　　王珂离开之后，吴姐从王珂床边起来，靠着柳红身边坐下，她紧紧握住柳红的手，她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还年轻的女人说：“柳红啊，王珂她是不是生气了？我这回来，也算抢了她的活 。”
　　柳红微微皱眉，说：“她不是那种人，她就是有点不爱说话而已，你别想多了。”
　　吴姐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害怕她多想。”
　　“能多想什么呀！”柳红拍拍吴姐的手背，说，“你回来是好事情，自己可以赚钱，就少受男人的气。”
　　吴姐扯出一抹有些勉强的笑意，如果放到以往，她大概还会和柳红多聊几句家里话，但是她离开工地已经有一年多，和柳红之间早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多话了，特别是今天，她看见长高了的王珂，心里面竟然产生了一股子害怕的感情，她更不敢和柳红说太多。
　　“说这些，你能理解我就好。”吴姐说。
　　柳红看了看吴姐，还是按住自己想要多说的心，只是问起来其他事情。

　　屋外阳光正好，照应在没有外墙的楼房里面，王珂站在水泥桶的旁边，手上拿着抹子和灰刀，她抬手擦擦头上的汗，不小心把水泥滴到自己的鞋头上面。她抬起有些花的脸，看向不那么刺眼的太阳，长长呼出一口气，又转头继续自己手里面的工作。
　　她只是机械性地重复自己的动作，不断堆砌砖块，在需要断砖的时候量取合适的长度，脑子里面却想的是其他的事情，想的是李老板的钱能不能够打到她的账上，裤兜里面微弱的振动传来，王珂反应了好一会才把手套摘下来，接起来电话。
　　游弋的声音传来：“王珂，晚上我有事情，不能过来了。”
　　“知道了。”
　　如果游弋不提起这件事情，王珂甚至都没有想到游弋晚上还会过来吃饭，就好像她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忽视了，王珂感觉好像更多的是后者，于是她有些歉意的说：“你记得好好吃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游弋声音明显提高，她说：“嗯嗯，王珂你也是，那明天我来接你好吧。”
　　明天晚上要去看电影，想到这里，王珂微微笑，说：“好。”

　　晚上回去的时候，吴姐已经不在了，可能去了李仁那里吧。
　　柳姐也不在屋子里面，一直到很晚，柳姐还没有回来，放到平常早该回来的时间，她也还没有出现。
　　王珂给她打过去电话，被挂了，这就是已经快到了，果然没有过几分钟，屋外传来脚踏铁板摇摇晃晃的声音。
　　柳姐推开门，走了进来。

　　柳红看上去有些疲惫，她趴在床上，长叹了一口气，说：“我这是多管什么闲事啊。”
　　“怎么了？”王珂放下手里的书。
　　“没什么，遇到点烦心事。”柳红说完翻个身子让自己面朝上，她把手机从兜里面掏出来，看着黑色屏幕，却又不打开。
　　“今天活很多吗？”
　　柳红摇摇头，坐了起来，说：“不是活，我七点多就做完了，和你吴姐出去转转，带她熟悉熟悉周围，偏偏又遇见上次李仁找的那个小姐，你说我们这是什么运气！”
　　王珂有些想笑，她问：“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我瞪了她一眼就走了。”柳姐撇撇嘴，“结果我走的时候又听见她骂我神经病。”
　　柳红说起兴致来，她咂了一下嘴，说：“王珂，你说，她哪里来的这种自信，自己明明是个站街的，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王珂却不这么认为，她想，不然呢？不然要用什么模样来架起自己的自尊呢？王珂知道柳红不是那个意思，她说：“那怎么这么晚？”
　　柳红还在说：“我后来想不过，又跑回去找她，反正乱七八糟和她吵了一架，我劝她，她不听还骂我。”

　　柳红平时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不然当初王珂也不会再遇见后面那么多糟心的破事，偏偏这次和那个女人不过见了一面，却反应这么大，这让王珂有些吃惊。
　　“柳姐。”王珂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她？”
　　柳姐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小柯，你读书多你应该懂吧，总之我看她，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一样，但是又不完全一样，我说不清楚。”
　　“人家或许有自己的难处吧。”王珂说。

　　“再难又能难到什么地方去呢？再穷也不是不能活下来，再怎么样，社会也会救济的。”柳姐却不同意。
　　北州市以前有不少流浪汉，后来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柳红知道，那是市里面专门把他们收到救济中心了，虽然吃的穿的不怎么样，但是怎么也算有个活路。
　　“可能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王珂说，她知道，人与人之间最容易理解，却又最难理解，“睡吧，都快十点了。”
　　“睡了睡了，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反正我话说完了。”柳姐附和，把手机充上电，睡觉去了。

　　王珂躺在被窝里面，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的心里面就好像有一根针不停在刺她，扎得她心里面慌慌的，她因此也对此感到迷茫，特别是认识游弋之后，这种情绪越来越明显，这让她感到有些无措。
　　李老板的钱能不能在今年到呢？王珂在想，如果不能，那她也必须停下来，然后踏上另一条路，她深刻地明白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一点她的舅舅告诉过她无数次。

　　第二天早上，王珂难得见地睡到了十点多，她的头有些昏昏沉沉。
　　她像往常一样，整理好自己的仪表，然后提上一个布口袋，口袋上面印着某个补课机构的名字，口袋里面装着她几周前在图书馆借来的书，确认自己带好了公交卡，钥匙，钱包，手机，然后出门去了。
　　在小区门口花三块钱买了一份油茶，坐在塑料板凳上面吃完之后又去便利店买了一个五块钱的面包和一瓶矿泉水，王珂走了十几分钟到地铁站，然后乘着地铁到图书馆。
　　她在自助还书机那里把书一本接着一本放进去，然后从自动门进图书馆。
　　图书馆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和王珂之间保持着默契的互相不知晓姓名的相识，两个人微笑打了招呼。

　　王珂还是像以往一样，在图书馆的四楼挑选了几本书，接着坐在床边，打开桌灯，开始读书。
　　直到下午两点左右，王珂到应急楼道里面两三口把面包吃了，又回到位置上面，继续读已经读了一大半的书。
　　等到下午五点左右，王珂给游弋发消息，让她直接到最近的地铁站来吧，然后借走自己挑好的书，离开了图书馆。

　　在地铁站门口等了十几分钟之后，她看见游弋的车从不远处过来，招招手，在车停的时候，开门坐上副驾驶座。
　　“晚上好，游弋。”王珂说，感受到车内温暖的空气，闻见淡淡的香气。
　　“晚上好。”游弋笑，她看见王珂手里的包还有里面的书，问“是去图书馆了吗？”
　　王珂点点头，把袋子放在脚边，却被游弋两只手提着放到了后座，游弋说：“放后面吧，方便一些。”
　　“嗯。”王珂说。

　　游弋早就明白了，王珂不喜欢那些看上去多么高大上的地方，反而更喜欢，或者说更适应一些小饭馆。她把自己还有朋友读书期间常去的那些店都记着。
　　两个人吃过饭，又一次去了大地商场。
　　站在数不清，看不完的人群之中，王珂再一次在亮堂堂明晃晃的繁华店铺之前，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孤独。
　　直到游弋牵住她的手臂，说：“走吧。”
　　她才堪堪找到那么一点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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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门期末考试（分子生物学实在实在是太多了！！！！难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