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拾年檀香

15、第十五章：一位作家的独白（8）

　　我冲出去的时候时间很不巧妙，正好天黑了。
　　岛上天黑了是一定要带上手机的，我的手机索性还有电，顺着记忆里蕾莉亚跑出去的方向我跟着出去了，然而我能这么断定也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这个沙地上有蕾莉亚的脚印。
　　一边跑的时候我就一边在想，我中间是否漏了什么，为什么陈莹一开始还运筹帷幄的样子到了思南开始就慌了，这些我都不知道，联系8·24，我能知道的就只有陈莹是为了给林程心报仇这件事，之后呢？白晴欣和清水弱唯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我不明白。
　　脚印最后的地方是海边，我喘着粗气，无比佩服蕾莉亚穿着西服高跟鞋还能跑这么远，当然看蕾莉亚那个样子多半是服下了什么精神类药物，精神不稳定，我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7：47，外面的天正好黑了下来，远处传来了尖叫声，我也顾不得什么冲了过去。
　　海边停留着一艘船，很显然是陈莹她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得逃出去，我穿着平板鞋在沙滩上一脚一个深坑的跑的很慢也很累，我眼看着陈莹注意到了我，手里的刀子不顾一切的捅下去，我看到了蕾莉亚拔出身上的菜刀回击，两个人在船上打斗的动作让船一晃一晃的，刀光几乎晃瞎了我的眼睛，当我终于跑过这一段艰难的路程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满眼的鲜红和不亚于霍尔斯尸体的惨状。
　　我看到了一切，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
　　至今为止，我所知道的案子多是我错过的或者我听别人说了才过去的，然而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杀人现场，但不是最后一次，我跑向船的时候陈莹还想举起刀连我一起杀掉，那一瞬间真是我一生都难忘的桥段之一，陈莹浑身的血像是个地狱而来的修罗一样，她举起刀子，满脸狰狞的冲向我，我看到她的身边躺着无数个证据，那是我一直断掉的锁链，整个人几乎瘫在了地上，但是我还是想起身上是有刀子防身的。
　　我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插进去了，然而等待我的，确不是刀子尖利的疼痛，而是陈莹脱了力气的身体和鲜血，她的身后趴着蕾莉亚，那个白领，那个富家大小姐，那个曾被我评价是从地狱而来的堕天使，正握着刀子，冲着我笑。
　　“你真圣母。”我听见陈莹在我耳边说道：“能够这么轻易地原谅蕾莉亚，你太软弱了阿米莉亚……或者拉普德尔特。”
　　这一切，都如同一个炸弹在我耳边爆炸了一样。
　　我推开陈莹，像是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看着她，身后是蕾莉亚，我感受到她已经没了力气，倒在了我身上，我回身抱住蕾莉亚冰凉的身体，两个人警惕的看着陈莹。
　　陈莹被蕾莉亚一刀扎进了心脏里，现在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她用着我们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是个混蛋，她在说对不起，对着成贤中学，对着任何人，对着林程心。
　　“你真的就是上帝，阿米莉亚，你太善良了。”陈莹说道：“你总说自己冷漠，总说自己漠不关心，可是阿米莉亚，你就是圣母而已，你想救的人太多了，你没那个能力。”
　　我确实没有。
　　“你为什么不学学林娴秦呢？她对陆瑜年可是恨之入骨，你太软弱了，与其说你是圣人，不如说你是个手上一滴血都没沾的军师，程心死前给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竟然是让我原谅你们，真是，可笑。”
　　“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她死前，还在念叨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嘲讽我们愚蠢，还是在嘲讽林程心软弱，或二者皆是，看着陈莹笑着的脸，我恍惚间竟然有一种这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来源于哪里我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她说的没错，我还在发愣，却觉得身后的重量重了些，抬头看去，却发现蕾莉亚正捂着伤口。
　　她被陈莹捅了腹部，虽然偏了些，但是要是做了紧急措施，她是可以获救的，我或许真的像是陈莹说的那样，并没有那么冷静。我慌了一般捂住蕾莉亚的伤口，出血却越来越大，我解下头绳想要把那些布取下来包扎，手忙脚乱的用刀子划着，就是连手也划伤了也毫不在意，林娴秦是医学生，她一定有办法可以救蕾莉亚的。
　　她不是要做大医生吗？她一定可以救你。
　　我的手不断颤抖着，最终我狠狠地摔掉了头绳，背起了蕾莉亚向着别墅跑去，可是我却停下了脚布——林娴秦有没有回来我都不知道，回了别墅除了拿急救药材，我还能做什么？
　　我人生的绝望，从那一刻开始爆发，我疯了一般的哭，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明明眼前的是害我获得了一整年校园暴力的罪魁祸首，她死了我应该高兴才对，我应该像林娴秦那样镇定才对，可是为什么我在哭呢？
　　是不舍，还是什么？或者说，我真的像高中时期那些男生说的一样，患上了斯德尔尔摩综合征码？我哭的很丑，我想我应该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很害怕，我害怕蕾莉亚真的死掉了。
　　明明一切都结束了才对。
　　“莉……”恍惚间，我听到了她叫我的名字。
　　“不会有事的，我答应过你，我们会活着出去的，我答应过你！”我是这么哭着说的，她拉住我的衣袖，声音弱弱的，全然没有了曾经那种神气的样子。“带我去之前的那个屋子。”
　　“好，好好好，我们去那个屋子。”我想背起她，但是她却告诉我走着就可以了，最好走快点，我不知道蕾莉亚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只是盲目的跟着她走，就像是回到中学时期的我们，蕾莉亚总是在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聊天，聊得东西我都不懂，我就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她渴了就递水过去，饿了就给零食，然后继续做我自己的事，看我的书。
　　可能恶人总是相吸的，我被这样的蕾莉亚所吸引着，我们两个人的默契似乎都是不用言语的，她拿起书本我就知道她哪道题不会，她起身我就知道她要去哪里，要和谁聊天，我们总是沉默着的，整个高中都是如此，我是懦弱的，也是无能的，我总说我并不喜欢管闲事，可是我总是能不顾一切的跳进蕾莉亚的这个泥坑。
　　我试着拉起了蕾莉亚的手，但是她却拍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蕾莉亚告诉我，要是我握上了她的手，我就会被当做是杀害她的犯人。
　　可是，我真的很想抱抱她。
　　蕾莉亚走的很慢，伤口还在出血，这样的情况不就之后就会死亡，我跟在她身后，她说着这两年她有多么不容易，她告诉我，斯卡特家族里她是长女，因此她常常要学习许多根本不用学的礼仪，高中几年她连交朋友都由不得自己，她还说，林程心出事之后她也害怕，学校有关我的事情她也在极力撇清谣言，她甚至不惜买通周曦为我作伪证，迫于家里要求的“完美”，蕾莉亚不得不在学校对我使用冷暴力，教唆其他人诬陷我。
　　她还说，如果可以，她很希望自己并不是姓“斯卡特”，而是姓“拉普德尔特”。
　　山上后来的路程我几乎都是搀扶着她走到的小屋，屋子里她极力的用一些基础药品，让我把其他的药统统扔进大海，我看着她慢慢的坐到地上，开始和我聊天。
　　她就像个天使，一个沾满血，带着伪善和温柔的天使。
　　我看着她的脸庞上沾满了鲜血，不顾阻拦的用我的衣服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这位天使露出了笑容，那是温柔的笑容，是我上岛的时候，看到的最熟悉，最喜爱的笑容，是我在成贤中学时看到的那个美丽笑容。
　　我想起来似乎一开始我套近乎的时候，总是喊她白领姐姐，把她都喊烦了。
　　我告诉她，我上岛就认出来她是谁了，从第一天到现在，我都是在演戏，我只是为了让你说出当年的真相而已，我问她我是不是很卑劣，她没说话，只是摇头，示意我把话说下去。
　　我不断的向她道歉，也一直在说我这两年活的多么艰辛，我在抱怨，抱怨她当年的所作所为，抱怨她的漠视，我对一切抱着悲观愤怒的想法，到最后我又哭了，哭的很没有尊严，我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我祈求她不要死。
　　“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她微小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很高傲，因此我根本看不上那些追着我身后跑的人，他们说白了只是为了套近乎之后生意上有便利罢了，可是你没有，我张嘴你就知道我饿了，我皱眉你就知道我伤心，我的一切你都了解，可是你从来没有张扬过你了解我有多么得意。”
　　“我很欣赏你这种人，阿米莉亚。”她的手已经冰凉了，最后一次，她摸了摸我的脸，抱了我，我没有主动回抱她，她在我的身上越来越冷。“只是希望下辈子，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下辈子，咱们没有利益差距，你还是那个最了解我的人，我对不起你，我没说谎，我这辈子说了多少次谎唯独这次我说的实话，阿米莉亚……”
　　“你真是个骗子啊，只是可惜没遵守约定的是我，你代替我逃出去，好不好，活下去，不管怎么样都活下去，这样的话，没准下下辈子……我，还能和你做个朋友，或许我会比你小呢，也许我比你大，但是……”
　　她哭了，我知道，可是我的眼泪却也控制不住地掉，我们两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使劲抱紧我，我的手也不由得攥紧了那套昂贵却沾满了血的西装。
　　“我真的好不甘心啊，从中学开始你就一直纵容我，一直一直纵容，为什么你不给我个机会让我保护你一次呢？明明最后都杀掉她了，为什么我还是要死呢？我真的不甘心啊……”
　　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若不是那一刀，我可能就死了，你这诺大的恩情，我该如何报答……
　　“骗子……”
　　“你一定要逃出去……好吗？”她问我，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几年写小说的素材全部都堵在喉咙里了，说不出口，好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喉咙，就连8·24审问我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抱着她，感觉到蕾莉亚的体温冰凉，耳边哭声渐渐止住了，我将蕾莉亚抱到桌子边，我知道她为我撇清谣言的事情，那是林娴秦告诉我的，只是那一句谢谢来的太迟了，迟到现在她死了我才有勇气说出来这一句，这位美丽的大小姐已经睡着了，她就像是刚刚上完战场累倒的天使一样。我清理了现场，用布包着药扔到了海里，扔掉药的时候，我想我明白她的用意了。
　　我回到屋子里，最后一次用抹布轻轻的擦试着她的脸庞，我想我要收回原先的那句魔鬼，蕾莉亚就像个蔷薇，她一点也不像魔鬼，天使也不能媲美，她浑身都是荆棘，碰不得，进不得，但是我却轻而易举的和她走进了，即使我身上全是伤疤。
　　晚安，好好睡一觉吧，我心爱的蔷薇，你逃出来了，这一切就是恶梦，你还是那个高贵的大小姐，没有人能禁锢你该怎么做，你会像你想的那样，如同鸽子一般翱翔天空。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很累了，错的是我，该赎罪的也是我。
　　我亲爱的蔷薇小姐，好好安眠吧。
　　我私自做了后续，把我的鞋子和陈莹的鞋子做了调换，在陈莹的身边乱走了几步，穿着鞋跑到木屋子里，然后我又跑回了船上，那里都是我们这两天一直缺少的东西——精神类药物，我还找到了蕾莉亚的小卡片，上面写着蕾莉亚的悼词，或者说是杀人犯的悼词：“沾满鲜血的天使，翅膀环抱的却是撒旦。”
　　我把这些东西抱回了别墅里，临走前，我看到了陈莹的手机，思考了一会儿，我把一切证据都拿走了，我知道我这是犯罪，不过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的，我的三观，道德观已经破碎了，在这么一个岛上刚刚5天而已，我却已经对法律，惩罚这些意识薄弱到根本不在乎了。
　　也因此，我现在才牢里面吧，不过我没有任何的怨气，从我打算完成蕾莉亚的遗愿开始，我就知道我会坐牢会犯法，但是我心甘情愿。回到别墅的路上我碰到了林娴秦，她也是满身的血，看到我的时候还慌张的问我有没有看到陈莹一行人，同时，她又习惯性地摸起了自己的流苏挂穗。
　　“没有，陈莹被杀了，剩下的人我也不知道。”
　　林娴秦似乎很震惊，她告诉我，她追的那条路上陈莹就在暗处埋伏，伺机想要杀了她，亏得她跑得快，躲在了山里边才没死，看到我的时候她大概也明白了我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什么也没说，走回了别墅里。
　　别墅中，很空，我走到地下室，想敲门，可是刚刚走到地下室我就发现门被打开了，我们两个冲进去，只看到了陆瑜年倒在地上，身边还有之前的物资。
　　陆瑜年死了，她被人杀死了，而现在，这座死了无数人的荒岛，终于只剩下我，林娴秦，和两个凶手了。
　　看向那个酷似牢笼的窗外，白日缓缓的升起。
　　“第7天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