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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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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之乱后八重天一日之间便是再无生息,万古主宰一面对惨遭灭族的圣鲛人族风光大葬了,只是因着仙神死后便是一缕神泽,所谓风光大葬也不过就是在圣鲛人族所丧生之处立了块丰碑,以记载此事罢了;一面又派於安将居住在其余几重天的部分神仙转居去了八重天,特意遣了天匠一族的族长为八重天重铸宫殿庙宇、戏台楼阁,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已都尽数竣工,而那转居而来的神君上神也都安置妥当,一派祥和。
竟好似那饕餮之乱仅是润玉大梦一场。
一柄剑默默的悬在了半空之中,润玉的眼前——正是诛天始祖剑无疑。只见这诛天始祖剑通体流淌着幽紫色的玄光与暗红色的光芒自剑柄处至剑尖处缓缓流淌,周而复始,运转不息。润玉沉沉的叹了口气,抬手拂过那震颤不已的诛天始祖剑,却只是徒劳无功。
鸿蒙第一剑,果然非比寻常。
虽说是性格温软和顺,但到底是男儿家,骤然得见如此绝世之剑润玉亦是多少有些心神动乱。此剑颇有凶名,在莽荒之战前虽未成就鸿蒙第一剑的威名,却已是陪着武安君征战沙场,剑下亡魂何止千千万,而今饕餮一战竟又掀起了诛天始祖剑封禁许久的凶煞之气,震颤不已,像是恨不得陪着主人重上沙场一般。
透过点点流淌其间的幽紫色与暗红色的玄光,润玉仿佛隐约能看见些许昔年武安君征战四方的模样来。一炳长剑纵横四海是何等的豪气干云,一人于鸿蒙乱世之中定下万古不老的盛世基业,虽有神族同行,却无帮扶之辈,一人一剑,便是所有。念及此润玉不由得心中颇有些敬畏,不仅是对这柄剑的敬畏,亦是对这柄剑的主人,这具躯壳的主人生出了些许敬畏,或许,天界有这么一个杀伐决断的天帝,于某种意义上来说,亦是桩好事。
只是,自掉入此方世界来,润玉心中积聚的疑惑愈发多了起来,也愈发百思不得其解,先不说灵魂互换的缘由,这个问题目前是难以解决的了。武安君他如此地位何以为会有人胆敢将月娘精引入太昊宫以勾起其心中最为狼狈不堪的一面而达成欺辱的目的,这着实是有些冒险了,从洪荒史册所记载的武安君到意柳仙上口中所提及的武安君,均是无心情爱到几乎有些冷心冷情的天生武痴,若当真是武安君遇见月娘精一事未必会心神大乱以致中招……
难道说……
润玉忽而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此事本就不是为达成强迫武安君的目的,而是为了以月娘精勾出此刻的“武安君”心中的所有不堪呢?太昊宫的韫政神君断言那月娘精一事定然与那十三重天的万古主宰脱不开干系,若无人相助着与神界掌权者大开方便之门,月娘精区区一介妖娘怎入得这皇皇神界,甚至还入得太昊宫?
若此事当真与万古有关,所为的,又究竟是为了润玉,还是昔日的武安君呢?又或者是为了判断此刻的武安君还是不是武安君?
此处润玉还在卿尘殿中思虑之时,那处万古的人已然守在了太昊宫,仙侍不敢拦着也不敢擅放便紧赶慢赶的前来禀告,润玉便让其先在未央殿稍候片刻,此今正在未央殿中饮茶。
“君上,”万古远远的看见了润玉,便朝着润玉遥遥行了礼,躬腰曲膝颇为周全,须臾才直起身来,“此次饕餮之乱来得突然,若非是君上执剑荡平邪魔,而今便不仅是八重天与东野的圣鲛人族受难了,万古此来是代诸界臣民多谢君上的。”
“饕餮一族,不过尔尔,本君都未得尽兴,如此小打小闹,竟也可以称之为‘乱’?”观这万古姿态放得颇低,垂眉低眼,言辞恳切,更是礼数周全得很,润玉不由得抬眸定定的看了万古一眼,“只是若非你监管不力,饕餮一族已长驱直入直至八重天,本君何至于如此被动。身为主宰,敌人已深入神界腹地还自觉高枕无忧,安泰无虞,这神界为权者尽是此种心态,怕是再有几个本君,神界也是无力回天。”
万古姿态更低了,执手曲腰又更低了些,“是万古失查渎职,还求君上出山,坐镇神界,以安天下。”
未央殿中一时寂静无声,针落可闻。万古仍是维持着执手行礼的样子,而润玉亦是面色沉静,稳稳的站着,忽而轻笑了声,“本君已退隐百万载,还是更习惯这睡卧自然,醒饮烈酒,仗剑修炼的日子,此事不必再议,本君的心意亦不会回转。”说着润玉顿了一下,朗声道,“来人,送客。”
紧接着便有仙侍进来,恭恭敬敬的将万古迎送出了太昊宫。
万古一走,太昊宫就又安静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主宰,於安不明白。”於安略落后于万古,悄声询问着万古,眼中心中全是茫然,不知万古此来太昊宫究竟有何目的。
前往太昊宫之时万古还是心态轻松,而今却是似喜似愁,颇为复杂,对於安的询问也很是不耐,“你有话直言,主仆多年,竟还这般勾绕难休。”
於安拱手行礼,缓缓道,“於安不懂,主宰何必要将神界之主的位置拱手相让,须知这权柄是送出容易收回难啊,幸而君上拒绝了”
万古眼中浮出一丝兴味来,兴味盎然的看着於安,轻轻呵了口气,语调缓缓,“她若当真接下了这神界之主的位置,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主宰?”
万古想起在太昊宫之时鼻间萦绕不绝的血腥味,宛如幽煞鬼魅,眼中笑意更甚,“於安呐,这神界可远不是你瞧着的这般风平浪静,波谲难测,暗涛汹涌,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扭头定定的看着於安,“本座这几万年来在神界亦是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的维持着神界与其余诸界的平衡,一旦行差踏错掀起战火,到那时可影响的不仅是本座一人。”
听得万古的话,於安也只是点头,万余载来主宰均是宵衣旰食,未尝有一日敢松懈,心头突突的一跳,讶异的看了万古一眼,已然明白了,沉声道,“於安明白,而今诸界承平日久,海清河晏,均是主宰日日殚精竭虑,谨慎思虑的缘故。”
万古极慢极缓的理顺袖口处的褶皱,轻抖了一下,袖子一甩满是骄矜贵气,踱步离去。
神界共分为三十六重天,各重天所住仙神不同,而其间又以九重天阙为最尊贵,天胄贵眷应如是,三十三重天之上便是杳无人烟,除却三十三天之上的星海,便是创世鸿蒙所演化的三种超圣脱凡的存在,非鸿蒙至圣不得入,无鸿蒙灵气傍身不得入,因此三十三之上发展流行至今便也只有武安君能进入其中了。
而寻常仙神只知神界有三十六重天阙,而更为细致的,为何三十三天入无可入,却是不得而知了。
随着万古及其随侍仙官的离去,太昊宫一时又安静下来,安静得让润玉觉得寂寥,而那泷水古界虽然原是武安君化形的地方,亦是故居,却亦同太昊宫一般没有多少人气,好像是性子寡淡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对周遭环境和住处都没有一点点个人色彩,只要能住只睡便再无旁的多少需求了一般。
当日心血来潮去往三十三天之上,不知为何竟见到了那方世界中,住在自己身躯中的武安君本尊,她果如自己所从前想过的一般,看似随性而为却拂手迈足尽是难以想象的气势,既有诸事不挂怀的淡泊宁静,亦有碾杀万物的桀骜不驯,虽不知为何会忽然得见那方世界中的武安君,到底是一桩际遇。
于是,润玉将太昊宫稍将打点安排便又踏上了前往三十三天的路途。
白昼之下的三十三天与夜晚别有不同,黑夜之下是星海闪烁,白昼之下便是若有若无的雾气弥漫之下,连万千星辰都隐没了起来,肉眼不可见。整个三十三天都被迷离厚重的雾气包裹着,没有一丝丝活气。
偌大一个三十三重天阙竟毫无一个活物,也没有一丝丝活气,只仿佛是一方死界一般。
润玉心中惊颤不已,抬手轻轻伸进了那浓雾之中,那雾气很快濡湿了指尖,丝丝缕缕的灵气顺着指尖的皮肤往皮肉中渗去,直到流进了灵脉之中,化为润玉身体中的灵神力,供润玉驱使。且此处灵气分外纯粹洁净,入了身体便长驱直入进了灵脉,不需炼化熔淬便能直接使用。
到了此种地步润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这三十三天被浓雾包裹,原是此处灵气已然浓郁到凝结为雾气,稍有外物侵入便会直接附着其上,几乎已然要成为灵液灵雨了。如此浓郁的灵气简直世所罕见,润玉穷其一生也就见过这么一次。
润玉闭紧了双眼,细细感受着周边灵气流动的痕迹,心神随着灵气的流动而缓缓放松着,呼吸吐纳都放得极缓。
肉眼一封,便开了心眼,心眼之下,隐没在昼光云雾之中的万千星辰又显露出来,这白昼之下这些星辰还是默默的散发着自己的光芒,虽不怎么耀眼,甚至肉眼不可见,却从未停止过。
前次一行,润玉已是可以断定自己绝非天煞孤星,还不知为何见了那方世界中真正的武安君一面。忽而,润玉心头一颤,在白昼之下,那运转不休的紫微星竟不似寻常帝星一般众星拱卫,反是寡缘黯淡,无六吉禄马相会,虽是天命帝星,有了帝王之命,却无帝道之运,成为了在野孤星,真真正正是寡亲缘淡情缘,命主孤煞,冷心冷情,运中带煞逞凶。
这韫政神君若当真所言不虚,武安君当真是天命紫微,又何至于命主孤煞。而南斗之下的天府星星光大作,隐隐有掩盖紫微帝星光芒的阵势。天府星与斗数之主紫微星都是令星,却又有所不同,紫微星盘入命宫者大多本性好战,虽不至于征伐不休但也绝非甘居人下的性子,最是桀骜不驯,喜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而天府星虽同为令星,较之紫微星来性子更为平和,不拘小节,宁静温顺,不喜征战沙场而偏守家卫国。
同为令星,紫微多为创业之君,而天府多为守业之君。一为中央大帝,称之为斗数之主,一为南斗六宿之主,到底是大有不同。
而前次引星无疾而终,让润玉心中更添不安,难道是因着自己并非此方世界之人才致引星失败吗?
又仔细思量了半天,润玉越发觉得这天命紫微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武安君乃是东方泷水古界之中化生而来,而东方原就是日出之方,大多有光明希望之类的指向性,而后于泷水古界中打出一方威名,才被当时求贤若渴的神族发现,奉其为主,荡清妖魔邪怪,而后带领神族建立神界。神族也信守承诺,千千万万年来未曾称帝为君,很是符合紫微星入命喜征伐开辟的创业。
而神族早年享受武安君荫庇,奉其为主,亦是颇和天玑星虽是令星,却更受臣封疆之君,喜偏安一隅,享受着发号施令的高高在上之感。如今紫微星寡缘黯淡,天玑星光芒大作,亦是暗合世事已定兔死狗烹,意图谋夺帝王之位的神族主宰。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自来如此,无人可逃脱得过,包括这威名赫赫,早早归释权柄,隐居避世的武安君。
润玉忽而有些头疼,若当真所料无差,那么武安君在这神界也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只是总归是身份尊贵,加之武安君实力惊人性格也冷漠,到也算不得如履薄冰的地步,却也算不上有多好。那神界主宰万古,也不见得有多敬重武安君。这神界危险重重,比之天界的危险程度亦是分毫不差。
这处润玉还在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而茫然,神界却早已是流言纷纷,甚至已然传到了昶陵苑中去。
“这神界都传遍了,说是这饕餮之乱原就是君上因着前段时间的太昊宫之事,记恨于圣鲛人族,恨不得将圣鲛人阖族拆骨剥肉,这才使了手段将钩吾山之下饕餮放了出来,命饕餮一族圣鲛人全族食尽,又为了免去怀疑而让饕餮一族打上了八重天,再引了诛天始祖剑将饕餮一族灭族,如此一来便是万全了,六界之大无人会怀疑君上。”
说这话的乃是涂山意欢,着了一件淡青色的衫子,又罩了件浅褐色的大氅,面容姣美神情妩媚,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点魅惑,哪怕侧脸上有饕餮利爪留下的疤痕还未得痊愈消退,但仍不减其风姿。
意柳听得眉头直皱,一掌打在身前的石桌之上,怒斥道,“君上也是他们能置喙的?昔年若非君上执剑鸿蒙,岂来今日之神界,即便不提曾经,饕餮一族大肆虐杀,食尽了八重天,若是席卷了神界其余天阙又该是何等的血流成河,若非君上手提诛天始祖诛尽饕餮,这些乱嚼舌根子的仙神焉有命在。”
见着自家胞弟气愤填膺,意欢只觉得好笑,自家这胞弟至今没有什么旁的兴趣,却唯独对这高居九重天阙太昊宫的那位很是在意,甚至在意到几近痴迷的地步了,为此不惜舍了堂堂涂山少主的身份入了昶陵苑成为区区上仙,一个玩物。意欢眼中浮出浓重的戏谑来,半睨着眼看向意柳,“长姐知晓你一颗心都在武安君身上,因此觉得千好万好,可旁的仙神却只觉武安君冷心冷情,杀人如麻,自然是心中恐惧,稍有风吹草动便是心惊胆战了,何况这饕餮之乱的缘由说得如此有鼻子有眼,信了的仙神自是不胜枚举。”
愈是如此说,意柳就愈是生气,想这神界诸君,有谁胆敢说没有受过武安君的恩泽荫庇,却如此之忘本,何曾记得他们原也是在君上在诸界留下的威名生存,若非如此何来的诸界来朝,承平盛世?冷哼一声,意柳才道,“荒唐至极,君上归释权柄不过几千万年,卸甲放兵不理战事也不过几百万年,神界的诸位便都忘记了从前君上掌权之时是怎样的风格了?阴谋诡计?听信这流言蜚语的神君不是没了脑子就是没了眼睛,可还记得诛天始祖何故成为了鸿蒙第一剑?”
这么一说,意欢忽然想起来了,这鸿蒙第一剑的名头原就是因着武安君一剑既出,荡尽蛮荒妖邪而来。这蛮荒之下何止千万妖邪,不也一剑杀尽了,此等凶煞暴戾之徒,岂会在意自己有没有什么好名声?
可惜了,诸位神佛绝没有心思去细细翻阅洪荒史册,只偏听偏信,胆怯恐惧之下甚至已炅不辨真假,亦对什么真相假相没什么兴趣,凡夫俗子也罢,仙胎神体也好,从来都是他人事不入心,入了耳也非得与己有关才会谨慎思考,不知真假便也都将其定论为最为最坏的部分,而对其抱有最大的恶意。
怀疑就如一粒种子,洒在了尘土之中,遇一丝阴私都会化作养分,牢牢扎根,蓬勃生长。
“意柳,这武安君绝非良配,长姐还是希望你不要再为其做傻事了,你还年轻,又是涂山少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非得执着于她这无心之徒。”
此一番拳拳真心,怕是石头见了也动容。偏偏意柳和武安君一般,一个过于有心,一个极度无情,这才落成如此局面。
长姐的心思意柳如何不懂,他们本就是一母同胞,是世上最为亲近的,只是于武安君一事之上,意柳总还是不肯放手,总觉得只要再努力一点,她总会看见的。
总有一天。
何况意柳此生追逐武安君已是三千载有余,即便说要放手也是不能的了,意柳听不得旁的仙者说君上一点不好,更不许一点辱没君上声名的言语,何况此人还是自己的长姐,岂能忍得,当即便是面色一寒,冷声道,“长姐,这世上从没有你倾心于谁,谁就必得以同等真心还复于你,否则便是罪无可恕的道理,若是日后我再听得长姐如此辱及君上,就休怪意柳不顾手足之情了。”
意欢听得都笑了,若说此前是因为意柳对一场流言而气愤填膺的戏谑,而今却是真心诚意的笑出声来,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意柳,笑这个双生子弟弟,“意柳,你瞧瞧你,我不过是说武安君了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你便对我百般指责,我看你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长姐。”意柳轻轻的唤了一声,惹得意欢讶异的看了过来才道,“且不说我于君上的情意,便是饕餮之乱的相救长姐的大恩,我又岂能冷眼旁观,见心怀叵测之徒污蔑君上,加之从前涂山乱神若无君上仗剑直言,你我涂山一族焉有命在。”
笑意渐散,眼神冷凝,抬手轻抚过意柳的头顶,意欢语气怪异,“意柳,你心中究竟如何想的,你比我清楚。”说罢就转身离去,留下婀娜背影。
那背影渐渐模糊,直到尽数消退在意柳的视野中,意柳紧绷的精神骤然间松懈下来,身子一软,瘫跌坐在石椅上,面色冷凝,却半点瞧不出什么喜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