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土豆味儿汤圆

80、（十五）尾声

　　除了以黑色为主旋律外，魔界的清晨和别处并无不同。

　　纯种的魔玉兰因为黑得特别纯正，花心又是金色的缘故，因此一直被作为魔族皇室的族徽。又因为据说很久很久以前第一代魔帝和魔后就因魔玉兰而结识，进而相爱相守，因此它更是被誉为魔界的爱情之花，是忠贞的象征。

　　紫宸殿因为是历代魔帝居住和办公的主殿，因此各处都遍植纯种魔玉兰，千万年下来，全是粗壮的老树，每年春季，上千株玉兰竞相绽放，一片黑金花海堪称万魔宫盛景。听老人们说，要不是魔界灵力特殊，这些魔玉兰都这个年纪了，早就该成精了。

　　而贵族们更是以得到魔帝恩赐的纯种魔玉兰花枝为荣。现在是冬日，本不是花期，万魔宫的魔玉兰却在这几日相继开放，更鉴于魔帝似乎有了入幕之宾，两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因此各种传言和猜测立刻传遍了魔都。这种喜闻乐见的八卦，也驱散了半月前魔帝被劫持一事的阴影。而熟知内幕的大长老，则喜滋滋的捋着胡子说他们很快就要有一个可以继承魔帝血统的小殿下了。

　　紫宸殿寝殿的窗户外，一只白杆黑花的纯种魔玉兰努力伸出了一个枝杈，上面早已并列的两个花苞在今早终于绽放了。窗户里，从仙界搬来的白玉雕花大床上，肃肃抱着大抱枕睡得正香。自从端木北让宫逐光把卧竹居里的那张床带过来后，我们的魔帝陛下每天就有了赖床的理由。

　　端木北披着睡袍，穿着肃肃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软底魔马鹿的鞋子，脚也暖和了不少。转换为魔族后，他长久以来的修炼法门被彻底改变，运转魔丹时免不了有些生涩，肢体末端的灵力运转总是滞后，因此四肢不免有些冰凉，肃肃发现后，嘴上虽然不说，却为他缝了这双室内穿着的鞋子。魔马鹿皮厚但任性强，自带保暖功能，很适合端木北目前的情况。

　　端木北支起窗户欣赏了一会儿那两只魔玉兰，决定早饭后将他们画下来，因为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关上窗走到床前，他发现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魔帝陛下又一次蹬了被子，无奈一笑，再次帮她拉好被子。期间，实在没忍住，偷偷亲了两口，虽然把人亲醒了，但是肃肃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看见是他，又安心的去睡了。

　　“咚咚！”

　　听见轻轻的敲门声，端木北蹙了蹙眉头，他不希望有人打扰肃肃睡觉，这段时间她太累了，好不容易一切都平息了，应该多休息才是。可他也知道，现在他心爱的人是不再是一只普通的小玄鸟了，身为魔帝，自当有魔帝的担当才是。

　　刚拉开门缝，门外的棠泽便焦急的问道：“端木大人，殿下醒了么？”

　　“嘘！”觉得她声音有些高，端木北示意她小声点，这才轻声问道：“怎么了？”

　　棠泽早已接受了端木北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魔帝寝殿的事情，看两人那个腻歪样，早就是老夫老妻的样了，就差个大礼昭告五界天地，宴请亲朋好友了。

　　而且不光是她，自从端木北吞下魔泉变为魔族人之后，所有熟悉他们的人都认为这是板上钉钉早晚的事儿，只是魔帝还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儿。就连棠泽和侍卫们喝酒打牙祭聊天时讨论起来，都说陛下矫情，帝夫多好，有了他这个精通攻击性术法和防御型术法的大能在魔帝身边，她这个贴身婢女的防御工作都轻松了不少……

　　不过今天，她可来不及腹诽这些八卦，看了一眼仍在床上躺着的陛下大人，她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端木北。要是别的事情，这位端木大人至少能做半个主，可涉及到野火大人的事儿，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很重要的事儿，快说，否则不要打扰她休息。”端木北对肃肃以外的人总是有些“冷”，没办法，那个女子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让他再也分不出分毫给其他人。

　　“是，”棠泽鼓起勇气说道：“刚才牢里传了消息上来，野火大人，自尽了。”

　　新任魔帝在继任大典当晚被人掳去消失三天的事情，几个魔君和长老们基本都知道，这是瞒不住的大事。端木北将魔帝解救回来之后，因他自愿吞下魔泉，纳入了魔族，加上营救魔帝有大功，又是魔帝的心上人，因此很快就被认可了新的身份。而相对的，造成这一切恶果，差点害得新魔帝身亡的祸首之一——野火，自然被立刻关押了起来，尤其是得知前魔帝的死也和他有关之后，几大魔君更是要求立刻将这个叛徒处死。

　　但是，野火虽有罪，可他在其中参与了多少，到底是出于主动还是真的被人控制，谁也说不清。肃肃对他的感觉也很是复杂，想着相识一场，她也不想污蔑人，就交给了长老们好生审问再定如何处置。却没想到，他竟然自尽了。

　　“可说了什么没有。”端木北也愣了一下，可转念一想，大概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自尽。任谁落到这个地步，但凡有一线生机谁不去争取，会结束自己的生命，看来是真的有愧。

　　野火这个人，因爱生恨，因恨而杀，因杀生悔，因悔而无颜，他脑袋本就有些痴傻，比一根筋还一根筋，自尽应该是他能做出的选择。

　　“死前写了这个，说是转交陛下。”棠泽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灰褐色石头，递给了他，但是她比较忐忑，不知道端木大人是否会将这石头交给陛下。这叫“记音石”，里面的空间很奇特，是用来记录声音的，不过记录内容的多少根据石头大小和质地而定，而且有时不知什么原因里面记录的东西又丢失掉了，很鸡助的一种石头，但是出了魔界，别处都没有，多少也算是个魔界特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端木北接过石头便赶紧关上了门。虽然房间设置了保温的阵法，但是开着门仍旧会有寒风透进来，他怕她着了凉。已经把自己放在丈夫位置上的端木北，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伴侣是魔凤凰，天生自带凤凰真火，不怕寒冷。

　　棠泽：“……”觉得殿下不是她的了怎么办？

　　肃肃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窗下品茶的端木北，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神尊，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赖在我这里，让我很为难。”

　　“魔界花花绿绿的东西太多了，我得把你看紧点儿，否则一转眼，不知道什么这公子，那公子就出来了。”端木北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理所当然的说：“还有，我已经不是神尊了，叫我夫君怎样？这个称呼我比较喜欢。”

　　肃肃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还不忘拉扯了一下松垮垮的睡袍，道：“你都这样了，我要是还跟别人走，岂不是会天打雷劈？你想得也太多了吧。还有，夫君什么的，是不是太早了些，我们还没，没……”举行道侣大典呢。肃肃在心里小小羞涩了一下，她从未想过，此生真的能和他名正言顺的举行结成道侣的大典，从感觉在做梦一样。

　　“没什么？人你上辈子就睡过了，而这辈子，我算算，这些天加起来，没有百次，也有几十次了吧，里里外外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了。怎么，你想赖账？”端木北眉毛一挑，大有此话回答不对就家法处置的意味。

　　肃肃刷的红了脸。

　　端木北喝了魔泉后最开始的几天，魔力运行不畅，怕他修炼出岔子，肃肃便和他双掌相对，引导他正确的魔力修炼方式。肌肤相亲的结果就是两人练着练着就练到床上去了。

　　一次之后，肃肃颇有些意犹未尽，回味无穷之感。她两世为人，不是妖就是魔，这两个种族在这方面都是相当大胆奔放的，说得好听点就是十分直面自己的内心。以前顾忌端木北仙者的身份不敢轻易染指，如今他也是魔族了，再没什么放不开的。而端木北对肃肃的心思把握得越来越准确，哪能不知道身下之人的动情，结果一来二去两人开始同住一屋，同吃同睡，算是彻底“沦丧”了。

　　“我，我这不是看你对魔力还没完全熟悉，心里着急吗，谁让你一声不吭就喝了魔泉……”肃肃赶紧找了个理由，而且她知道，只要说魔泉的事情，端木北再大的气也会消了。

　　果然，端木北听了她这话，笑了起来，放下茶碗走过来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一吻，道：“还在生我的气？”看肃肃不说话，他又说道：“没和你商量是我不对，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就只好这样了。”

　　“可是，当时你没想过，如果喝了魔泉，万一没效果，那个周绍辉还是赢了呢？怎么办？你不是白白变成魔族了？”肃肃反问道。

　　“白白？无所谓的。”端木北轻笑一声：“自从知道天嘘要将帝位传给你，我就一直在寻找能长期留在魔界陪你的办法，那个时候我还是有点儿恨自己是神尊，如果只是个小仙人，长留魔界也不是不可能。可一个神尊对仙界和魔界的意义都太重大，长期呆在魔界，尤其是魔帝身边，早晚会出乱子，所以，我早就想到这么个法子。只是当时，那暗中之人的事情没有解决，如果我变成魔族，修为可能会打折扣，于是就想等事情全部解决了，再服用魔泉。没想到周绍辉打了这么个主意，因此我将计就计，在他施展那个法术的时候吞下魔泉，结果，天道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那也太乱来了……”肃肃听了他的解释，仍旧有些心有余悸。因为这涉及到端木北作为一个神尊，如何通过喝下魔泉转变为魔族的问题。

　　关于魔泉，从因陨山回来后，肃肃找大长老确认过，的确是端木北自己讨要的，不是谁逼迫的，聪明如她，立刻就想到了这是端木北早就预谋好的。想明白这一点，她心中的心疼大于气恼，懊悔大于担忧，他能心甘情愿可她却无法厚颜无耻。因为，从一个神尊转变为魔族，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传出去足够震惊五界。

　　端木北变为魔族的事情，在魔族看来是他们的陛下魅力太大，迷倒了仙界神尊，神尊甘愿转换内丹，也要和陛下在一起，这是值得歌颂和宣扬的。可在仙族看来，这是自甘堕落，自暴自弃。

　　仙族从来都是崇尚仙族至上的种族，认为除了仙族以外，其他种族都是低人一等的。有的仙族人还认为，魔族比妖族更低劣，因为妖族是生而为妖，没得选也就罢了，可你身而为仙，不好好维护仙体，竟然主动入魔，跑去当个魔族，实在是无耻下贱、自甘堕落！更不要说，端木北已经是神尊之身，如此尊崇的地位甘愿喝下魔泉入魔，实在是不能为人所接受。

　　喝魔泉，就一定能变成魔族吗？理论上是的，可是谁也没见过一个神尊喝下魔泉是个什么结果，历史上到万魔宫求魔泉的仙人，最高品阶还是个仙君，当时他修炼出了岔子，不慎魔气入体，染了大半金丹，如果强行剔除，金丹也会毁了，到时候命都会没。可如果不早点喝下魔泉，就这么以魔族的方式修炼，他内丹中仙族的那部分又会接受不了魔族的修炼方式，到时候不仅修为会大跌，寿元也会受影响。没办法，为了保住这个徒儿一条命，他师傅厚着脸皮跟当时的魔帝讨要了一滴魔泉，将他在短时间内完全转换为魔族，这才得以堪堪保住修为，却也吃了一番大苦头。

　　能不吃苦头么？从仙族到魔族，这是从仙体、金丹到魔体，魔丹的转变，是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转变，痛苦的程度不亚于将骨头全部敲碎再重组起来。想要一次性彻底转变成魔族，修为越高越难，这种难不是转变的难，而是指在转变过程中还想保留原来的修为，想做到这一点很难。

　　端木北是神尊，即便是他主动喝下魔泉，主动愿意转变成魔族，其中的过程也是一言难尽，不堪回首的。饶是端木北定力和任性都是这世间少有之人，转变为魔族后，他的修为也大跌了不少，据肃肃私下估计，至少退了一个台阶，现在估摸能到仙族神君的位置。

　　看肃肃的表情，端木北就知道她又在难过，他知道此事不说通，她永远都会为此事内疚，便拉了张椅子到床前，双手握着肃肃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肃肃，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我端木北，前半辈子，苦习仙法，斩杀妖皇，都是为了仙界而活，现在仙界稳固，五界太平，我这个神尊在和不在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的后半辈子，我只为你而活，我就这么在魔界守着你，你在魔界一日，我就陪你在魔界一日，哪天你这个魔帝大限到了，我就陪你一起下幽冥，那条黑漆漆的路有我陪着，你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好了，我保证，这样的事情就此一次，以后我都听陛下的，好了吧。”看肃肃一副感动得要哭了的样子，端木北赶紧转换了话题，他将野火的事情说了，并将那块“听音石”放到了桌上。

　　肃肃的表情立马严肃起来，她盯着那石头沉默许久，然后才问道：“你听了么？说了什么？”

　　端木北摇摇头：“这是给你的，我不能听。”说完站起来抱了抱肃肃：“人必须要为自己的错事承担因果，肃肃，不要太悲伤。”

　　“嗯，我知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肃肃将头埋在两膝之间闷闷的说。

　　端木北轻叹一声，终是出去了。

　　端木北出去后，肃肃轻点了一下那块“听音石”，输入一点点魔力进去，很快，野火的话就传了出来。

　　“陛下，对不起。”这是野火的第一句话。

　　“我自知犯下弥天大错，现在甘愿自尽，以死谢罪。”

　　“我罪有二，一是明知丑涂水早就设下了陷阱，却还是引诱前魔帝去那里，以至于天嘘陛下被奸人所害。二是挟持了陛下您，让您差点丢了性命。”

　　“至于您让人问我到底是自己主动加害魔帝，还是被人挟持，或者神魂受人控制，我认为都不重要了，事情已经发生，罪无可恕。”

　　“这一切的原因，我以前认为是爱你而不得导致的，现在我却发现，却是自己的执念太深。我从小因为脑子里缺根弦，显得有些呆傻，就被族人遗弃，是魔帝收留了我，赏我口饭吃。后来更是让我守护当时还在沉睡中的你。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心情吗？”

　　“当时我就想，这位殿下太美了，我要用一辈子去守护她。”

　　“结果后来，你醒了，魔帝要给你选夫婿，很可惜我并不在他的考虑名单之中，他认为我配不上你。”

　　“也许从那时起，我对魔帝就有了一丝怨恨，以至于后来生出那样的心思。之后，你又带回了那位神尊，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您沉睡的几千年里早就认识了他，早就和他心意相许，我更加恼怒，甚至想到如果你一直睡着，一直不醒来，是不是就会一直是我的，你看，我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多么可笑。”

　　“当我旁敲侧击，从魔帝哪里知道他也认同那个神尊和你的事情，我就知道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就再也抓不住你了，于是我甘愿被人所控，做下了那样的恶行。”

　　“陛下，我走了，我会在幽冥赎罪，我希望你不要记着我，我太丑陋，我不想几万年后你想起我这么个人，心里只剩憎恨。最后，再见了，愿天道保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