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土豆味儿汤圆

79、（十四）落定

　　因陨山，亥时整。

　　端木北从“灭空”上下来，就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因陨山，很多年前，为了获得寻找肃肃灵魂转世之人的方法，为了探得冥界的一点儿消息，他曾来过这里。毕竟，这里是活人可以达到的离幽冥最近的地方。当时的因陨山，虽然一片荒凉，但是不像现在这样处处都浮现着淡淡的死气，修为低的人恐怕片刻都待不下去，立刻毙命都是有可能的。这些年，周绍辉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

　　强大的神识扫过因陨山的所有区域，端木北细细搜查任何一处有一场的灵力波动，终于，在一处地洞的入口发现了异常。这里面有活人，但因为死气的干扰，他无法辨别有几人，到底是谁，但让他心惊的是，这里面死人更多，多到怨气化为了实质性的可以触碰的黑气，浓稠一片。

　　凝望洞口片刻，端木北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因陨山向来是不详之地，几万年都不一定有人出没，而此时此刻还活着在这里的，只能是肃肃他们。

　　与此同时，周绍辉前面用枯骨摆成的地形图，随着端木北的进入，悄然产生了变化。他那如补丁般密密麻麻拼凑起来的怪脸笑得颤抖了起来，指着某一处对肃肃说道：“你说，这里他能通过吗？”那里的骨头变化之后，形成了一个中空的洞，预示这是一处洞穴，不过它的周围，是数根断裂的肋骨，断口处泛着幽青的骨光，锋利如刀刃一般直指洞穴中心。

　　肃肃仍旧被绑在石柱上，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不理他。这个周绍辉，早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周绍辉了，不，应该说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据她这几天的观察，她推断出周绍辉的神魂因那个术法的关系，已经受到了影响，出现了破损和缺失，虽然不像他的肉身一般是拼接起来的，却也变得扭曲和混乱。这跟他常年吸食别人的肉身和内丹，且吸食得太多太杂，但是又没有花时间好好梳理融合有关。在这种情况下，神魂一旦出现大的波动，他就会丧失理智，情绪暴躁，变得越来越人不人，鬼不鬼。可惜，他以为自己的问题全是金丹的缘故，还妄想吸食最强者的金丹来彻底修复，简直是做梦！

　　当然了，关于神魂的事情，她也了解得不多，都是自己离魂那阵跟端木北学的，这些也是她自己的推测而已，不过她觉得自己的揣测八九不离十。

　　周绍辉看肃肃如此表情，也不恼，他从小对端木北有种敌视中透着畏惧的情愫，现在端木北进了自己的地盘，他有些亢奋，又有些畏缩，一万多年了，这是他和他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端木北，哦，不，端木神尊，希望你能喜欢我给你的那些礼物。”

　　肃肃被劫持时，身上一共带了三件端木北送给她的饰品，上面毫无例外的被他刻写了高等的防御符咒。这些都被周绍辉扯了下来，破坏了上面原有的阵法。那个白玉耳环当做信物送到了万魔宫引端木北过来，剩下的金琉璃发簪和万年琥珀戒指，则被当做关卡里的饵，诱导端木北一步步的往最深的洞穴里走去。

　　斩杀掉最后一只骷髅骨怪，将其化为粉末，端木北来不及擦拭额头的冷汗，快速走到这个洞穴中间，那里有一个石台，他从怀中取出那个琥珀戒指，放入石台中间与之相匹配的凹槽里，只听啪的一声，石台下方的部分石块变为了碎屑，逐渐露出一个黑洞，端木北心里叹息一声，这个周绍辉，难道就如此惧怕自己？手上有肃肃这个人质还不够，还要用如此手段削减自己的实力。

　　这样布满陷阱的洞穴他已经经历了两个，如同闯关一般，可为了见到肃肃，又不得不去闯。

　　第一个洞穴，是无数的走尸，而且不是完整的尸体，都是由不同种族的人的不同部位拼凑起来的尸体，比如妖族的头，魔族的躯体，仙族的四肢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头上长角，身上布满鳞片，但是手臂却光滑无毛的四不像。这种走尸即便被砍掉一块也没用，砍掉的躯体会随机长出缺失的部分，即便你把它砍成碎屑，那些肉块也会蠕动着再次拼凑起来。一个两个还好，关键是这个小小的洞穴里起码有上百号这样的怪物，他只得用了三分之一的灵力，一次将它们全部冻住，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之后，洞穴中间就露出了个这样的石台，上面凹陷的形状正好是那只白玉耳环，东西放进去之后，露出了个只够容纳一人手臂的洞口，里面隐隐露出来的正是一抹绚丽的金色，金琉璃发簪！

　　端木被顾不得危险，立刻伸手去拿，结果被两道锯齿死死咬住，果然，这是个机关！等好不容易将手拔出来，已经是皮肉翻滚，鲜血淋漓。此时，一面看上去毫无破绽的石壁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黑乎乎的穴道。而这枚金琉璃发簪，则是让下一个洞穴开启前进石门的钥匙。

　　如此这番下来，端木北又通过了一个能迷幻人心智的死气洞穴，进入这间满是骷髅骨兵的石室，如今，已经是耗费了身体九成的灵力，一条胳膊也几乎是废掉了。可三件当做钥匙的防御法器已经用完，这洞里面的又会是什么？

　　可无论是什么，只要肃肃在他手上，他就得按照周绍辉设计的路线走。端木北苦笑一声，伸手进去，本以为又是个陷阱，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摸到了一个圆环，类似于门把手一般，试探着一拉，只听“轰隆”一声，四周的石门全部缓缓抬起，腥臭发红的血水从外面一股脑的涌入，而他所在的石台猛的升起成了一根通顶的石柱！而在他的前方，随着石门的打开，被绑在另一跟石柱上的肃肃终于出现在了他眼前。

　　“肃肃！”端木北喊道，他腾空而起想瞬移到肃肃身边，可血池里突然掀起一片血墙，阻挡在他和肃肃之间。察觉到血墙里的死气，端木北不得不退了回来。他警惕的环顾四周，发现这一会儿的功夫，石室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池，除了他和肃肃身旁的这根石柱和石柱下勉强能站立一人的这一小片地方，全部被血水包围，另外，以肃肃的那根石柱为中心，他的斜对面还有另外两根石柱，石柱上用血画着不知名的阵法。

　　“呜——呜——”肃肃看到端木北半身是血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可她
　　被东西堵住了嘴，发不出声来。而她脖子上的锁灵环和身上的捆灵绳，都是一等一的灵器，把她的灵力束缚得死死的，让她一点儿灵力都使不出来。

　　“欢迎来到因陨山，我的神尊！”

　　周君昊出现在血池中央，肃肃被绑的那根石柱旁边。他的下半身都泡在了血池里，看到端木北一身狼狈的模样，他十分满意。这里是他的老巢，他早就习惯了在死气的包围下如何灵活使用灵力、术法，而对方却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和人斗法，再是神尊也得栽个大跟头。他的那些机关鬼魅，如果放在外面，实在不算什么，端木北这样的神尊一震袖就能全都破坏掉，可现在也只得向自己低头。

　　端木北死死盯着他，“灭空”浮现在空中，嗡鸣而动。

　　周绍辉轻声一笑，呵道：“我劝你不要乱动。”

　　野火默默从绑着肃肃的那根柱子的后边走出来，一言不发的将锋利的狼刀架在了肃肃的脖颈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端木北收回了“灭空”，沉声问道。

　　“很简单，我想要你的金丹。”周绍辉的语气中透着贪婪和渴望，几千年的夙愿，终于要完成了。

　　听了这话，肃肃即便被堵着嘴，也对着端木北狂摇头，并用眼神示意他快走。

　　端木北一丝惧意也无，他一挑眉：“你不是第一个想要我金丹的人，但是很可惜，上一个死得比较惨，如此你还确定要吗？”

　　“当然！只要有了你的金丹，我就能重塑我的金丹，再造仙身！”周绍辉露出一丝狂喜，他紧紧盯着端木北：“就看你愿不愿意为了她而牺牲一下了。”

　　他打了个响指，野火手中的狼刀轻轻往前一递，锋利的刀锋瞬间割破了那白皙的皮肤，一丝殷红的血顺着刀沿流了下来。

　　“你要是再敢伤害她分毫，别说重塑仙身了，我会让你入轮回都成为奢望。”

　　端木北没有使用任何武器或者术法，只是释放出了强大的灵压，而这股灵力直冲野火的灵台，逼得他不得不松开了手，狼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野火虽然神魂被控制，但是身体却本能的对这股灵压做出了反应，头疼欲裂，更无暇去听从周绍辉的指示了。

　　“神尊好手段，不过这样呢？”周绍辉微微一笑，一条触手从肃肃背后的水池中伸出，将她一团团缠了起来，再慢慢拉紧，那触手几乎就要嵌进皮肉，比之前那刀锋更甚。肃肃露出痛苦的神色，但是她咬牙一声不吭，连一丝□□都无。

　　端木北收回了灵压，道：“你赢了，我就站在这里，你想要金丹，过来取就是。”

　　周绍辉听他说了这话，反而不动了，他仍旧佝偻着腰，浑浊的眼珠从下而上歪斜着盯着端木北，似乎是在辨别他的话是真是假。对方是神尊，就算静静的站在那里不懂，也有的是方法干掉一个人。这也是他一直呆在血池里，并跟对方保持一定距离的原因。

　　“将灭空交出来。”半晌，周绍辉开口了。

　　毫不犹豫的，端木北将“灭空”扔了过去。

　　“还有你的储物袋，所有的灵器，我说的是所有的。”周绍辉将扭打着身子不愿意服从的“灭空”拍了个符咒，让它安静下来，又对端木北下了那样的指令。

　　端木北轻蔑一笑，全部一一照做。

　　饶是端木北之前在他的设计下灵力大减，残了一条胳膊，灵剑丢失，全身一个法器都无，周绍辉仍旧对他忌惮不已。他改变了主意，他想到了一个不用近距离挖取他金丹的办法，而且这个办法也许比之前他想的还要好。

　　只见端木北站立的那个石柱周围的血池里突然伸出无数触角，将端木北一层层缠绕起来，五花大绑在石柱上，触角勒进皮肉，却并没有鲜血流出，直接被那触角给吸食了。

　　周绍辉陶醉的舔舔嘴唇，“不愧是神尊的血液，蕴含的灵力如此丰富，我真的是好期待啊！”

　　他那如枯骨一般的手从怀中掏出个白玉匣子，从上面的符文走势端木北认出那是专门用来保存灵气，不让里面的东西灵力外泄的一种法器。果然，周君昊只是稍稍打开了个缝，一黑一青两道霸道的灵光从里面迸发出来，完全打开后整个石室都被这光芒照亮了，直到几息之后才淡了下来。

　　周绍辉捏起那一黑一青两粒内丹，反手一弹，将他们射到另外两根石柱上，镶嵌进了阵眼中心。

　　“哥哥！”肃肃眼睛红了，她能感受到那颗黑色的内丹上传来的熟悉的气息，那是天嘘的魔丹。

　　“这就是你吸取别人的内丹，从而容得一丝苟延残喘机会的法阵？”端木北眯起眼，仔细观察那两个法阵，每个石柱上都有一个阵眼，三根石柱连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果然，这和他推测的大差不差！

　　如果他没猜错，周绍辉本来是想将他的金丹挖出后，也镶嵌进自己身后这根石柱里，再启动阵法，从而同时吸食三丹中的灵力。至于为什么他要一起吸食，应该是为了保持一个平衡，这个很关键，每一种都不能多太多，也不能太少，否则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而这一切正中他的下怀。

　　“我平日用的可没这么精细，这是专门为你和另外两位准备的，如何，是不是感到很荣幸呢？”周绍辉看端木北被自己牢牢控制住，认为胜券在握，不由得兴奋起来，话也多了起来。而他那张七拼八凑的脸，本就是不同的肉块和皮肤凑起来的，也跟着扭曲抖动，看上去更加别扭恶心。

　　“我本想直接挖了你的金丹，三丹齐聚再一起入阵。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可是神尊，万一我在挖丹的时候你给我来点儿什么，我可承受不住。所以我想到了另一个好办法，那就是直接从你体内吸食金丹中的灵气，这样我就不用冒风险，而且最重要的是，哈哈，哈哈哈——”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周绍辉止不住的狂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打住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我可以让你也体会一番灵力逐渐流逝，金丹逐渐变得虚无是个什么滋味，我要让你也体会那种蓬勃的灵力一下子变成了虚无的恐惧。只有这样，才能补偿我这些年所受的罪！我要让你知道，端木北，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把一个仙，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说完这句，周绍辉那枯爪一般的手快速结印，当符咒最后一笔画完，血池突然翻滚了起来，无数黑色触手从血池中伸出，将包括端木北所在的三个石柱全部包裹起来，很快就将他们裹成了个黑色的“蚕茧”，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妖丹、魔丹、金丹处通过那黑色的触手流到周绍辉体内。果然如他所料，这世间至纯至强者的内丹中的灵力很好的修复了他那颗破损的岌岌可危的金丹。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金丹正在慢慢的被修复，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雄厚！

　　“哈哈哈！看到了吗！我就要成功了，等我吸收完这三颗内丹里的所有灵力，我就能剔除体内的那些杂碎，重塑仙身，哈哈哈哈！”

　　黑蚕内，端木北正忍受着巨大的疼痛。这种疼痛他很熟悉，当年肃肃将他的金丹挖出时，就是这般感觉，没想到时隔多年，又再次尝到了。他能明显感受到，虽然周绍辉在不断吸食自己金丹中的灵力，但是他并不是一直按照一个最大的量在吸食，而是忽强忽弱。弱的时候，应该是主要吸食另两个内丹，强的时候，则减少了对其他两个内丹的吸食，主要吸食自己的灵力。

　　当又一波巨大的疼痛过后，端木北一边忍着疼，一边默默计算大概的时间，在下一次高峰即将到来之际，他咬破了舌下一直含着的“露囊”，一口将里面的液体吞入腹中。

　　“露囊”是魔界一种虫子的腹腔剥离外皮后剩下的部分，可以承载含有特殊成分的液体，比如说，毒药。

　　“露囊”十分有任性，即便是剧烈运动也不会破损，除非用尖锐的牙齿有意撕咬。所以，这一般是魔界死士经常用到的，出任务时，将“露囊”含在舌下，如果一旦失败就咬破它，里面的毒液便会倾泻而出。临出发时，端木北跟魔族大长老要了一颗“露囊”，但是里面装的，却不是什么惯常的毒药……

　　另一边，随着对三丹的逐步吸食，周绍辉身上的皮肤竟逐步便得正常起来，那一块块斑驳的皮肤逐渐变淡变浅，里面的杂质被剔了出来，血池却变得更加肮脏浑浊。他当然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陶醉的矗立在血池中央。

　　举起手，看着眼前这支有力的，白皙的，皮肤紧致得如年轻人一般的胳膊，周绍辉满意的舒了口气。三丹已经被他吸食得差不多了，只要再来最后一次，他就能完全修复金丹。

　　深吸一口气，周绍辉首先加大了对妖丹的吸收，青色的妖丹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当最后一丝灵力也被吸收殆尽，妖丹啪的一声裂开了，里面一丝灵力也无，废掉了。

　　来不及修整，周绍辉又开始吸食那没魔丹剩下的魔力，天嘘的魔力比他预计的还要多，即便经过这几轮的吸食，仍旧剩了不少，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那个平衡点，最后，就只剩下端木北的金丹了。

　　一挥手，他故意撤去了上半截“蚕茧”的外壳，打算好好欣赏一番对方垂死挣扎的表情，却发现端木北脸色十分平静，除了苍白些，一点儿也看不到他想看到的惊恐的神色，更别说求饶和惧怕了。

　　“看来你是死到临头还不低头，何必呢，求个饶，说不定我还会让你死得舒服些。”周绍辉怜悯的笑了笑，掐了个决，开始吸收他剩下的最后一部分灵力，等这些灵力吸收完了，他这个术就成了，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金丹某一天会开裂的问题了，说不准借这次吸食大量灵力的机会，他还能一举冲神！

　　这澎湃的仙力是多么纯净，多么厚重啊！周绍辉感慨到，这些灵力的到来，完美的平息了刚才魔力过于充盈的暴动，三丹即将在他体内融合为一丹，他就要成功了！

　　突然，周绍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那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表情渐渐隐去，换上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惊悚面容！

　　“你对我做了什么！啊！不，你对你自己做了什么！”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周绍辉突然失去了对体内的三股灵力的控制。本来加入端木北的仙力之后，魔力、妖力、仙力三者应该能很快达到一个平衡，不用他再费尽心力去压制过多的魔力，而只有三股能量平衡之后，他才能彻底驯服它们并为自己所用。可是刚才吸食端木北的仙力时，事情却完全相反，本已平息的魔力突然暴动起来，他急忙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以为吸食的是端木北的灵力，其实吸食的是源源不断的魔力，端木北的灵力，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魔力！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绍辉想要停止吸食来自端木北这端的灵力，但是他发现事情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他根本停止不了这股“魔力”的进入！如此巨大的灵力，如果能驯服自然是一件好事，可如果驯服不了，好事也会变为坏事。失去控制的三股灵力在周绍辉的金蛋中相互乱窜，谁也不服谁，终于，临界点被打破了，本就摇摇欲坠的三股能量瞬间崩塌！

　　“轰”！

　　三股灵力相斗的最终结果，就如上亿个爆炸符一般炸裂开来，就算是个完好的金丹也承受不住这股压力，更何况周绍辉的金丹本就是勉强拼起来的，瞬间被炸了个粉碎，再无修复的可能。周绍辉只觉得一股剧痛袭来，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腹部，哪里原本是金丹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带血的孔洞，他的金丹，没了！

　　几乎就在一瞬间，周绍辉刚才使用的一切术法全都停止了，翻滚的血池逐渐渗入地底，露出了血池下的森森白骨，各种各样的骨头密密麻麻，严严实实，堆积了一层又一层，这都是这些年来他虏了来维持自己金丹和肉身的受害者，仅此一事，周绍辉所犯下的杀孽简直就罄竹难书，不可计数。

　　而束缚在肃肃和端木北身上的术法也消失了，连刚才倒在地上野火也逐渐清醒了过来，恢复了神志。

　　“我，这是？”野火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楞楞的捡起狼刀，狼刀上还残留有一丝血痕，这是天啸陛下的味道，难道说他在被人控制的时候杀了……陛下！他慌忙抬起头，发现天啸陛下只是被捆灵绳绑在那里，这才送了一口气。

　　“野火，快把这绳子和锁灵环给我毁了！”肃肃见他恢复了神志，立马吩咐道。

　　“哦，是！”野火并不记得自己完全被人控制时都干了些什么，也并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行，只是此刻他无暇去想，狼刀一挥，捆灵绳应声而断，肃肃脖子上的锁灵环也终于断成了两半。

　　“神尊，你怎么样了，神尊！”肃肃一恢复灵力，瞬间就来到了端木北身边。看端木北昏倒在地，她立刻搭上了他的灵脉，将自己魔力提纯剔除魔性后，源源不断的输入了进去。刚才周绍辉也不知吸收了他多少灵力，金丹有没有受损……

　　“不，不用了……”几息的功夫，端木北幽幽醒了过来，当他发现肃肃将魔力提纯后再输给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肃肃能出现在他旁边，说明危机已经解除，他的这场算计，终究是赢了。

　　“神尊，你醒了！”肃肃看他醒了焦急的心稍微平复了些，可看他虚弱无力的样子，心里一酸，道：“什么不用了，鬼知道他刚才吸食了你多少灵力，我多少给你补充些，你也好受些。”

　　“呵呵，”端木北轻笑一声，道：“我是说，你不用提纯后再给我了，直接输送即可。”

　　“这怎么能行，我可是魔族，灵力里蕴含魔气，你可是神尊，如此纯净的仙体，怎么能……”肃肃突然不说话了，她终于发现那里不对了，此刻，围绕端木北周身的，还有他灵脉中流淌的，不是仙力，而是魔力！

　　“你！你什么时候沾染魔气的！”肃肃着急了，沾染魔气，可大可小，如果只是不小心染了一些，修炼时多费心思慢慢剔除就好，可如果是侵得太深，金丹也受了浸染，那就会直接转化为魔丹，永远也恢复不了仙体了！

　　“就在刚才，不过没事，你不用担心。”端木北却毫不担心，他看了一眼倒在累累枯骨中间，似乎毫无生气的周绍辉，道：“我这个魔气沾染得很深，怕是恢复不了了？不过，值得！”

　　看到周绍辉终于金丹爆裂，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端木北才真正舒了口气。他的这个计策，虽是成功了，却是险之又险，可谓损人一千自伤八百。

　　周绍辉以肃肃为饵，为盾，诱使自己来因陨山，为的就是自己的金丹，可他偏偏对自己有一种畏惧，不敢近身相搏，又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想让自己更加痛苦难过，于是选了个这种直接吸食灵力的办法，却正中他下怀。因为，他跟大长老要的，不仅是“露囊”，还有一滴魔泉。

　　魔泉，万魔宫中心的一股天然泉水，每隔百年年才有一滴从泉眼中涌出，而每一滴魔泉都凝聚了巨大魔力，且十分纯净，几乎没有戾气，不需要特别处理就能吸入魔丹增加修为。所以，魔泉一直被作为魔帝提升魔力，巩固修为的法宝之一，偶尔才会作为珍贵的奖赏恩赐给有功的魔族。

　　不为世人所知的是，魔泉还有另一个作用，那就是，如果魔族以外的其他人饮用了魔泉，他的内丹会被这股强大的魔力迅速侵染，在短时间内扭转为魔丹，也就是说，会彻底的变成一个魔族，再无转圜的可能。

　　周绍辉的这个阵法虽然看似复杂，可端木北本就是符阵大家，置身其中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规律和破绽。他是按照妖丹、魔丹、金丹三丹的顺序吸收灵力，一边吸收一边平衡三者之力，而这个阵法的关键点就在于平衡。因为三丹能力太过巨大，周绍辉没办法一气儿吸收，只能分几次吸收，便更要注意吸收过程中三股灵力角力时找准平衡点，一直持续到最后一股灵力被全部吸收完毕。

　　端木北将魔泉藏在“露囊”中含在舌下，忍着疼任凭他吸收自己的灵力，直到最后一轮，当周绍辉刚吸收完魔帝的魔丹，趁着魔力达到巅峰值时，他咬破“露囊”，吞下那滴魔泉，他的金丹被强大的魔力迅速“浸染”，在瞬间被扭转为了一颗魔丹，而他的灵力，也尽数变为了魔力。

　　而周绍辉不知其变故，仍旧快速吸食他的灵力，殊不知他以为吸收的是仙力，却早已变为了魔力。刚才他从前魔帝天嘘的魔丹中吸收的魔力本就过剩，这下又大量吸食了端木北的“魔力”，平衡瞬间被打破，魔气四泄，他那颗摇摇欲坠的金丹，根本承受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魔力”，便彻底爆裂碎掉了。

　　简单跟肃肃解释了一下魔气的来源，看到对方即心疼又气恼的模样，端木北轻声一笑，道：“好了，别生气，刚才也是形势所逼。来之前我就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能顺利救出你，这些自然用不上。可他的手法太鬼魅，我没有办法保证能和他斗法的同时安全救你出来，于是只能这样了。不过，比起丢了性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端木北扶着肃肃的手站了起来，他还有些头晕，内丹处还有些疼痛，不过这都是突然转变为魔族的后遗症，之后慢慢梳理便好了。看到周绍辉似乎还有气息，他刚想前去查看，就听肃肃一把拦住他，严肃的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由此打算？”

　　“什么打算？”端木北装作听不懂。

　　“端木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现在很严肃的问你话！”

　　端木北依旧避而不答反而行了个礼道：“尊敬的魔帝陛下，今后我就是魔界的一员了，目前无处可去，只想问一句，您的万魔宫，还缺侍卫吗？”然后，不等肃肃再说什么，他又转回了正题：“这些以后再说，我们先去看看周绍辉，他的时间不多了。”

　　肃肃只得暂时放下此事，跟着端木北走到“骨池”中央。

　　“终究，还是你赢了！”周绍辉无神的看着石洞顶部。他刚才如返老还童般的转变就如同昙花一现，失去了金丹，他几乎等同于凡人，实际的岁月立刻忠实的附加在了这具残破的躯体上。他的皮肤再次衰败，一会儿的功夫就又如同风干的橘皮一般，变得褶皱、皴老，处处都透露出腐朽的味道。而且，他身体里那些拼凑来的部分，因为没有灵力的加持，又都再次浮现出来，有的开始腐烂，有的直接变成肉块碎屑掉落下来，而周绍辉整个人就像是被敲碎了的人偶，再也拼不起来了。

　　“原来在六合门，你对我处处算计，今日，我也终于算计了你一次，咱们就算是扯平了吧。”

　　端木北垂视仰面躺在地上的周绍辉，他似乎只有一只手还是他自己的，依稀可见是人的手骨，而其余肢体，不知是从谁身上拼凑而来的，如今都烂在了地里。如今的他，连一个凡人都不是，临死前落得个如此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周绍辉一阵狂笑，却又猛地咳嗽起来，腥臭的黑血从他嘴里涌出，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得狼狈不堪，一塌涂地……事已至此，他也回味过来了，端木北刚才是用什么办法赢了自己的，他努力的歪头看向他：“你这样，咳咳，值，值得吗？你，咳咳，你已经是神尊，万人之巅，说，说不要就不要了，饶是我，都，都得说一句，呵呵，好气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周绍辉，你我从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永远不可能理解我的选择，就像我永远都不会像你一般为了一己私利而伤害那么多无辜性命一样。”端木北淡淡的说。而他说这话时，肃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无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周绍辉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终究是闭上了眼。

　　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弱，端木北叹了口气，想到毕竟同门一场，还是出声问道：“最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或者是我能为你做的。”

　　“父亲啊，孩儿无能，还是没有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对不起！如果可以，能否将我再葬入比丘河，生而不能为仙，死后我却希望能呆在仙界。”虽然睁开了眼皮，周绍辉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他的眼睛也开始腐烂了，这具强行要来的，多支撑了一万年的躯体，就要消失了。

　　“可。”端木北道。周君昊死后，他的仙身也被焚化，葬入了比丘河。

　　“那多谢了。”周绍辉想挪挪腿，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却发现自己连动都无法动弹一下了，便放弃了。

　　“这一万年，我活得太难了！”最后的最后，他轻声说道。

　　“父亲，如果当初您就任凭我作为一个“坏种”活着，平凡的生长、老去，也许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也就不会像现在一般，变成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我这辈子，兜兜转转，杀人夺丹，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看周绍辉彻底没了气息，看他的身体迅速的腐烂，成为枯骨，再成为灰烬，看他终于从这世间消失……肃肃虽然觉得他可怜又可悲，但是想到死去的哥哥，还是唾弃了一口，道：“呸，便宜你了。”

　　按照他们魔族的规矩，胆敢伤害魔帝，是要受尽千刀酷刑百年才会允许犯人死的，就这么结果了，反而是轻饶了。

　　“不，他的惩罚还远没有结束。”端木北出声道：“他身前吸收了太多血肉，怨气已经侵入了他的神魂，神魂早已有损，况且之前伙同前冥主杀戮太多魂魄，等到了冥界，自有一番审判，不是臭虫蝼蚁就是猪狗牛羊，每次都会投生者世间最低贱的存在，直到他的罪行澄清了为止。”

　　“这还差不多！”肃肃听了这个，勉强还算满意，虽然自己看不见最后的结果。

　　“他，你打算怎么办？”端木北指了指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野火问道。在完全被控制神魂后，他应该是意识全无的。

　　“先带回去再说吧，不过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肃肃也不知一时该拿野火怎么办，周绍辉是控制了野火的神魂不假，可一开始，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比如刺杀魔帝那次。周绍辉只是将他心底的黑暗放大了而已，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野火要是自身心志坚定，毫无歹意，也不会做出那种选择，更不会彻底迷失心智被人所控。

　　“是啊，这场大戏终是落幕了。”端木北环顾这间满是枯骨的石室，万年间有多少生灵被扼杀在这里，恐怕数也数不清了，是时候该给它画上个句号了。

　　“肃肃。”

　　“嗯？”

　　“借你的凤凰真火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