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蛇[人外]》咚太郎

67、展会

　　参加电影节，意味着要换地方。

　　因为这个，姜青妤第一次与蛇对话。

　　傍晚，夕阳悬挂半空，她照常带回来两碗大排面。蛇是一种不长记性的怪物，更可能是一头不懂拒绝的生物。

　　明知道吃了这个会难受，不止一次领略过教训，却依然半趴在地上，四条手臂弯曲支撑上身。最前端的两条手臂用来捧碗，——没错，姜青妤愿意喂祂，但碗要祂自己拿。

　　无论对方恶劣地夹起一大坨，抑或捉弄性地夹起一根半根，都乖乖吃掉，没有任何表情。

　　假如用筷子把面条卷起来，祂就一动不动，紧随人类的动作转动眼珠。一双浓绿色的瞳孔暗沉而专注，泛着宝石般的质感。

　　多像一头训练得当的狗。

　　安静，顺从，懂规矩，无论怎么戏弄都不会生气；就算几次三番耍它，故意把面抖到地上，也不会嫌弃，而是毫无怨言地捡起来吃掉。

　　单从这方面来说，一只畸形的蛇，居然比狗更讨喜一些。姜青妤不禁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扫了它一眼。

　　吃完面，不到半小时，蛇第四次感受到人类食物带来的不适。下巴抵在姜青妤的拖鞋上，脸侧倾着，似乎失去全部力气，唯独两排睫毛宛若纯白的蝴蝶羽翼，一下一下极为缓慢地开合着，长长的睫尖黏连。

　　“后天我要出差。”

　　姜青妤忽然出声，引起蛇的注意。

　　祂确实是杂种，某种人与蛇混合而成的杂交生物，曾经做过人。可是前一种时期太过久远，记忆恢复得太慢，时至今日，通过观看电视和无意识读取周围人类的记忆，祂只大致了解「出去」和「差劲」的意思。

　　前者是推门，关门，把祂拒之门外、和白天的姜青妤；

　　后者是杂种，坏了，烂掉的草莓，和散发着酒精味道、非要和冰箱和浴缸对话的姜青妤。——每到那个时候，她就会用类似的词语说自己。

　　而「出差」，新词汇，太现代，蛇不懂。

　　“就是坐飞机的意思。”

　　一句话成功令蛇失去活力，恹恹垂下眼眸。

　　这好像是祂第一次明确表现出排斥的情绪，说不准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非要说的话，迄今为止蛇所表现出来的作用有: 角色扮演，排解情绪；增加魅力，带来好运（存疑）以及对付那些找麻烦的人。相当好用。

　　不过姜青妤一不打算利用蛇影响比赛结果，第二，讨厌她的人再多，也不至于追到国外。

　　所以蛇去不去都无所谓，只要别丢了就行。毕竟她最看重的剧本《黎江》，或许还得借祂的一部分能力拿下。

　　“不坐飞机，你就自己回去。”

　　当然不可能对一头畜牲说出‘家’这个字，姜青妤拿出素描本，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客厅电视、沙发的轮廓。

　　只要短短几秒钟就能把一张白纸变成熟悉的画面，蛇好似对此颇为惊讶，仰头盯着姜青妤的手指凝视许久，又看了看本子。

　　见人类没有反对，祂一页一页往前翻，随即入目更多张画。画风抽象阴森，非常诡异，却又蕴含一股神秘独特的「艺术感」。既有许多蜘蛛、飞蛾、蛇。又有一个个扭曲身体的人、一座座重重叠叠的山与山村。乃至那个磐石堆砌的山洞，那张纱帘纷飞的木板床……

　　好奇、神奇、喜欢、疑惑……

　　天知道姜青妤怎么能从一张蛇怪脸上读取到如此多种人类才有的情绪。不过，蛇在肯定她的绘画技能，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取悦到她，因此破例给出第二个选择:

　　如果想去，像上次一样躲在行李箱里就行。

　　于是选择权来到蛇的手上。

　　飞机。阿婴。

　　阿婴。飞机。

　　蛇犹豫两秒，在对方的视线中一点一点缩小。越来越小。然后嗖一声蹿上她的手腕，咬住尾巴，形成一条手链。

　　银白的蛇身在晚霞的晕染下粼粼发光。光滑的蛇皮接触肢体，一股凉意沁入心脾，瞬间将夏日燥热全部驱散。

　　饶是如此，推行李箱里的蛇是一回事，戴蛇手链是另一回事。姜青妤想都没想，拆下它扔到一边。

　　不料第二天醒来，一睁眼，手腕上依然挂着蛇。

　　她面无表情地扯下来。

　　直到第三天收拾完行李，低头一看，啧，阴魂不散的‘白链子’不清楚什么时候又爬上了右手腕。

　　“下去。”她道。

　　蛇不说话，蛇聋了。两粒碧绿色眼睛动也不动，无论怎么说怎么掰都不肯松开，将装死贯彻到底。

　　弄得姜青妤都不耐烦了，刚想使用暴力，偏逢温玲玲敲门:“青妤姐，差不多该出发了，你收拾好没？”

　　……烦人的东西。蠢货。

　　拉倒。

　　一头固执的怪物而已，懒得再花时间在它身上，姜青妤啪一声扣上箱子，终究把蛇带上了飞机。

　　……

　　上午九点出门，晚上十一点抵达意大利。

　　陈宁笙和钟心芝分别从不同地方出发，坐不同的航班，比姜青妤早到一些。大概等了好一会儿，总算汇合，前者屈手臂靠行李箱上，略过姜青妤，只对温玲玲挑起眉毛:“你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温玲玲推着行李箱，笑得俏皮且得意，“不好意思啊陈大导演，我现在是青妤姐的专属助理，上班时间请不要跟我攀关系哦。”

　　“……”

　　脑子进水了吧。

　　你他妈什么时候成助理了？不是闹翻了吗？

　　当钟心芝的面，陈宁笙觉得自己网慢了，但又不想张口问姜青妤。脸顿时黑了下来，抛下一句‘行了别他妈浪费时间了，赶紧去酒店’扭头就走。

　　钟心芝则象征性朝几人点了点头，表现得十分淡然。从头到尾回避姜青妤的存在，仿佛看不见她的存在。

　　“……”

　　参加电影节可不是一件小事，能在摄像机前露面不说，万一被提名还有机会参加七天后的颁奖典礼。故周珊特地借来一件小众品牌礼服，加一件国内新创立的独立设计师款，转交手头所有事务，亲自陪走一趟。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乍一瞧见姜青妤，她脱口而出一句:“你动脸了？”

　　得到否定回答，脸色才有所好转，郑重其事地说:“演员最重要的是演技，别太看重外表，本末倒置。”

　　是提醒也算警告。

　　尽管平日忙得不见人影，可她的的确确在姜青妤身上压了不少宝，连搬家之类的生活琐事都一手操办。

　　只是艺人自己脾性大，前段时间惹上楼家，险些被雪藏，后来又私下试镜两个角色，把行程都排满了。

　　周珊能做的只有替她周旋，说服公司一再给她时间，甚至提升待遇，这才有了今天。从一个龙套到好歹能受邀出席活动的新人女主，堪称质的飞跃。

　　察觉一个导演一个影后都不太正视姜青妤，周珊不由得低声问:“你跟陈宁笙也吵架？”

　　‘也’这个字就用的很灵性。

　　钟心芝那回事儿她知道，落灰的影后急着复出，偏挑这个时候对后辈黏黏糊糊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祝福语，保不准有什么内情，为了博关注也未可知。不做评价。

　　相比之下，倒是陈宁笙初出茅庐，小有名气。假以时日必定能成长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导演，不适合搞差关系。

　　“没吵。”

　　姜青妤说:“她们发微信，我没回。”

　　“没吵就好。”周珊皱起的眉毛悄然松开，“大家都是一个圈里的人，别闹太难看。要是余文文那件事，收到消息礼貌性回复一下，别说太多就行。否则以后只能禁止你加联系方式，一切从我这边过了。”

　　“哦。”

　　……

　　到了酒店，环境自然比小县城好上十几倍。不过一伙人只睡了几个小时，时差还没倒过来，天又亮了，该出门去看展映。

　　估计是长期睡眠不足加水土不服的缘故，温玲玲突发高烧，下不来床。因此今天只有周珊陪姜青妤出门。

　　人生第一次在电影节露脸，听经纪人的安排，姜青妤穿了一件剪裁得当的黑色V领小礼服，乌发红唇，盘个发髻，打扮得十分简约却有气质，果然吸引来不少镜头。

　　除去《横渡街》，今年威尼斯大赛还入围了两部中国电影。

　　知道姜青妤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擅长应酬，周珊没有强迫她一起社交，而是远远朝熟人打了声招呼，放艺人自由行动。

　　接着再做出一副漫无目的随便走走看看的姿态，假装和某知名导演又凑巧碰上，闲聊间理所当然地提一嘴自己新签的演员，初次挑战文艺片，托大家的福，居然入围了。

　　“横渡街？片子还行，演员表现是不错。”

　　恰好对方也有印象，一个合格的经纪人自是趁热打铁，把自家跑了n年配角龙套且特别能得罪人的艺人，包装成一个认真、投入、不浮躁，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演艺道路上、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的感人好演员。

　　两人相谈甚欢，乃至当场交换联系方式，订下一个友情客串的角色。——客串嘛，表现再不佳也不至于拉胯整部电影。演员长得美艳，风头乍起，哪怕只露几分钟脸，说不定能为影片带来多少票房和话题量呢。

　　这是一次赌博，有关眼光的投资。

　　大家各有所图，心照不宣，笑吟吟地挥手告别，转头又加入另一场谈话，坐上另一张谈判桌。

　　所谓娱乐圈即是如此，所有人都追名逐利。有钱赚的地方就有合作，有潜质的明星可谓活生生的摇钱树，足以吸引资本暂停脚步，投来俯视打量的目光。

　　而一片森林的土地、资源有限，周珊要做的，便是最大程度为自己看中的树苗保驾护航，扩张领域。

　　即便得放下身段赔笑、被嘲笑也无可厚非，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那个道理: 一旦成功，你将千倍万倍得到回馈。无论对演员或经纪人来说，皆是如此。

　　周珊持续应酬中，姜青妤倒是无所事事，逛了一圈最终回到自己的展示屏前，看到两个外国人在屏幕前交谈。

　　大意是说电影女主和他们认知中的中国人长得不太一样，下巴并不方，骨头不够硬朗，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这就是她们只能拍爱情片而做不了‘超级英雄’题材主角的原因。女人总是等待着被拯救，尤其亚洲……”

　　男人侃侃而谈，叽里呱啦不晓得说哪国语言。

　　说得正起劲呢，转头一见姜青妤，一个美艳会动的影片女主角出现在眼前。他呼吸一滞，当场转变态度。

　　“*嘿，亲爱的小姐，你的外貌比影片里出众，个人魅力也远大于角色！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今晚可否赏光吃顿饭吗？我想我们可以谈谈电影。你或许不知道，我认识许多国际知名的金牌导演和编剧……”

　　好比孔雀开屏，帅气的笑容，从容的谈吐。男人双眼发光，卖力表现自己的风度，真可惜。

　　姜青妤:“听不懂。”

　　“*她似乎听不懂意大利语，也许该换成英语试试。”

　　他身旁穿西装的卷毛男人一抬手肘，调侃道:“*看来今晚有的忙了，兄弟，献身拯救亚洲女性，哈？”

　　“*闭嘴，她很漂亮，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身材比电影里火辣多了，手上那条链子看起来也价格不菲，我已经想到最适合它的用途了。欢迎你的加入。”

　　“*哦不，不是吧？三人行？你确定她能接受这个？我听说中国人女人非常‘传统’，小心她赖上你。”

　　“*去他妈的传统，是时候解放观念了！”

　　“*哈哈哈哈哈。”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着，一左一右，活像两只大老鹰，有意无意夹住姜青妤这只相对瘦弱的小鸡仔。

　　不远处，陈宁笙目睹全程，忍了又忍，想等姜刺猬主动求助。别问为什么，问就是火大，超她妈火巨大！

　　前几天听到余文文的事，事关紧要，她发了几十条微信语音，来来回回等好几天，妈的那狗东西居然一个屁都不放！一条都不回！以前好歹有个句号呢？？

　　简直把过河拆桥四个字演活了，亏她还找小姨夫打了招呼，让那边办公的人别太为难姜青妤，笑死人了。

　　谁让这家伙这么横？

　　非得给她个教训不可！

　　眼下温玲玲不在，周珊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姜青妤不认识别人，想找翻译的话确实只剩陈宁笙一个选择。

　　而且那人离得不远，正和一个意大利编剧聊天。单手插兜，表情很拽，故意说得又快又地道。这一刻，估计整个人、整张脸，整具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我这意大利语说得真他妈好啊’的气息。

　　——看你怎么开口。

　　陈宁笙准备好了。

　　谁知两人眼神是对上了，隔着一堆黑白皮外国佬相互注视，颇有命中注定那股味儿。

　　只是前者眼光一动，将将迈开步伐。后者却一秒挪开目光，继续东张西望，除了周珊还能找谁？

　　草。

　　陈宁笙都快给她气笑了，简直想立刻转身走人。可看着对方那副身处异国他乡无措（？）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算我上辈子欠你的！

　　她如是愤恨道，然而不可否认，内心的雀跃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

　　难道……

　　大脑突然蹦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就是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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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还要有期末考！一边做项目一边期末考这合理吗？（发癫）（怒吼）（扭曲到恨不得毁灭全世界）接下来可能是隔日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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