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蛇[人外]》咚太郎

59、开机

　　当然，姜青妤对蛇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大多数时间下依然是冷淡的室友关系，顶多偶尔允许它使用浴室——比一条蛇怪更恶心的是一条从不洗澡的脏蛇怪；允许它使用厨房——免费的厨子随意折腾；

　　以及蛇一不小心看电视到天亮（平均每周一次），忘掉爬回杂物间、倒头睡在沙发上，或是把尾巴卷成一团窝卧室门边时，姜青妤很少再像以前那样一脚踢醒它，而是选择视而不见，自顾自冷漠镇定地从一条睡死的蛇身旁走过。

　　至于蛇。尽管始终不被准许随意靠近，不被准许上桌，兼负打扫、料理、行走的怪味香薰机等多重职责却得不到任何劳动报酬、哪怕一小块面包粒的投喂。

　　但好歹没被驱逐，蛇对此非常满足，渐渐学会进一步控制自身泛滥的衍生物。

　　少了那些叽叽呱呱的毛发与银色藤蔓，这个面积不大的家终于恢复安静。

　　除了入夜后准时播放的客厅电视机，套房内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沉寂得宛若一片坟地。

　　值得一提的是，自电影《横渡街杀人事件》杀青以后，姜青妤进入大约半月的中空期，在经纪人周珊的推荐下报了一个舞蹈速成班，一个形体训练班，其余时间都在家里研究剧本，好替下一个角色，九十年代的午夜连环女杀手‘金蛛’做准备。

　　按设定，金蛛是一个表面清纯善良实则残忍狠辣的双面人。

　　看似被偏心的父母所舍弃，被迫辍学前往舞厅打工，备受学校师生——尤其是家境优渥、人品正直的班长同情，实则犯下多桩凶杀案，专挑人高马大的男性下手，使得整座南方小城人人自危，惊骇不已。

　　不算特别复杂的人设，不过往家庭背景（乡下）、工作性质（舞女）等方面细究下去，她必然拥有更多截然不同的‘面’。

　　否则为什么金蛛会同意辍学，而不是杀死弟弟，杀死父母，以最便捷的方式霸占所有家庭资源，继续学业？

　　答案或许是没必要，也许是不忍心。

　　前者可以更具体分为:

　　没必要再上学；没必要为此杀人；又或单纯不想惊动警方，提早为自己引来怀疑。

　　不同的答案通往不同的道路。

　　诸如此类的问题，犹如一条条根茎，纵使剧本里没有提及，也必须不断思索，不断追问。无论多么细微多么繁琐的细节都不能放过。

　　简单来说，就像拼图。

　　从浩瀚的碎片库里取出一块一块残片，不厌其烦地比对、斟酌、组合，尽可能拼凑出一张最合理最完美的完整的图像。

　　哪怕有一点不对都要打散重来，即便只有一点倏忽都觉得寝食难安，必得做到这种程度才能自称演员，才有那么一线可能捕捉到角色最真实最吸引人的一瞬高光，通过演绎，传达给屏幕另一端的观众们。

　　在这个金钱至上的超快节奏时代，已经很少再有人用如此‘落后’、‘笨拙’、‘吃力不讨好’的方式演戏，而姜青妤偏偏是其中一个。

　　金蛛，好比满肚子脓疮浆水的斑斓蜘蛛，常年游走在细丝之上。她有一张张面具，一层层壳。经过尝试，姜青妤最终选定，用来区分这个人物不同假面、同时又负责串联起同一面孔的关键要素，是笑容。

　　长女的笑压抑苦涩，舞女的笑妖媚放浪。越是细微的差别越能赋予角色独特的气质。

　　秉承这条原则，姜青妤找大量影视作品参考，反复观察练习，调整笑容的弧度。看起来相当有趣的样子，连带着蛇也生出些许兴致，煞有介事地模仿人类的模样，一点一点僵硬牵起嘴唇，把唇线摆成U形。

　　再调动眼部肌肉，微微眯缝起眼睛，使一排雪白的睫羽顺垂下来，掩盖住森绿的瞳孔，几乎多了几分无害的味道。

　　然而姜青妤一句:“真丑。”

　　蛇立刻扯平嘴角，低下头颅，老老实实趴回沙发上，六条手臂各管各地从沙发搭到茶几边沿，形成虚抱的姿势。

　　像一个茧包裹着姜青妤。

　　一条长长尾巴则是绕茶几两圈，把她牢牢圈进其中。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继续朝镜子做出各种蛇无法理解的表情。

　　这样的生活持续许久，期间陈宁笙三天两头发微信过来，一下说影片后期差不多了，可以让姜青妤第一个观赏；一下问她在干嘛，早饭吃了没，中饭吃了没，早饭吃了没，奶茶喝不喝，夜宵吃不吃……

　　过十几分钟发来照片，油炸烧烤蛋糕烤鸡，各种惹人垂涎的垃圾食品应有尽有。实在得不到回复，再把消失快一个月的表妹陈安娜拖出来当话题，拿别人介绍来的网剧资源作开场白。总之废话很多，直接屏蔽。

　　同为一个剧组，玲玲和钟心芝没有任何动静，倒是余文文，可能真的被开除了，心有不甘。上周死皮赖脸换着话术道歉，前天拍视频下跪恳求，昨天放狠话威胁，发展到今天已经演变为大段大段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加诅咒。

　　哪怕被拉黑，照样锲而不舍地换小号狂加好友、狂打电话、疯狂发骚扰短信。忽略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特质不提，勉强也算得上有毅力。

　　可惜姜青妤一概不理。

　　转眼到了六月下旬，气温迅速上升。

　　6月21日是新剧开机的日子。

　　根据传统，为求吉利，市面上绝大多数影视剧都会在正式开拍前举行一次开机仪式。

　　由于《蛇蝎》是年代单元剧形式，几乎每个单元涉及的演员、拍摄场地都不同。图个方便，剧组把仪式定在第五、六单元的拍摄地，即雾城北边的影视城举行。

　　下午一点，距离‘吉时’还有半小时。

　　第一、六单元女主姚晶晶穿了一身一字领短上衣加超短裤，露出两条笔直长腿。嘴里衔一根吸管，正坐在折叠椅和独一份的遮阳伞下，捧着奶茶自拍。

　　身旁两只狗腿一个扇风，一个拿反光镜，满脸肉眼可见的讨好，好话不要钱地往外抛。

　　“晶姐，你用这个滤镜好好看啊，就像为你量身开发的一样！不像我，怎么摆pose都不对劲。”
　　“晶姐实在太上镜了，怎么拍都好看！”

　　得来两个轻蔑的白眼:“废话，你是谁我是谁？凭你那张科技脸也能跟我比？还有你，什么上镜不上镜，不就想内涵我真人不如美颜好看么？”

　　“对对对，晶姐说得对。”
　　“没有没有，晶姐误会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死八婆，够难伺候的。

　　其中一人暗暗吐槽，同时熟练地摆上笑脸:“开什么玩笑？没看‘铛姐颜值说’最新微博吗，里面都说我们晶姐面部轮廓饱满，线条流畅，堪称扛镜头的必要项，也是有福气的象征。要我说啊，至少约谈的那件事就是靠晶姐你的运势才能这么快顺利翻篇的！有你在，我们这部戏必爆！”

　　‘铛姐颜值说’是微博平台有名的明星颜值分析bot，粉丝近千万，以独到的目光、精准详细的解析和超犀利言辞著称。

　　甭管你是顶流爱豆、流量花生，还是退迹江湖老久的传奇老戏骨，她胆子肥，都敢评价都敢打分，丝毫不怕粉圈威胁，因此每每发博必能引发一轮粉黑大混战。

　　那家伙皮下身份不明，最近刚巧盯上《蛇蝎》，先后把剧外流传过的各路男女演员通通拉上来评了一通。当中也就名气最低的姜青妤得她眼，给了9.7这样的高分。

　　提到姚晶晶……鼻头圆钝，五官扁平，侧脸虐成狗。除了身材比例，以及不晓得填充过多少次玻尿酸的所谓‘纯天然胶原蛋白脸’勉勉强强合格外，简直被对方批得一文不值，荣获6.2历史最低分，气得粉丝们纷纷跳脚，差点把她活活骂上热搜。

　　所幸姚晶晶这人超自大，平时用小号冲浪，但凡说她黑、丑、演技辣眼的相关内容通通屏蔽不看，日常只看自家粉丝或努力装成路人的自家粉丝彩虹屁，所以完全不了解真相。

　　听了狗腿截取下来的半句好话，不禁倨傲地挑了挑眉，含着奶茶道:“可惜还是耽误了点时间，不然哪有那条哈巴狗得意的份。呵，万年小三演腻了，居然还跟在我屁股后面捡戏份，真是甩都甩不掉，恶心死了。”

　　她没有点名道姓。

　　不过纵观整部剧，除了姜青妤一个‘妖艳贱货专业户’外，还有谁常演过小三又得罪过姚晶晶呢？

　　懂事的狗腿们对视一眼，立刻开启奚落模式:

　　“见不得人的小三，晶姐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姜……姜……姜什么来着，不好意思，实在太十八线了，我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不过听说她最近跟钟心芝合拍了一部文艺片，有同性恋的？还有那种戏码……”

　　“要我说，什么文艺片、艺术片，根本就是打幌子嘛。嘴上说的那么高大上，其实谁不知道他们真正想拍的是什么？那个姜什么，连这种片都肯拍，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该下海了吧？”

　　“谁说不是。”姚晶晶嗤笑一声。

　　三张嘴巴议论得正起劲儿，冷不防说人人到。

　　——姜青妤来了。

　　相比姚晶晶从头到脚的精致主义，她活像一个误入镜头的路人。

　　戴着棒球帽，头发扎着，上身穿无印花灰色长袖T恤，一条过时的蓝色铅笔裤包裹小腿，再搭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
　　这身朴素不起眼的打扮，别说清澈愚蠢的女大学生了，就算说她是个乡下来的发廊打工妹，估计都有人信。

　　只除了那张脸。

　　偏偏是那张绮丽、雪白的脸，明明素颜朝天，连眉毛都没有划，不知道为什么竟如浑身赤i裸般桃色艳鬼般看得人面红心跳。

　　实在是……太美、太美、太美了。

　　美得近乎妖异，比青天白日的炽烈光线更灼烧人眼，以至于即便同为女性也忍不住吞咽口水，好艰难……才能压下内心那股几乎要撞破躯体而出的冲动……

　　那种从灵魂深处极度渴望靠近她、亲吻她、占有她……恨不得带着她一起逃亡到无人知晓的世界角落里去死、去尽情地腐烂的欲望，居然……强烈到难以抑制……

　　原来她就是姜青妤。

　　长得这么妖气，能让整个场子顿时噤声、所有人都惊呆的程度，难怪姚晶晶嫉妒。

　　狗腿之一这样想着，掐一把大腿，故意大声说：“晶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三吧？”

　　没办法，娱乐圈底层，仰人鼻息过活。

　　姚晶晶却当了真，一边故作难忍地捏鼻子，一边细声细气道:“我就说，突然哪来一股狐臭味，原来是某人来了。啧，这么热的天，味儿也太冲了。”

　　“太冲了太冲了。”
　　“可熏死我了。”

　　识相的跟班们竞相附和，围观群众们双眼发直，显然还没从姜青妤的样貌中恍神呢，就见她目不斜视地从三人组旁走了过去。

　　“喂，姜青妤！！”

　　装眼瞎是吧？姚晶晶扔下奶茶，刚想发火，恰好时间到了。

　　总导演在那边喊仪式开始。

　　行吧。今天姑且放过你。

　　不过新仇加旧恨，姚晶晶狠狠往心里记了一笔。路过姜青妤时，特地撞得她一个踉跄，甩下一声冷笑，算是利息，这才抱着两条胳膊，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姜青妤面无表情，没给任何反应。

　　点香、上供、制片人发言、再来一张集体大合照。仪式一结束，好久不见的虹副导连忙从人群里挤出来，拉姜青妤去见投资人。

　　一路上不忘透露行情:

　　“听到米兔老总花好几百万，约谈那事儿算是过了，姚晶晶死灰复燃，最近气焰不小，又往组里塞人，又靠关系把原先那个制片人换了，空降一个跟她关系好的过来，少不得找你麻烦。开机以后你多忍忍，哪怕看在戏的份上，千万别招她们。”

　　“还有，咱们这部戏的最大投资方是本地一个土老板，人长得不咋样，性格也差劲，好在审美特别花里胡哨。比起姚晶晶那种清汤寡水，最喜欢看你这种五官浓艳大气的女演员上电视，觉得能旺他气运。所以待会儿你什么都别说，只管笑笑，往他跟前露个脸，留个好印象，万一戏开拍了姚晶晶真找你麻烦，我也能说得上话，明白不？”

　　“……”

　　废话连篇，姜青妤根本没听。

　　六月的阳光明亮晃眼，按耐住原地逃跑的想法，她跟着虹副导穿过重重人群，来到树荫下。

　　谁都没想到，传说中特有钱也特难伺候的暴发户投资商扭头看了她一眼，旋即指着她吼:“这谁？长真他娘的贼好看！”

　　“老子要给她加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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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长得美就是能为所欲为。
过渡一下，终于又到美好的平和缓冲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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