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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命运 ...

  •   陈安娜打电话来的时候,姜青妤刚到家不久。

      蛇在看电视。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带一点儿腥,让人不自觉联想到腐烂再捣烂的紫丁香拌牛奶的味道。

      自从上次姜青妤当面嫌弃体味后,蛇似乎想办法控制住了自身的粘液和臭味。连头发也弄干了,不再湿哒哒地滴水,而是干燥凌乱地披在身后。

      白天、深夜都很乖觉的待在储藏室里,只每天傍晚雷打不动地从阴暗小角落里爬出来,把尾巴一圈一圈盘起来,像小学生上课似的专心致志看电视。

      不过气味、爬痕可以控制,脱落的皮屑却不可避免。

      祂身上有几百片鳞,每片鳞上覆盖一层流光溢彩的软膜,一照到月亮就闪闪发光,宛如开屏的孔雀。

      晚春是蛇脱皮的季节,外加祂偶尔会跟着电视发出一些奇怪的咕哝音、气音和稀奇古怪的拟声词,由而产生的‘语言具象’,即银色藤蔓满屋子乱窜,一见姜青妤就争先恐后地想靠近她,触碰她,从头到脚地缠绕她。

      有够烦的。

      它们跟其他脏蛇产物无异,烦人,吵闹,能说简单的词汇。不管精力或那股折腾劲儿,都丝毫不亚于五岁左右的人类小孩。

      大前天打碎杯子。昨天顶着拖鞋到处跑,妄想把她留在家里。到今天,居然献宝似的捧来一个脏兮兮的三明治,看样子是想投喂她?

      【吃。吃。吃。】

      【好吃好吃。好吃。】

      【喜欢。】

      它们围她的脚打转。

      她面无表情地踩了上去。被压扁的面包化作山,没来得及抽身的藤条被压得呜呜啊啊卖委屈。

      姜青妤置若罔闻,把超市买来的打折菜放到操作台上,拧开水龙头,洗手,准备做晚饭。

      期间蛇一如既往盯着她看,一张异域化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情绪。唯独在煤气灶燃起时望见火焰,祂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转头看电视。

      祂最喜欢的电视剧《莲花童子哪吒》开播了,里面有一个人很像姜青妤。又不太像。

      滋……滋啦,翻炒过的青菜变得脆绿。一阵阵油烟为视野蒙上滤镜,姜青妤没有煮饭,烧了一碗青菜拌面和山药汤。

      当然没有蛇的份。

      她向来不管它的死活,只有端菜上桌时,才会因为那杂种太占地方、挡了路而停下脚步。每到这时,蛇就低下脑袋,自上而下地俯瞰这只漂亮的袖珍人类。

      她乌黑浓密的发顶有一个旋。小小的,很白。祂看着,经常控制不住,伸出舌头。一截分叉的软舌头,好比另一条浓缩的蛇一样,静静悄悄地悬垂下来,又在碰到她前及时收回去。乖乖往旁边挪了一些位置。

      姜青妤一个人坐在灯下吃饭,昏黄的客厅里有且仅有电视和轻微的碗筷交碰声。氛围称得上静谧。

      且诡异。

      她们的相处模式亦是如此,彼此存在于视线中。明明因为一些原因产生羁绊,但双方互不交流,互不干扰。除非必要,否则连目光的交汇次数都指手可数。如同关系冷淡的室友,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陈安娜的电话就是这时打来的,用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一经拨通直奔主题:“姜青妤,你在哪?有人想和你说话。”

      “是羌。”

      “?”

      羌。谁?

      姜青妤一时没接话,只浅浅呼吸声传到一片静寂地下停车场。羌误以为自己上当受骗,握刀的手顿时收紧:“叫她出声儿!出声儿!!”

      他情绪激动,嗓门大,震得人耳朵嗡响。

      陈安娜双手垂在身侧。一边往口袋里摸手机,一边压低声音说:“给我点时间。我说过我们刚吵过架,她都把我的常用号码都拉黑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

      “唔说废话!”羌不吃这套,喘气越发急促。

      夹在危险分子中间,大脑感知到危险,比平时更快的转动起来,找到一个好话题。

      “陈宁笙最近接到新邀约,手上多一个影视化项目,现代灵异题材。虽然是网络剧,但原著知名度不算低,不知道你有没有……”

      “有。”

      果然,事关拍戏,□□星应声比谁都快。

      “叫她过来搁里!现在就来!”羌道。

      陈安娜如实转达,并报上自己所在的方位。

      话虽这么说,以她对姜青妤的了解,一点都不认为她会老老实实听威胁,大晚上打车过来。

      所以还是得争取时间,自救。

      陈安娜瞳孔一斜,故作不满地提醒道:“注意刀!你找他干什么我不管,可这里有监控,离派出所也不远,杀了我对你没好处。”

      “……”

      羌不说话,低头看见女人的脖子上的确有一条清晰红痕,已经破皮渗血?犹豫半晌,终究把刀刃稍往外挪了一些。

      “唔到绝路,唔杀村人。这是规矩。”他说,“你是老村长的外孙女,我欠她的恩,她救你的命。三回。”

      第一回是这女子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进山,困在雾里头。他瞎好心,出声叫醒了两个祸害。

      第二回,他本该助那些婶婆把她们捆严,掰开嘴,塞进生蛇肉,好让‘那位’惩处。然瞧着两个外乡人,他既软了心,又着了道,生生错过好时机,这才害得全村丧命,无一善终。

      想到这里,羌痛心不已。偏陈安娜有戳人心窝的好本领,张口一句:“村里到底怎么了?”活似一把钩子,穿过皮肉,钩住骨头,顿时把他拉回那场血腥可怖的噩梦之中。

      “死……死了……整个村都死绝了……先头是神庙塌了。你们走的第二天,那些石块稀里哗啦倒下来,村长就发病了。烧了一晚。请神不管用,牠不来,不肯给药,活活就给烧死了。接着村里的老人、小孩也病了。外皮一层一层地松,同叟一样……眼珠变绿色儿的,同叟一样……不用两根腿走路,光搁那儿爬,挪,扒在地上四处划。也同叟一样……”

      “人全变叟了,隔勒便是叟的罚!你们惹恼他!你们!都是你们两个外乡女!!我说了不得叫她进村子,为莫你偏叫她来?!她身上有祸,我一眼就瞧得出来!害死多少人!!”

      紊乱的逻辑,别扭的普通话中间或穿插一两个方言词。羌双目失神,表情狰狞,很显然位于失控的边缘。

      冷不防姜青妤开口:“田香蛾呢?她怎么样。”

      田……香……蛾……阿蛾。

      有那么几秒,羌几乎想不起这个名字。不记得它曾寓意着一个顶好的女子,一份顶真的情谊,乃自一双顶乖顶懂事的儿女,一个顶叫人恋的家。

      香蛾,我回了。香蛾,我该走了,过阵子再来。阿蛾,我对不住你,不是个好男人。

      阿蛾,苦了你了,放心,我一定想法子叫大宝读大学,小宝也送出去念书,吃喝都不短了别人去。

      阿蛾,说来难为情。可每每念及这两个音,他写不来,心尖上总漫起一阵柔情。

      他生是白灵人,死是白灵鬼,当着引路人的职,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从未有过怨言。唯独那一天,眼看全村惨死,他失魂落魄地冲下山去,推开家门,妄想找寻一个休憩所,谁曾想却踏入一副地狱卷。

      回想起来,其实一切早有预兆。镇里人们指点的动作,不忍的眼眸;唯独那一日安静到不像话的院子。沉眠的狗。是他没有留神,自顾自地走进门去。

      一口一个阿娥的叫唤,而后便看着散落满地的残肢,麻花似的扭乱的肉。墙上斑斑点点的血沫……

      他的妻,他的儿女同他的丈人悉数死在里头。他们的头被齐齐整整地割下来,放在一排,个个睁眼朝着他笑,嘴角和脸一块儿动起来。

      “阿爸回来了。”

      “阿爸,我想进城做模特!”

      “来,坐下吃饭吧。”

      “你们村里这回又要买啥?物件多不多?多就骑我那辆老三轮,省得来回扛着费力气。”

      明明音容相貌一如往昔,七零八落的尸身却已凉透。那幅场景,他永生难忘。

      癫狂的言语如堤坝崩溃后的洪水般倾泻而出:“阿蛾莫了!我的儿女大力妞妞、老丈人也莫了!我的家都散了!莫有一个人晓得,没人记得!还留我做什么?做什么?!!唔如叫我也死了痛快!死!死!!我唔能死!唔能叫她们白死!有罪的人才该千刀万剐死!你们嘎啦俩女子害我一村,毁我一家,我要叫你们受报应!该死!都该死!不得好死!!”

      悲愤、绝望、疯魔,类似的表现在朴真一直播间里也也出现过。综合各方面信息,陈安娜轻松推断出对方这段时间的经历:

      经历村民之死,目睹家人之死,本就受到重大打击的他,发现镇民们集体称镇里无事发生,否认白灵村的存在。

      乃至当地警察都不愿接手案件,或从根本上证实‘金河镇里根本没有过叫田香蛾的一家人’,或以虚假报案,故意扰乱正常工作秩序为由草草结案。

      分明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为什么除了他自己,全世界都不肯承认?

      相同的遭遇,连朴真一那种生性乐观缺心眼的人都受不了,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精神出问题。

      也就是羌,从小到大遇到的事多,性格刻板较真,凭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气儿,费尽周折,愣是从荒凉的大山一路颠簸来到这座陌生繁华的大都市。

      大概还学会了上网。通过微博热搜认出姜青妤,再搜索到她们公司官网给出的地址和金牌理财师资料,办公楼起尾随她至此。

      可以利用这一点打他个措手不及。

      陈安娜刚想开口,间隔十分钟,电话另一头又传来姜青妤的声音:“也死了啊。”

      她语气冷淡,称不上感伤。

      只做四个字,令羌从梦境中回神,再一次攥死刀把、凶神恶煞地大吼:“你来!不来我就杀她!叫她不得好死!”

      “行。”

      杀就杀吧。姜青妤神态平静地挂了电话,再看桌上那一碗面,胃口尽失。

      十几年前,一个姓苏的女人死了。

      一个试图领养她的人死了。如今,田湘娥也死了。

      凡想做她妈妈、做过她妈妈的人,不论有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无论长久或只短短的几个小时,几分钟,全都死了。她想,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也是她们的命运。

      今晚姜青妤心情不好,破例抽了两根烟——焦油量最重,味道最冲最呛的那种。下楼买一份热腾腾的麻辣烫配白酒,吃饱喝足方才睡下。

      而她睡着以后,就到了蛇的自由活动时间。

  • 作者有话要说:  做我妈妈会死。小姜面无表情如是说。
    除非是男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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