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木叶下扬州》湾城闻香

6、第 6 章

　　此时圆月已经东升了。瘦西湖的荷花披着皎洁月光，在水天一色的夜晚中静谧开放，祥和美好的不似人间，叶芷青莫名又想起恶人谷之事，不觉停下脚步，望着初夏才开的点点莲花发呆。
　　“叶姑娘这么晚了还有闲情逸致湖边赏花啊。”
　　叶芷青不期此时竟有人在附近，惊讶的回过头，一位身材颀长，器宇不凡的少年将军正抱臂倚在她身后的垂柳旁，见叶芷青发现了自己，从阴影中走出，鲜明夺目的银甲在月光下熠熠生光。
　　“是你啊。”叶芷青温和笑道。
　　“江南的月色真美，纵然让人流连忘返，叶姑娘也该多注意身体，早些休息才是。”
　　“多谢将军关心。如此时辰，如此地点，将军怕也不仅仅是闲赏月色这么简单吧。”
　　“姑娘心思玲珑，当不难猜。”
　　叶芷青朝他面目望去，虽然夜深露重，然而明月如镜，万物清明，虽不至于毫毛毕见，但观察对方眉眼皆无障碍：“我观将军气宇轩昂，眉目高扬，隐有摩拳擦掌志在必得之意，与我师姐无二，难道这次联盟攻打恶人谷之战，将军也有参与？”
　　“哈哈哈，是啊。上一次上战场还是三年前，我已是按耐不住心中豪情壮志了。”
　　叶芷青悄悄叹息一声，不接话了。
　　“怎么了，叶姑娘心事重重，可愿意说与在下分担分担。”
　　叶芷青勉强笑笑：“没什么，终归是流血拼命的事，你们却看得那样轻巧。还望你们多珍惜自己，一路平安。”
　　“叶姑娘……”李赐郑重呼唤她一声，当她起眼眸时，却欲言又止。
　　“李公子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叶芷青瞧见那害羞脸红的模样，先猜着了七八分，并不说破，静听下文。
　　“那个……”李赐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磕磕巴巴道：“自从见到叶姑娘的第一眼起……”
　　“我就对叶姑娘倾慕不已。”这倾慕不已一句却非出自李赐之口，两人俱是一惊，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却见静谧的荷叶丛蓦然炸开，一窈窕黑影宛如黑夜中翩然起舞的白鹭，衣袂飘飞，自圆月中生起，一道寒芒从天而降，在李赐咽喉三寸处停了下来。
　　“想打师姐主意，先和我较量较量。”
　　“胭儿!”叶芷青诧异道：“你腿又不瘸了？大晚上跑这里喝酒？”
　　萧白胭晃了晃手中的酒坛：“这么好的夜色当然不能虚度光阴咯。”
　　李赐斜眼看着脖子处亮晃晃的白刃，讨好笑道：“这位就是萧姑娘么？叶姑娘经常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连出场方式都这么特别。”
　　“我可不是跟踪狂，恰巧你的船在这里而已。”萧白胭怕人误会，忙解释道。
　　叶芷青向前两步，将她的剑按下来，道：“你先回去，把酒气洗没了再上床，我晚点回来。”
　　“那你可把眼睛擦亮了。”萧白胭又看了李赐一眼道：“这小子有点怂。”
　　李赐“呵呵呵呵”笑起来。
　　“肯定没有你萧大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叶芷青推推萧白胭，萧白胭方收了剑走了。叶芷青望着她一瘸一拐又装作四平八稳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你们姐妹俩关系真是好。”李赐夸道。
　　“我们自小就在一处玩耍。”
　　“看到你们，就想起了我的兄弟，也是这般深厚的感情，只可惜早已沙场殒命。”
　　“你的同门兄弟，怕是不忍心看见你这般忧思模样。”
　　“说的也是。”李赐重新抬起头来，目光如炬：“萧姑娘刚才也确实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自从见到叶姑娘的第一面起，就对叶姑娘倾慕不已……如若……如若这次我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不知可否能娶叶姑娘为妻？”
　　叶芷青沉默了片刻，道：“多谢公子垂爱，只是叶芷青目前并无婚嫁之念，怕是要辜负公子厚意了。”
　　“不打紧不打紧。”李赐憨厚的笑道：“叶姑娘一看就是有鸿鹄之志的人，想来也没有把这些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倒是我小家子气了。”
　　“儿女情长本是世间常事，只是我注定无福消受罢了。”
　　“叶姑娘何出此言，难道姑娘心中已有人了么？”
　　叶芷青摇摇头：“叶芷青自小飘零，幸得恩师收养，才有栖息之所，大恩未报，不敢有个人念想，望公子体谅。”
　　“你若是如此想法，恐怕就辜负恩师了。哪个师父不想看见自己的弟子幸福，又哪用谈什么报恩？”
　　“公子说的极是，不过纵然是报恩，又何尝不是乐在其中。忆盈楼是我安身之所，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是一个很有意义，值得我托付一生的地方。我心在此，无暇顾它。”
　　“我明白你。自小我也在天策府长大，我的生命信仰都属于天策。天策府的使命便是守护大唐，保疆卫土，所以牺牲性命在所不辞。不是我们一心求死，我们若是惜命，便会有更多的人流血。忆盈楼开宗立派，遍收孤女，锄强扶弱，同样是侠者仁心，令人敬佩。”
　　“天策将士们都是真正英雄，小小忆盈楼岂敢相提并论。”
　　“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若是它日得胜归来，再来找叶姑娘举杯痛饮。”
　　叶芷青道：“一定。”

　　李赐走后，叶芷青径直回了房间。此时萧白胭已经大摇大摆躺在了她的床上，浓厚的酒气味铺满了房间。
　　若是平时，她已经找来毯子将人裹了丢下床去。今日经过一番折腾，打闹的兴致全无。去屏风后换了衣服，便在她身边寻了个空躺下。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起今日与夏彤争吵的画面来，不时还夹杂着李赐逆着月光灿若星辰的眼睛。她总觉得那双眼睛虽好看，却夹杂着血色，莫名其妙的不安涌上心头，使她蓦地睁开了眼睛，盯着虚无缥缈的黑夜。
　　“心情不好啊？”身边的人突然开口道。
　　“吵醒你了么？”
　　“我又没睡着。”萧白胭说着，伸出手，将她的脑袋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道：“乖，来我怀里躺着。”
　　叶芷青闭着眼感受着对方肩头的温暖，忍不住又开口道：“胭儿，你真好。”
　　“好啊？那你快起来，拿支笔把今天的事记下来，等哪天你想捉弄我了，先翻出来看看，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贫嘴。”
　　“我腿好疼的，几天走不了路，你得天天背着我。”
　　“好好好，天天背着你。知道自己腿脚不好还出去乱跑。”
　　“不乱跑怎么撞得到你的小秘密。快跟我说那穿盔甲的小子是谁啊，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那么多向你求婚的世家公子你不考虑，原来是心里已经有人了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俩这么好的交情，你都不告诉我。”
　　“有什么人，我都没有想到……突然就冒出来了。”
　　“那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睡觉睡觉，几口酒堵不上你的嘴，腿好了给我洗床单。”
　　“叶姑娘～”萧白胭学着李赐的口气抓着她的衣袖撒娇道。叶芷青按住她的脑袋，强行让她闭了嘴，二人消停到天亮。

　　不觉十五将至，瘦西湖莲花遍开，又到了忆盈楼以剑舞会友之时。公孙氏剑气浑脱早已冠绝天下，被时人所景仰。公孙大娘开宗立派，教授徒弟，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无有藏掖，楼中无一不是才情过人、武艺双绝的锦绣女子。十三钗之名更是惊动四海，举国皆闻。多少文人雅士、江湖豪客以一睹其风采为荣，水云坊雅座更是一席难求。
　　这日，水云坊开坊纳客，丝竹管弦之声从早至晚，不绝于耳。晚间酉末，盛会开场。这时忆盈楼冠绝天下的刺绣、箜篌、剑舞等都将一一亮相。
　　原本半月一度的剑舞盛会是由夏彤负责打点上下。此次夏彤有意培养叶芷青，遂将楼中事物悉数交给她处理，自己则在一旁指导。
　　叶芷青平时看起来是极柔善文雅的人。眉目如画，顾盼含笑，玲珑婉转，又温和多情，谁知她办起事来竟然有雷霆之势，魄力十足。分寸拿捏到位，思路条理清晰，偶有瑕疵却无伤大雅。尤其察言观色的功夫，每每能看透人心，为忆盈楼省去了许多麻烦。
　　曾经名动天下的十三钗因为散落，轰动一时的《十三钗阵舞》已息鼓多时。如今忆盈楼的压轴曲目确是两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合舞的《剑上行》。此舞是叶芷青观鹿无双掌上舞忽然有感，随口与萧白胭说了想法：“如若以此轻盈之姿舞于剑上，定然极具刚柔并济，轻敛张扬之美。”原本也知道此舞之难远非掌上舞可比，可萧白胭却记在了心上，独自琢磨了一番，最终想出将内力裹于剑身，使之不至伤人的法子。
　　初时叶芷青可行于剑上小舞一段，但萧白胭消耗巨大，既要维持剑上温和圆润的剑气，又要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因此进展得十分缓慢。随着萧白胭内力与叶芷青轻功造诣的进境，加之二人的默契配合，一年以后，已能将此舞跳的行云流水，观者皆惊。又半年，叶芷青甚至可以赤脚行于剑锋，立于剑尖。叶芷青原本就是新生代弟子中最善舞者，身段柔美，舞技精湛，有“凌风踏月，飘渺惊鸿”之称，众人观之无不拍案叫绝。连公孙幽都惊叹于二人的才华，此后忆盈楼舞会每以此压轴。
　　为了观此剑舞，多少风流名士不辞千里一下扬州，入场席位数次难求。二人年少成名，意气风发。

　　舞会已落幕，宾客却鲜少离去。美酒佳肴恰值丰盛，正是纵情享用之时。
　　叶芷青不仅是台上的舞者，亦是此次舞会的总负责，自然不能不管不顾与众姐妹喝酒享乐。她站在后场，不时的注视着会场的动静。夏彤见她执着丸扇，一身香汗，取出手帕，替她擦了擦额头，关心道：“忙了几天不见歇息，累着了吧？”她的师妹虽然神态些许疲惫，然一双清眸神采奕奕，光亮如星，转向她时，浅浅含笑，将脸凑过去问道：“师姐你看我妆花了没？”
　　“瞧你那臭美样。”夏彤伸出食指在她额头抵了一下，叶芷青顺势靠过来，伏在她肩膀上：“我们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精彩绝伦。当年的小丫头们都长大了!”
　　花曼罗忙将叶芷青推开道：“咳咳，青儿已经长大了，以后要独立自主，不要过分依赖你夏姐姐。”
　　夏彤一巴掌拍花曼罗手上，笑骂道：“瞎吃什么飞醋。”
　　叶芷青起哄道：“你现在怎么说这个，小时候开的玩笑我可都记得呢。当时我不懂，现在懂啦。那时候你占我便宜，现在我得占你的。夏姐姐咱俩好，不要她。你喜欢看我跳舞，以后我天天跳给你看。”叶芷青边说边挽上了夏彤的胳膊，花曼罗在一旁做尽鬼脸，二人却是不理。
　　“咦，那天策的小将军怎么没来啊？他若是在场，不得一辈子被我们青儿迷得神魂颠倒？”夏彤问道。
　　“师姐!人家对李公子不是那心思。”叶芷青羞道。
　　“好好好，不是那心思便好，一般风流才子、俊俏小生，怕是也入不了你叶大姑娘的眼。”
　　叶芷青向会场扫视了一番：“还是我们楼里的姐妹们好看，师姐你说是不是。”
　　“你呀。”夏彤捏了捏她精致的小脸道：“快去吃点东西吧，我们替你看一会。”花曼罗突然道：“你瞧那个粘人精在干什么？”
　　叶芷青顺着她的手指处看过去，只见萧白胭和几个姐妹挤在一起，由于背对着她们，动作看不分明，但绝不像是在干好事。
　　叶芷青走过去，来到几人身边，才发现萧白胭正在给小七喂酒，旁边有劝的也有起哄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叶芷青捏着萧白胭的耳朵让她直起身来，笑问道：“你们都在做什么，怎么不带上我呀。”
　　小七立刻告状道：“叶姐姐是她逼我喝的。”
　　萧白胭做三指发誓状：“不是，是她在我手上抢的。”
　　叶芷青手指捏得更重：“演的不像,再来一遍。”
　　萧白胭哀嚎起来：“轻点……轻点，你这慈眉善目的母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