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木叶下扬州》湾城闻香

23、第 23 章

　　公孙幽见到稀客，开怀非常，忙吩咐了茶与点心。
　　萧白胭道：“师父近日回坊。往常她回家时都会向我问到师伯的近况。故而特地叨扰师伯，亲自拜访，也好回去给师父有个交代。”
　　“好好，胭儿真是越来越有心了。这些年也成熟了不少，是个可以独挑大梁的人了。”公孙幽牵着萧白胭的手夸道。
　　“另外还有一事忘记秉明师伯。师伯赠我的宝剑因我的疏忽，折断了一剑，致使剑灵黯淡，还望师伯责罚。”
　　“青儿都跟我说了。那剑是因护主而折，也算是物尽其用，万幸人没事就好，其余皆不足为重。”
　　“师姐何时与师伯说过此事，我竟不知道？”
　　“就是前天。青儿孝顺，每月无论晴雨，必来一次，带些时鲜的水果蔬菜，茶品糕点，给我这老太婆解闷。我一生无儿无女，有你们这些孩子在，也算老有所安，心里知足了。怎么，她没跟你说么？”公孙幽见萧白胭神色黯然：“吵架了？难得啊，你们俩会吵架。”
　　萧白胭凄苦不语。
　　“青儿的性子啊，就是太过隐忍小心，什么都喜欢藏在心里，自尊心又强，不是玲珑剔透之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所以师伯从头到尾，都知道师姐心中所想，是么？”
　　公孙幽笑意颇深的看着萧白胭道：“我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
　　萧白胭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她一直觉得师伯的表情里有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仿佛不用动手剥，也随时能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透彻一般，萧白胭有种人前裸奔的不适感。
　　“倒是你更加糟糕。”公孙幽又道：“你连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都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萧白胭迷茫道。
　　“那就多想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总有一天会想通的。那个时候啊，你会发现，你的世界都变了。”
　　“可是……明明……”萧白胭嗫喏半天，干涩道：“师伯……可曾听说过断袖？”
　　“老太婆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没听说过。难不成你怀疑老太婆没见过世面？”
　　“那师伯……是何看法？”
　　“什么是何看法，与我何干？”
　　“说的也是，与他人何干。”
　　“当年彤儿与曼萝二人之事，也是闹得整个忆盈楼沸沸扬扬，差点生离死别，悲剧收场。这件事还成了幽月阁取笑的对象。可是在我这个做师父的看来，她们与其她任何人都没有不同，甚至相比其他姑娘，对楼里的女孩更是照顾有加，也让我省去很多头疼的麻烦。”
　　“什么？夏姐姐和花姐姐是断袖？”萧白胭惊奇道，一时间这个世界在她面前颠倒了个，需要重新认识，她才能立足脚跟一般。
　　“你不知道？”
　　萧白胭神魂出窍似的，表情木讷，呆呆看着公孙幽。
　　公孙幽叹了一声，无奈笑道：“你可真是个傻帽。”

　　萧白胭回到内坊之时，公孙盈正待在她的房间内。见她走来，摸了一把桌上的灰尘，冷哼道：“我不在你不在，幽月阁就这么让你看不顺眼？只要我一走，你是不是就在这待不了一个时辰？”
　　萧白胭没料到公孙盈会突然抽风，神情呆然。
　　“这是一副什么表情，被下降头了吗？”
　　萧白胭忙反应过来，解释道：“叶师姐近日负了伤，需要静养，弟子不过是去帮些小忙而已，一两……大半年无人打扫，有些积灰倒也正常。”
　　“叶芷青叶芷青，三句话离不了叶芷青!两人都闹翻了还离不开叶芷青，幸亏那个断袖没祸害你，还不赶紧离她远一点，巴巴的念着人家？看看这屋，还有属于你的东西么？老太婆我还没死，你就这么急着背叛师门？”
　　萧白胭骇然，她怎么知道师姐是个断袖，明明自己前不久才知道，师姐也必没有闲心出去乱说，师父又是哪里来的神通？
　　“说话，你怎么越来越蠢？”
　　萧白胭道：“师父教训的是，弟子考虑不周。弟子因从小与裹儿师姐不和，且又脾性暴躁，深怕师父不在，与师姐产生摩擦，若伤了同门和气，师父定会伤心……”
　　“闭嘴!”公孙盈喝道。
　　萧白胭慌的住了口，低下头不再多说。
　　“精了啊，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为师天生嘴笨语拙，你来教教我？”
　　萧白胭哪敢再开口，跪在地上喏喏不敢答。深怕哪句话说错公孙盈责骂更狠。
　　“进门到现在，你说的有一句是心里话吗？啊？”
　　“……”
　　“你说话啊!”
　　啊，又要我说？
　　“不是能说会道的很吗？”
　　“师父消消气，身体要紧。”
　　“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孽徒!”
　　公孙盈骂骂咧咧，训了萧白胭半柱香的时间。萧白胭逆来顺受，又觉她畏缩，横竖都看不顺眼，亏她教了这么多年的徒弟，勾头缩脑，毫无气度，哪有自己的十分之一？这边气还没消，已经有两名李裹儿的弟子窜进来向公孙盈告状,尽数萧白胭欺负她们的罪状。谁知公孙盈怒道：“我训我的徒弟，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她的不是？”
　　吓得那两名弟子又是赔罪又是磕头，慌不迭的逃出去了。
　　萧白胭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公孙盈瞪她一眼道：“还笑!”
　　“师父对徒儿的好，徒儿都记得。师父外冷内热，不过是不善于表达感情。对待师伯也是如此，如若师父能够敞开心扉，互通心意，定然能过明白你们其实各自都在挂念对方。”
　　“你在教训为师？”
　　“徒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当年帮着姓叶的差点害得幽月阁灭门那事你倒忘的挺快。”
　　“师父到现在都觉得当年是叶师姐的错么？”
　　“难道是为师的错？”
　　萧白胭意识到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恐怕又会像当年一样与公孙盈吵起来，只好服软道：“师父对裹儿师姐也太偏心了些，那时候明明是她要害死我。”
　　公孙盈见不得萧白胭这么一副委屈的表情，也不忍再责备她，道：“你总觉得为师偏心你师姐，可为师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为师的生平所学又何曾瞒过你半分？你可知道裹儿的功夫是我当年在皇宫里教的，从那以后直至今日，我都没有再教过她一招半式？”
　　萧白胭诧异，睁大眼睛望着公孙盈。
　　公孙盈极不满意她那幅呆蠢的模样，嫌弃道：“起来吧，地上跪着凉快吗？最近那个女人怎么样，死了吗？”
　　萧白胭站起身来，道：“师伯身体还算硬朗，总念叨师父。”
　　“哼。我还没死，那个女人肯定死不了。”
　　萧白胭早已知道公孙盈刀子嘴豆腐心，附和两声，公孙盈气消了就自行离开了。萧白胭叫人把房间收拾了一番，只能在幽月阁住着，终日练剑跳舞、弹琴吹箫。萧白胭觉得，至少她还算是一个守得住寂寞的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根本不在此处。

　　屋内悄然无声，莲花遍开的盛夏，昏暗的房间内点着一个暖炉。炉火前的人裹着柔软的貂裘——那是她出任忆盈楼掌门时，霸刀山庄送来的贺礼。南方冬天虽偶尔下雪，然如此御寒之物，实属有些夸张了，是以她将其收起来，从未穿过。
　　萧白胭走进去，她正用钳子夹起一块碳，向火炉里丢。乍见熟人，那人温和的轻笑着：“你来了啊!”
　　萧白胭徒然站在空地上，不敢靠近。
　　“你很怕我么？”那人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萧白胭无所适从的晃了晃眼睛，不知该留下还是退出。
　　“其实你很想我的吧，想的梦里也都是我。”
　　梦……原来这不过是梦。萧白胭舒一口气。
　　“你真的以为这是梦么？”那人又开口道。
　　难道不是么？
　　那人站起身，向她走来。如此轻缓的脚步声，敏锐如她，甚至感觉不到空气有一丝因人的动作而产生的颤动。
　　那人牵起了她的手，凉的仿佛从寒冰中捞起一般。
　　“冷么？陆大夫说，当这炉中的碳火燃尽，也是我生命走到尽头之时。”
　　什么？萧白胭死死的盯着叶芷青，想确认她是认真的还是在戏弄她。
　　“我若不在了，你会想我么？”
　　萧白胭动了动喉咙，却说不出话。
　　“你会后悔么？”
　　萧白胭奔溃得涕泗横流。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胭儿。”叶芷青笑着说道，放开她的手，转过身，向火炉走去。
　　别走……别走……萧白胭在内心呼唤着，可是她像是被人定了身一般，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火光突然大盛，叶芷青纵身一跃，消失在骤然炸裂的火炉中，萧白胭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大喊：“师姐!”
　　黑夜之中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混重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窗外一阵带着花香的凉风吹进来，萧白胭直感到彻骨的冰凉。
　　是梦!
　　萧白胭抹了抹泪痕恣肆的脸，心内骂道：“什么破梦，咒谁死呢。”
　　接着躺下，盖上薄毯，打算继续入睡。
　　这又如何还能睡得着。
　　萧白胭翻来覆去，满脑都是梦中叶芷青投向火炉的情景，心脏也不由自主的狂乱跳着。
　　她一掀毯子坐起来，外面月已西沉，昏暗一片，只有远处几盏路灯幽暗的晕染着浓重的雾气。
　　萧白胭披上外衣，走出了房间。

　　天地都在沉睡之中，安静的可怕。这样的寂静，衬托着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与裙摆摩擦声，愈发让她觉得隔膜不安，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孤独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动声色的避开巡夜的弟子，向湖边走去。虽然湖面被夜雾阻隔，苍凉一片，不见山水，亦不见楼台。但只要能向那边望一望，也会让自己心安一些。
　　门口处，两个守夜的女弟子百无聊赖，正在低声交谈。谈论的内容似乎还与自己有关，萧白胭停下脚步，靠在身旁的廊柱上，不远不近的听着。
　　“你说她们三十多年纪了，谁都没嫁人，也不和男人谈情说爱，俩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据说还睡一张床，这不是断袖是什么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
　　“两个女人睡在一起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咱俩不还经常一起睡吗？”
　　“那你喜欢我吗？”
　　“走开啦。”
　　“你看那两个眉来眼去的女人，若是把其中一个换成男人，是不是觉得更像那么回事了。”
　　“可是……两个女人，要怎么……那个啥啊？”
　　“我跟你说……”随后，那弟子压低了声音，附在同伴面前耳语。萧白胭耳聪目明，还是将那污言秽语一字不落的听了下去。
　　不知为何，今夜的风莫名寒冷，萧白胭双手抱着胳膊，却在不住的发抖。
　　原来，在所有人的心里，她们已经是那样一层关系了，难怪连师父都听得到一些风言风雨，说师姐是断袖。
　　那怎么办呢，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就让它坐实了吧!
　　“你们两个!”
　　萧白胭猛然一惊，公孙盈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是，自己的房间离她那么近，一声“师姐”将她吵醒了也不一定。
　　“半夜三更玩忽职守，在这口吐污言嚼人舌根，你们的师父平日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师祖……师祖息怒，我们再也不敢了。”
　　磕头的声音。
　　“我幽月阁怎么收了你们这种下贱东西。你们自己的事不够自己操心的，舌头倒挺长，专爱恶意揣测他人言行。给我互相掌嘴，一人一把巴掌，现在开始拍。”
　　“师祖……师祖饶命……”两人仍旧跪在地上求饶，公孙盈道：“命，你们的命还不配让我取，给我打，我数三，再不开始，一人两百下，我亲自动手。一、二……”
　　两名弟子不等她数完，你一下我一下，“啪……啪……啪……”的打了起来。
　　“说起来，师父虽然严厉，顶多只是责骂，还从未如此惩罚过我。”萧白胭心道。
　　“听够了么，还不回去睡觉？”公孙盈在你来我往的巴掌声中提高了音量道。
　　萧白胭暗惊：“原来她知道我在这里。”
　　“谢谢师父。”萧白胭以同样的音量回道。
　　那两名弟子得知萧白胭也在场，更加慌乱，巴掌也拍得更响，边打边乞求道：“萧师叔我们再也不敢了。”
　　“不要往心里去。”公孙盈道。
　　“她们两个，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萧白胭说罢，不再逗留，向自己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