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 22 章 ...
-
第二日,萧白胭果然遣人将陆大夫请了过来。
陆大夫替叶芷青把了脉,问了问平日的病症,现下所吃的药,道:“叶坊主的药没有什么问题,无须另开。”
“那为何一年多了还不见好?”萧白胭不解问道。
“坊主体格单弱,虽长期习武,但耽于劳心伤神,又无疏导,以致情丝郁结,幽隐成疾。心病还须心药医,坊主也太过压抑了一些。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坊主是通透之人,不用老夫多费口舌,定然明了。”
“多谢陆大夫。”叶芷青礼貌回道。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是萧白胭第二次听见这两句话。
陆大夫转而向萧白胭道:“还望萧女侠平日多加开导,好助病人打开心结。”
“心结?情深不寿?”萧白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师姐总是替人开解情伤,却从未提及过自己的情事。她总认为师姐如此格局的女子,定然不会将儿女私情萦绕与心,如今看来,竟是埋得太深,才能做到表面之上毫无波澜。
“是啊,我一个外人,定然不好猜测,萧女侠既然与坊主如此交好,且又在局外,自是看得明白。这世间多的是求而不得之事,太过介怀,成了痴念,不过徒然伤身而已。”
大夫走后,萧白胭咀嚼着他的嘱咐,在叶芷青身边坐下来,替她盖好薄被。
“师姐也有求而不得之事么?”
叶芷青笑笑:“人生在世,孰能无憾。”
“能让师姐无法求得的,大概也只有已然不存的东西了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姐心中竟还念着当初那天策府的小将军。师姐情深义重令人感动,但人死不能复生,师姐还是要多向前看。”
叶芷青见她误会,解释道:“李公子之死,我虽然难过,却不过出于对朋友的怀念,并无她想。”
“那……”萧白胭呆愣了片刻,突然面色凄戚,自嘲了起来:“我与师姐自幼相识,互伴互依,自认你我已不分彼此,形同一人。我亦坦荡,从来没有事情瞒过师姐,也认为师姐待我与我待师姐相同。可万万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也是,师姐是何许人也,一坊之主,天下三智。心思玲珑,机谋无双,我不过是师姐稍费心神便可玩弄于鼓掌的棋子……也不是,我这般呆傻,甚至都不需劳心动神。”
萧白胭的话越说越重,叶芷青一时五内俱焚,气血翻涌,咽喉一阵腥热,“咳咳”几声,咯出一口血来。萧白胭忙站起身来,替她顺平了气,又拿出手帕,将她嘴角和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仍旧在她旁边坐着。萧白胭不知道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何还要呆在此处,让她看自己的笑话。
叶芷青觉得好受些了,抬起眼睛去看她,萧白胭微微仰着脸对着虚空,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助的流着。
一刹那间,叶芷青平日所有的理智与冷静尽数崩溃,无所适从,想要开口解释,喉间血痰梗阻,连呼吸都难以顺畅,又哪还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唯有抓着她的手,心内祈求她不要甩开自己。
萧白胭不堪将自己的脆弱展示在对方面前,倔强的擦掉脸上的泪痕,可是才抹去,泉涌一般的热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叶芷青望着眼前人悲伤失落的表情,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时刻,她想将师妹拥入怀中,亲自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在她耳边吐露珍藏多年的心声……
“说话啊,你不是能说会道得很么?难道因为全被我说中,你无颜面对了么?”
叶芷青生生将喉间腥血吞入肚中,支撑着身体,盯着她的侧脸,嘶哑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埋在心底深处,即使站在我面前,也依旧让我日思夜念的人是你,你会接受我么?”
“什么?”萧白胭触电一样抽出自己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叶芷青为难的撇过脸,道:“我便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
“我们……我们都是女人……你……我……”萧白胭几乎是从塌上弹了起来,语无伦次,脑海一片空白。
“我知道。”叶芷青道:“原本这只是我自己的事,并不想告诉你,引起你的困扰……咳咳……”叶芷青咳嗽了两声,顺了顺气,又继续道:“亦没曾想到会养成心魔,伤及肺腑。今日情难自抑,一时没有忍住,向你剖心表意,实属不该,你就当……我没有说过这话吧。”
没有说过这话……真的可以当没说过么?
“这太荒唐了……我……只把你当做姐姐……”
一句“姐姐”,让叶芷青更加无颜,将她一度自以为是的幻想击得粉碎。
“我们平时……还睡在一处……你……。”萧白胭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逃也似的转身出门。叶芷青惊慌失措,伸出手去想要挽留住什么,冷清的空气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温度。徒有守门弟子在屋外不解问道:“师父,师叔她怎么了?”
“没事。”叶芷青颓然回答,慢慢走到门口,门虚掩着,从这里出去,就可以把她追回来,拉着她的手,耐心解释,哪怕再做回姐妹也并无不可。她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岂是说断就断?
门缝处的光线照射进来,晃着她惨白得毫无血色的面颊。屋外明亮透彻,一看今日便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大晴天。这样的日头,这样的阳光,自己怎配享受?她重新将门关好,背对着被太阳照射得有些暖意的门板,慢慢的滑下去,双手抱着膝盖,完全不顾地上的湿气,孤独的窝着,牙齿紧咬,袖口很快黏湿一片。
萧白胭避开所有人,独自躲在角落里,浑浑噩噩的过着一天一天的日子,望着瘦西湖的尽头发呆,脑海中却常常一片空白。
师姐还病着,因她而病,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自己。自己却雪上加霜的拒绝了她。
发生这种事情,师姐自己怕是也难以接受吧,但凡这份感情是男女间的正常情谊,她也不会埋在心间这么多年,承受摧心蚀魄的痛苦。可她是一坊之主,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若是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来,谁都不敢想象七秀坊会失控到何种地步。
湖面上的荷花一朵朵开了,又到了初夏时节。还记得便是这样一个节气,两位少女撑着小舟划过湖面,迎着澄明的夕阳,俯仰天水一色。那个时候她们有吹不完的短笛,唱不竭的歌谣,说不尽的童趣。她以为揣着这些美好的回忆,哪怕有一天两人真如世间千千万万普通人那般各奔天涯,也可以枕着瘦西湖上的美梦了此一生。可是如今想来,梦幻泡影脆弱虚幻,曾经的感情越是真实,如今伤痕累累的灵魂越是难以承受。
远处有欢声笑语渐渐传来,青年男女嬉笑打闹着在林荫小道上追逐。他们如此年轻,在人生最美的年华里,遇上了最美丽的事情,他们可以站在阳光之下接受任何人的注目,接受一切情真意切的祝福,名正言顺,无需遮掩,想来这便是上天最好的恩赐吧。
她从来不认为这恩赐属于她。她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从骨子里,她便不相信自己是可以获得幸福的人,她不相信情爱,不屑于听虚假的誓言,人世间最正常的婚姻嫁娶,对她而言不过是制造孽障的冷狱。所以她从不肯多想,自断情念,以至于让人生显得有些单调,只有师姐、秀坊和手中的剑。
师姐……又是师姐。
师姐也是孤儿,她们都是。从小便体味尽了人间的冷暖,所以她们互相靠近,互相给予,互相成为彼此的牵绊。
可能在师姐的骨子里,她也不相信自己会是拥有幸福的人吧。
此地实在是太偏僻了一些,那对年轻男女在一棵垂柳背后停了下来,互相说着缠绵的情话,抱在一起热烈的亲吻。萧白胭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悄无声息的走了。
方回到忆盈楼,便有年轻弟子急急忙忙追上她,道:“萧师伯……萧师伯……终于找到你了。”
“何事?”萧白胭问。
“这个月坊内新收了十六名弟子,还没有分出资质,可要去看一看?您选完了我们才好让叶师伯选。”
“走吧,去看看。”
新来的弟子们被安排在楼后的空地上,路边的桃树结满了青中泛红的小果,几个淘气的女孩互相摘着砸果子玩,此刻正有两年轻的弟子喝止她们。见萧白胭走来,立即招呼她们站齐了排好队。
萧白胭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冒尖的两名年轻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站在一群小女孩中间格外扎眼。
“是你们?”萧白胭惊讶道。
那两女子也都十分诧异,奇道:“女侠你真的是七秀坊的人!还是……坊主?那日那个琴魔……”
萧白胭不等说完,打断道:“我不是坊主,不过暂时代理掌门一职而已。”因又问道:“秀坊只收无依无靠的孤儿与为情所伤的女子。你们二人既非孤儿亦不像是为情所伤,因何来此?”
其中高个些的女孩道:“我们姐妹两因家庭变故,流浪江湖,因世道险恶,无以自保,所以想学一身武艺防身。听说七秀坊乃大唐风雅之地,坊中女子各个本领高强,且侠义为怀,固不辞万里前来投奔,可谁曾想到……。”那女孩立即将她的同伴拉下跪在地上:“当日之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传扬出去,今日误入贵地实属无心,还望坊……女侠不要计较,放我二人归去。”
她的前言与后语相差太大,在场之人无不莫名所以,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萧白胭。
萧白胭冷喝到:“起来。”
两位姑娘动也不敢动弹。
“我长得很吓人么?你们这话里有话,仿佛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杀你们灭口一般。我萧白胭虽不是什么名扬天下威震四方的大侠,却自认光明磊落,胸怀坦荡。当日我明明是救了你们,你们却这般误会我。在场的几人都是相识许久的同门师侄。你的这番话,倒容易叫人多心。”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姑娘忙解释道。
“那就起来。”
两人方互相搀扶着起来了。萧白胭见两人姐妹情深,像极了当初的自己与某人,不禁心烦意乱,向身边的弟子道:“我这人向来疏懒,暂时不再收徒,你们直接将他们带到师姐那去吧。”说罢,便离开了,转过楼角还能听见身后的私语:“这到底是怎么了?掌门最近像变了个人,萧师伯也像变了个人一样。”
萧白胭方走到忆盈楼门口,又有弟子来报:“萧师伯,上午有弟子在码头看见二师祖回来了。”
“师父回来了!”萧白胭惊道,应了那弟子一声,便打算回内坊。才走两步,思索了一番,又先至了公孙幽隐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