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木叶下扬州》湾城闻香

21、第 21 章

　　二人一路走来，闲言碎语听去不少，因琴魔作乱于京畿，影响颇大，无数种猜测指向七秀坊，官府也出动了人员捉拿。原本高绛婷不期苟活，若有高手来拿，能敌则敌，若不能敌亦死而无怨。如今阴差阳错，被秀坊捡回，再面对一切时只觉茫然无措，尤其自己造下的业果，如何偿还？面对身边的七秀坊主，又该用何面目？她会原谅自己么？师父会原谅自己么？秀坊会原谅自己么？
　　她值得被原谅么？
　　这日二人过了淮河，重新租辆马车，路经山野，在一酒家打尖。酒家不大，几张破桌子随意安放，坐了三四桌的人，有江湖人士，也有赶路的商人与百姓。几人才坐下时，便有数双眼睛朝他们看来，尤其叶芷青与高绛婷身后所负双剑，更是格外扎眼。
　　车夫走南闯北，对危险气息尤为敏锐，坐下的那一刻他便确信，今天这座酒馆，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必定要打起来。念及自己手无寸铁，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仿佛凳子上长了钉针一般，左右扭动，分外不安。
　　叶芷青吩咐了几道小菜，问车夫道：“吴兄需要带点酒上路么，我这里一并买了。”
　　车夫连连摆手，别说酒了，他现在连水都不敢喝上一口。机灵的小眼睛警觉的观察着周围的动向，前方桌上那几个交头接耳的具是手握兵刃的江湖好手，一身横练功夫，如大山一般屹立在他眼前。若是打起来，两位细胳膊细腿的姑娘哪里又是对手，只怕他自己也得受到牵连。可怜他上有八十岁老母，下……哎，有个八十岁老母就够了，下就不想了。
　　叶芷青笑道：“我看吴兄的板凳似乎不是很牢靠，不如我们换着坐坐？”
　　车夫谦让道：“不不不……那哪能呢，好凳子自然要给姑娘坐。”
　　“你倒是幽默。”
　　这边对话还没结束，那边桌上四人已经窃窃私语开来：“你别说，这七秀的娘们长得还真不赖。”
　　“赖不赖你又能惹得起？你不怕那个琴魔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把你咔嚓咯？”
　　“大门大派就是不一样，放火不用赔钱，杀人不用偿命。”
　　“什么大门大派，换了个招牌的青楼而已。弹琴跳舞，揽客陪酒，哪一门不是青楼的生意？你看看那个琴魔，据说是原本是个弹箜篌的，上赶着往男人屋里凑，谁想到男的不仅要了她的身子，她还剁了她一双手。还有那个……那个……被认作干女儿的什么……什么……苏雨鸾……”
　　听到此处，车夫更加如坐针毡，身旁这位年轻姑娘的脸已经可怕到极点，双目猩红，泛着血光，指节咔嚓作响，手中茶杯无声之中碎成渣沫，茶水混着血水自她手中淌出。他毫不怀疑，那边桌上的男人再敢多说一句话，这姑娘立马能化身厉鬼，长出无数钢刺，张开血盆大口，向那几人索命。然而这位姑娘还未出动，那年长些的女子已经拔剑出鞘，掀了那边的桌子。车夫抱着脑袋缩到角落去了。
　　“大哥，她们先动手了！”其中一光头说道，语气中带着一阵兴奋，仿佛就等着对方先发难，自己好做正义使者产检除恶一般。
　　“早就看你们这帮娘们不顺眼了！”那个被称作大哥的抽出腰间佩刀说道。
　　叶芷青打量那人一番，五短身材，满身肥肉，于是笑道：“你这身材，看我们不顺眼倒也正常。”
　　“你他娘的就是七秀坊的人吧，我们哥几个聊天，揭了你伤疤了！瞧你那风骚样，平日里没少揽客陪酒吧？”
　　“当年有位登徒子于秀坊门口调戏我们姐妹，被削去一只耳朵。今日你侮辱整座秀坊，不打掉你一口黄牙，我这剑怕是回不了鞘。”叶芷青说罢，不等那老大反应，一脚踢掉了他手中的长刀，速度之快，防不胜防。紧接着端平剑刃，以剑身拍打他的下颚，下齿撞到上齿，整个人都被掀翻出去，还未落地，叶芷青又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拽回，旁边有人拔剑攻来，击她下盘，叶芷青借着拽人的力道，将他们的老大甩了出去，正砸拔剑之人的身上，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了其余二人的兵刃，拧脱了胳膊，摔在地上，又去拿那老大，照着面门左右打了几巴掌，牙齿落了一地。叶芷青掰开他的嘴，特地检查了一番，才扔掉他，摔出三丈远。从头到尾，那四人都像毫无还手之力的木偶，任由人拿捏，在场之人无不惊得张大了嘴巴，连上菜的老板娘都生生嵌在门口，动弹不得。
　　四人眼见打不过，爬起来便要走，叶芷青叫住他们：“你们还没给钱呢。”
　　一书生打扮的男子慌忙从钱袋里摸出两颗碎银子朝叶芷青身上扔，其中一枚正落叶芷青脚前，叶芷青像踢毽子一般踢起，去撞击另一枚碎银，不偏不倚，带着那枚碎银下落，接在手上，回到自己座位，将银子放在桌上，道：“老板娘，他们的钱我替你放这了。”
　　老板娘颤颤巍巍的，也不敢走过来，小心谨慎的问道：“客……客观，你们还吃饭么？”
　　“为何不吃？”叶芷青又向车夫关切道：“吴兄你莫要害怕，坏人已经被打跑了。”
　　车夫哪敢说我害怕的是姑娘你。瑟瑟从角落里站起来，讪讪笑道：“听闻你们七秀坊主有‘扬州母老虎’之称，今日一见，秀坊女子果真武功高强，又个个豪气，佩服佩服。”
　　叶芷青面不改色道：“吴兄过奖，愧不敢当。”转而去看高绛婷的神色，见她已不知何时擦掉了桌上血迹，血痕处垫了张手帕，一只手若无其事的搭在上面。眉头不似方才那般紧锁，嘴角似翘非翘，有将笑不笑之意。

　　越靠近万花谷地界，山路越是崎岖，马车再难前行。二人打发了车夫，打算徒步前进。叶芷青原本一路话语不多，自酒馆一架，更是沉默。拜别车夫后，独自向前走了，听闻身后没有脚步声，又转过身来，高绛婷仍在原地站着。
　　“为什么不走呢？”叶芷青问。
　　“叶姐姐……”高绛婷轻唤一声。
　　“怎么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为那天的话，向你道歉。”
　　叶芷青勾了勾嘴角，浅浅笑道：“你若心疼姐姐，就快来扶我，我已经站不住了。”叶芷青说罢，两眼一黑，朝后倒去，高绛婷哪里晓得她会如此虚弱，慌忙向前奔跑，将昏迷之人接在怀中……

　　高绛婷是在万花谷出的事，谷主东方宇轩分外惭愧，对二人连连至欠，又照顾有加，治病所用也都是上等药材。
　　孙思邈将叶芷青交与弟子裴元医治，自己负责高绛婷的伤势。
　　高绛婷手伤初愈，便不愿意在万花谷再待下去，冷着脸要回家。孙思邈不好强留，开了二人的药，嘱咐了些注意事项，二人匆忙返程。
　　回到扬州之后，高绛婷依旧闭门不出，但心态已经平稳很多，公孙幽花费重金，请人重新打造了一把箜篌。高绛婷伤愈之后，日日苦练，不仅琴技再度进益，连武功也突飞猛进，令人惊叹不已，这都是后话。
　　且说叶芷青烛龙殿遭人下毒，内力暂失，经脉受损，本应该静心养伤，偏又舟车劳顿，万花谷一行，来回半年，原已耗尽元气，又逞勇耍帅与人争斗，虽有万花谷所开良方，但伤极根本，身子虚软，已无法再打理任何事物，只好从忆盈楼搬出来，闲居在星乐坊，一概事物由萧白胭打理。
　　坊内平日无事，各项日常都有专人管理，萧白胭只需要听些汇总，处理些大事即可。闲下来了，就待在叶芷青处，精心照料。
　　自她走后，叶芷青收了一名亲传，颇为喜爱，萧白胭爱屋及乌，正好自己懒得收亲传，也就对这个徒弟上心起来。
　　叶芷青原说这徒弟根骨极佳，是打算留给萧白胭的，萧白胭却嫌弃她傻，不肯收徒：“这徒弟怎么看都像个愣头青，你还是自己带吧，我替你教她些功夫便可，若是带坏了，反正不丢我的人。”
　　荀鸢委屈的抓着叶芷青的衣角，叶芷青纠正道：“这叫灵性，不叫愣。”
　　此时孙婆婆正好路过，笑着向萧白胭道：“青姑娘不止一次说这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样憨，可好玩了。”
　　萧白胭：“……”

　　这一日，萧白胭照例给叶芷青送药来，小荀鸢趴在叶芷青身边，问：“师父，听说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已经活蹦乱跳的了，您的伤怎么还不好啊？”
　　叶芷青道：“师父从小身体比较羸弱，长期调理不周，有些伤啊病的，自然好得慢些。”
　　“哎，听她们说是师叔使坏，故意不让你好的。师叔才不是这种人呢，她对你比对她自己都上心。”
　　“咳咳……咳咳咳……”
　　“哎呀怎么还咳嗽起来了，徒儿说错话了，师父您莫要激动，都是些闲言碎语而已。”
　　“不关你事，是师父一时情绪失控。”
　　“师父……师叔明明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想她啊？”
　　“小孩子莫要多话，这么多点心塞不住你的嘴么？”
　　“师父我错了……”
　　“小憨憨。”
　　萧白胭走进屋，荀鸢立即起身给她让位。萧白胭坐下道：“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明日我去把曾经给你看过病的那位陆大夫请来给你看一看，他医术精湛，想必对你的病情能有所帮助。”
　　“号称活人不医的裴大夫不是替我看过了么，只需静静养着便好，这种事，急不得。”
　　“你就是个万事不急的性子，什么都喜欢慢慢来，可这病痛折磨的是你自己。看你的脸，一点血色也没有，到时候变丑了又要哭……”
　　萧白胭一面抱怨，一面喂叶芷青吃完了药。
　　叶芷青听她数落，也不回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
　　萧白胭将她嘴角掰下来，端着空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