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木叶下扬州》湾城闻香

2、第 2 章

　　“瞧，这一身红色盔甲的，是天策弟子。天策府是我们太宗陛下还在做秦王时就设立的组织，后随太宗称帝，成为机密机关，专门负责江湖上的事。”叶芷青拉着萧白胭的手，指着河岸边交谈的两人道：“天策府向来英雄辈出，多少女孩子以嫁给策府儿郎为荣呢。”
　　“你也想嫁给这样的人吗？”萧白胭将手中的莲灯放进河中，看着它越飘越远。
　　“我啊？我喜欢跟姐妹们呆在一起，一点也不喜欢和男孩子玩。将来我要向师父一样，保护楼里的女孩子。”叶芷青在她的身边蹲下来，将手中的莲花推了一推，赶上了前面的那一支，并排向远处飘去，又问：“许的什么愿望啊？”
　　萧白胭噘嘴道：“师父说我天资是最高的，保护女孩们的事情自然由我来做。”
　　叶芷青眉眼都笑弯了道：“师叔真的这么说过？”
　　“那是当然。”
　　“这么说师叔已经答应你跟我们玩啦？”
　　“没有啊，她从来没这么说过。”萧白胭挠挠脑袋。
　　“你瞧，卖糖葫芦的在那呢。你要吃几串。”
　　“一……一串……还是……可以吃两串吗？”萧白胭犹犹豫豫的问，叶芷青笑意款款地看着她，买了两串递过来。
　　“你不吃吗？”萧白胭一时不敢去接。
　　“我最近在换牙。”叶芷青磕了磕她那尚有个缺口的白牙。
　　萧白胭也不客气，接过糖葫芦。两人爬上房顶，悠哉悠哉，举头望月。
　　“你看，有两个小孩子在看你诶。”叶芷青道。萧白胭顺着叶芷青的目光低头看去，果然有两个小男孩坐在路灯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两双眼睛闪烁着羡慕又希冀的光。
　　“他们看我做什么啊？”
　　“大概是想吃糖葫芦，但是他们的爹娘又不给他们买。”
　　萧白胭撰着糖葫芦的手捏了捏，低头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跳下房顶，向两个孩子走去。
　　“给你们。”当萧白胭说出这句话时，两个小孩吓得一缩，无助又谨慎的模样让她心里也是一缩，险些落下泪来，伸出去的手也这么僵着。不知要如何更主动，才会被他们接受。
　　最终，一个孩子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说了声谢谢，从她手上接过了吃了一半的那串糖葫芦。另一个有样学样，手指捏着，深怕碰着了对方，取走了还未吃的另一串。两人拿到了之后，飞也似的跑了。
　　叶芷青走上前来，萧白胭回头问道：“我把你给我买的糖葫芦送给别人，你……你会生气嘛？”
　　“为什么要生气，当然不会啦，这样我就可以牵着你的手了。”叶芷青说着，牵着她的手，在人群中奔跑起来。
　　此时街上正热闹，大街小巷、临河岸上，张灯结彩，流光溢天。两人将天街夜市都玩遍了，仍不尽兴。萧白胭问：“这里人好多，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看月亮吧。”
　　“好啊，桃花村那里的山顶上有一片桂花树，我们去那里看怎么样？”
　　“听师姐的。”
　　“等一下。”叶芷青道，径直向一家纺织店走进去。
　　“大伯，这棉被怎么卖啊？”
　　“哎呦小姑娘来的真巧，再晚一步我们就关门了。”穿布衣的中年人正在整理账本，笑着道。
　　“大伯也要看月亮去吗？”叶芷青斜眼瞥见一个妇人正在内堂为一个小姑娘整理衣服。
　　“是啊。最近天要凉了，生意也好，忙到现在。灯还没放呢。”
　　“那你们可一定要去西街看看，那里地势开阔又热闹，还有许多小孩子玩的东西，您家千金一定会喜欢的。”
　　“瞧你们这身打扮，是忆盈楼里的孩子吧？”
　　“大伯还知道忆盈楼啊。”
　　“怎么不知道。去年我家闺女走丢了，多亏了公孙大娘给找回来，我们一家都记着她的好呢。”
　　“我就是来为家师置办过冬物资的。”
　　“呦呵呵，还是大娘的徒弟，那你可不要客气。”老板忙转了身，走进内堂搜翻了一阵，抱出两床丝绸面料的大棉被来，笑着说：“小姑娘看着伶俐还这么有孝心。这两件棉被就当我给大娘的谢礼，送给她了。”
　　“这怎么好意思。”叶芷青推辞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师父是我们的恩人，这点东西应该的。你们不是姐妹俩一起出来的吗，一人一床，刚好。”
　　“师父教育我们不能贪心，一床就够了，多的她也不缺。”老板又将叶芷青夸赞一番，按照她的要求，将棉被叠好了捆在叶芷青的背上，二人方离开了。
　　“师姐，我们白拿别人家的东西，师伯会不会骂我们啊？”
　　“不妨事，我已经把钱偷偷放柜台上了。我们快去看月亮吧，不然回去晚了师父该担心了。”
　　“你背着这么大一床被子不是很拖累吗？”
　　“你不是要和我比武功吗，我是师姐，当然要让着你。看见前面那座山没，我们就比比看谁先到达山顶。”叶芷青未说完，已经脚下生风跑了。萧白胭哪肯落后，一路飞柳踏花，紧紧跟在身后。几次尝试超过她，不是被她轻轻一跃，翩然略过，就是封住去路，前进不得。
　　“哈哈哈……”叶芷青早已笑的前俯后仰，不时还要停下来等她一等，笑完了再接着飞。
　　“哼，我一定追上你！”萧白胭赌气道。
　　“我还是不是花瓶啊？”叶芷青挑衅道。
　　“明年这时候我一定比你厉害。”
　　“来追我呀。”叶芷青说着，已经到了山脚，收了玩笑，攀岩走壁。在一片清辉宁静的月光下，两只灵猴窜天而上，惊起数只夜栖的飞鸟，埋怨的扑扑翅膀，向远山飞去。
　　“呼呼。”叶芷青当先上了山顶，支着膝盖喘气。萧白胭累的倒在草地上，又打了个滚，睁着一双大眼睛，仰望被桂花枝打碎的月光。
　　“你就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出生的吗？”叶芷青喘着气问。
　　“大……大概是吧，我也不记得……这么多。我娘死了，爹爹很少说话。后来，爹爹也死了，我就一个人生活。师伯主动找道我，说带我回家，我就跟着她走了。”萧白胭回忆道。
　　“原来是这样啊。”
　　“那你呢？你被师伯收养之前过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啊……”叶芷青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倚着身后的棉被：“也没什么稀奇，爹娘都死得早，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得了重病，她怕不能再照顾我，带着我由北向南，来到扬州。把我交给师父后她就不见了，从此再也没见过她。”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萧白胭耸了耸鼻子，从地上坐起来。
　　“有人在这喝酒。”
　　两人对望了一眼，萧白胭忙站起来：“不会是坏人吧？”
　　“不要怕，我们都是有功夫的。”叶芷青四下里望了望。山顶不大，在清朗的满月下，几乎一眼望得尽，视线唯一不能到达的，只有不远处的一颗巨大的银杏树，树的背面隐隐能看见酒坛子的轮廓。
　　萧白胭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
　　“此人恐怕已经喝醉啦。”叶芷青小声道，牵着她的手，轻轻悄悄的向古树下走去。
　　一位老妇醉态慵然的枕在树根上，身旁歪歪斜斜的倒着两个空着的酒坛。看得出她年轻时曾经风华绝代，如今虽然芳华褪去，却仍掩不住一身卓然傲气。
　　“师父！”萧白胭小声惊呼出来。
　　“师叔真是，喝这么多酒很伤身的。”
　　“我们怎么办？把她背回去吧。”
　　“这山没有路，没武功的人是上不来的。我们这么小，万一失了手，那就罪过了。”
　　“可是，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那怎么办呢？”叶芷青围着银杏树转了一圈，萧白胭的目光随着她的行走轨迹移动着。
　　“诶你把我背上的东西取下来。”叶芷青道。萧白胭会意，立即去帮她松带子，两人合力，将公孙盈缩进被子中裹好，叶芷青又去折了一支桂花放在她的脑袋边，拍拍手，笑盈盈的看着她。
　　“我们就不要打扰师叔睡觉了，回去吧。”
　　“嗯啊。”萧白胭答应一声：“我们接着比赛吧。”
　　“不不不，下山很危险的……”话还未说完，萧白胭已经向一头小鹿般快乐的奔走了。
　　“等等我。”叶芷青一面喊，一面追上去。叶芷青虽然做事谨慎稳重，但终究小孩子心性，好胜心强，不肯落后。偏偏萧白胭又学着她之前的法子，每当她要追上来时，总横插一脚出来挡着她，以至于半山腰上，两人边飞边打了起来。山路陡峭，哪禁得起两个小孩这么玩闹。此时一片乌云缓缓遮住了月光，投下漆黑的影子。萧白胭天生感官敏锐，在这种黑夜之中也能行动自如。叶芷青虽没有她这样的天赋，却也知道危险，就要收脚，启料一步踏空，向山下栽去。
　　萧白胭此时正在她的斜下方，想也不想，扑向下坠的身体，落在山坡上滚了一圈，想要稳住身形是办不到了，她只好用身体包住师姐，全力承受下落的撞击，索性此时离山脚已经不远，加之练武之人，体魄不错，并未受到严重的内伤。
　　“师……师妹！”叶芷青吓得魂不附体，黑暗中忙坐起身来，去摸她的身体。
　　“我……我没事……啊别碰，腿疼……屁股疼。”
　　“对……对不起，我看看你的伤。”叶芷青忙从慌乱中镇静下来，黑夜里，她从对方的手臂一路往下，探到脉搏。
　　“我对医道懂得不是很多，应该没有大碍，回去再让师父好好看一下。”不一刻，月光穿过云层，从天上洒下，叶芷青得以看清楚脚踝处错位的骨节。
　　“还好还好……只是脱臼了。”叶芷青庆幸的说：“回去找师父，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好。”萧白胭答应一声，忍着痛就要站起来。
　　“我来背你。”叶芷青忙说。
　　“我自己能走。”
　　“你是因为救我受伤的，我背你不是天经地义吗？”
　　“这么远的路，你怎么背嘛？”
　　“你要相信我。”叶芷青不等她在拒绝，用了股巧劲，强行将她背上，迈着小碎步向前跑。
　　师妹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一路上未曾吭过一声，未曾喊过一声疼，连公孙幽给她接骨时，也只是闷哼两句，尽管她早已冷汗涔涔，双手颤抖。
　　师姐也同样是个坚强的孩子，从山脚到瘦西湖边，四五里的路程，没歇一口气，喊过一句累。公孙幽虽然慈爱，对叶芷青却意外的严格，让她将萧白胭送回去后，又在门口跪着，直到日出，方让她起身。
　　“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知道，徒儿做事太过莽撞，没有考虑到后果，才导致师妹受伤。”
　　“哎。”公孙幽重重的叹了口气：“为师这样苛责你，你会怨恨为师吗？”
　　“徒儿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若非青儿还有几分可造之处，师父也绝不会在青儿身上花这多心思。”
　　“青儿。”公孙幽摸了摸爱徒的脑袋，柔声道：“去看看你师妹吧。虽然师父罚了你，切不可将过错推到她的身上。你师妹虽然待人冷漠了些，但心思纯善，是个可一辈子深交的好姐妹，又对你有救命之恩，不要辜负了她。”
　　“徒儿明白。我这就熬点粥给师妹送去。只是师叔恐怕一会就找上门来了，还望师父替徒儿挡一挡。”
　　叶芷青走后没多久，公孙盈果然杀了过来，人还未到，声音已经破开虚空到达每一个角落，楼里的小姐妹吓得抱成一团。
　　“公孙幽，看你都教出来什么样的好徒弟！”公孙幽不免迎出来笑着赔罪，一面安慰公孙盈，一面替叶芷青开脱。言语中却发现她只是发发脾气，并没有真的计较，也不说破，顺道说了叶芷青正在为萧白胭煮粥一事，公孙盈道：“我自己的徒弟，不需要她假惺惺的关心。”之后愤然离去。当叶芷青端着早餐来到幽月阁时，却并没有发现公孙盈的身影。
　　萧白胭急道：“你快些走，我师父正生气呢，被她看到你就糟啦。”
　　“没事没事，她暂时不会回来了。”叶芷青笑眯眯的说：“她对我的态度已经改观啦，我给她盖的被子还留着呢。她到时候肯定会将被子拿给你用，你不要推辞哦。”
　　萧白胭默默的喝着粥，细细的咀嚼着，似乎心思放在这早餐上面，似乎又有些心不在焉。
　　她突然抬起头来，没头脑的说了一句：“师姐你好厉害哦。”
　　“我怎么了。”
　　“你是个好人。”
　　叶芷青笑得更欢了：“我本来就不是坏人啊。”
　　“师父说你心思深沉，连她都看不出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总是让我远离你。”
　　“她总把我往坏处想，当然看不出我在想什么咯。”
　　“可是你都能猜到她的心思，那你是不是也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不难猜啊。”
　　萧白胭又默默的不说话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一定要想一些我猜不出来的事情？”
　　萧白胭涨红了脸看着她。
　　“哈哈哈……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猜了还不行吗。”叶芷青笑倚在床头说道。
　　“我吃完了。”萧白胭将空碗交给她。
　　“那我晚上再来找你玩。”
　　“我晚上一定要想一些你猜不出来的事情。”
　　叶芷青摸摸她的脑袋，依旧笑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