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木叶下扬州》湾城闻香

19、第 19 章

　　对于皇宫的生活，萧白胭是厌恶至极的。在她看来，京城是一座充满腐臭、肮脏气息的牢笼。奢靡、市侩、虚伪、狡诈。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只会阿谀奉承和溜须拍马，如果皇帝每日听到的都是这样华而不实、虚假无聊的赞歌，那国事会颓败到什么地步就可以想见了。难怪秀坊的孤女越来越多，不就是因为上面有这么一个昏庸荒诞的皇帝么？
　　萧白胭虽如此想，明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甚至还要学着众人的模样说些讨皇帝和贵妃喜欢的漂亮话，否则稍有不慎，自身人头落地是小事，若是牵连了七秀坊，那她就万死难赎了。
　　索性贵妃对她还算看中，不止一次夸赞她的舞技不凡，功力深厚，也深知江湖人士不爱拘束，特地放宽了礼数。
　　贵妃爱她的才华，特地挽留她在宫中教授剑舞。萧白胭有十几年的武学功底，以此为基础，所舞剑器自是气势不凡，绝世无双。但她所教授的这些女子皆是内力平平的普通人，哪里能学来西河剑器的十分之一。
　　萧白胭硬着头皮混了两年，贵妃终于肯放她了，赏赐了许多金银玉器、丝帛布匹，装了足足两辆马车，嘱咐她每年进京一次。萧白胭拜别了皇帝与贵妃，像是离笼雀鸟，天地皆新，与同在京城的秀坊姐妹续了几天，便打算南归。临走之时，有人提起了一件事：近日江湖上出现了一号杀人如麻的人物，人称“琴魔”。凡见过之人无不惨死琴音之下，且武艺高强，人莫敢惹。众人商量一道除去此人，萧白胭道：“小小一个琴魔，不成气候，我一人前去便可。”
　　众姐妹皆相阻拦：“那魔的琴音诡异无比，能控人心神，杀人无迹，切不可大意。”
　　“这世间最美妙的琴音我也时常听闻，她什么牛鬼神蛇能控我心神。”说罢，将御赐马车交于同门带回扬州，别了众人，向她们所指的郊外走去。
　　没有人知道琴魔的具体行踪，传说此人轻功卓绝，飘渺不定，却有几分像七秀坊的功夫。因为这个原因，江湖上鲜有敢于揽事者。一则此人武功非一般拳脚之人可比，二来怕她真乃秀坊之人，杀了她岂非得罪了七秀坊？萧白胭亦是担心，此人非秀坊之人也就罢了，如若真的师出一门，那行此恶事便是在丢秀坊的人，她定然要清理门户，绝不留情。
　　琴音!
　　萧白胭驻足细听，弹琴者内息虽非深厚，但牵以暴戾乖僻的心性，加之超然卓绝的琴技，使这琴声急促顿挫，魔障丛生。她只远远相听，便觉心神动荡，魔乱混杂。萧白胭忙运气稳住心神，方敢再次细听。
　　乍闻之下，此琴音有三分熟悉。
　　“难道是婷儿的徒弟？婷儿什么时候收了这样一个功夫高超的徒弟。”
　　再深听下去，满耳杀伐之音，想来那人此刻正在与人缠斗，且占了上风。萧白胭暗道不好，忙加快了脚步，向声音来源处跑去。
　　这是村庄外独存的一间草屋，看得出来已经荒废许久了，周围景象十分破败，但都为年久失修所致，而屋外一干树木杂草，生产用具大多残缺破裂，一看便知是以内力强行震碎。不远处在琴音中挣扎的两位年轻女子全身血痕，衣衫破碎，显然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萧白胭飞身向前，才发现那人琴技卓绝，超乎想象。这世上不乏有内力过人，能御琴杀人者，但不过以琴声为媒介，所凭依的还是弹琴者本身的内功修为。此人却纯粹靠琴声震荡割裂空气，哪怕是微弱不堪一击的内力也能放大数十倍，以致杀人无形。更可怕的是，在那人手指驱动下，内力的气劲及时隔着屋墙也能如箭矢一般，准确无误，指哪打哪。那层层内劲跟随狂乱飞出的琴音深深勒扯着人的血肉，萧白胭硬接两招，不敢久留，带着二人飞出内劲之外。再细看自己时，身上多了数道细不可察的口子，慢慢渗出血来。
　　二人忙不迭的谢道：“谢谢女侠……女侠高姓大名。”
　　萧白胭并不回答，反而道：“你们二人修为低下，在此作甚？”
　　“我们本……是想行侠仗义，铲奸除恶……”
　　“不知死活，退下。”萧白胭呵斥一声，转身又折了回去。
　　方踏入院中，屋内琴音忽而乍响，紧接着一道气劲伴随着琴音射来。若非萧白胭天生敏觉过人，及时避开，怕是不死也要半残。
　　萧白胭不敢莽撞，游走于气劲外围来回试探。
　　两位姑娘见萧白胭不敢向前，知道她也束手无策，不愿多一人枉送性命，于是在她身后道：“女侠，打不过就算了，我们先走吧。”
　　萧白胭还未被人如此小看过，胜负心更重，赤练蓝翼铿然出鞘，嗡鸣作响。
　　这是宝剑在她手上第一次生死交锋，性烈嗜血的赤练已经沸腾起来，周身红电流动，隐隐有杀伐之音。它似有自主意识一般，引导着萧白胭去硬接那一道道锋利无比的气劲，萧白胭唯觉眼前电光闪烁，灼浪扑面。料想那宝剑虽已认自己为主，但仍不肯听话，一味嗜杀渴血，不顾身后安危。萧白胭只好再次退开，以蓝翼主攻，赤练为辅。那赤练犹不服输，时时要夺主而上。萧白胭亦不肯任由一把剑灵摆布自己，心内对赤练道：“你总认为只有你能克敌制胜，我偏要用我的方法让你开开眼界。”
　　心内已定，她从新撤出琴声气劲的范围，以赤练探前，去感受那气劲的规律与力道。
　　外面看热闹的姑娘暗自替萧白胭捏着一把冷汗。
　　气劲随着琴音而至，每拨动一声，赤练便轻颤一次，随着剑与琴声共鸣，萧白胭内心忽而升起一股强烈的熟悉之感，想要随着节奏起舞。萧白胭闭上眼睛，莫名想起了多年前，七位姑娘于万人簇拥的舞台之上尽兴而舞的画面。
　　萧白胭忽而舞步轻踏，滑入琴阵之中。琴阵虽然霸道，但并非毫无破绽。这个破绽，对于长期与舞为伴且有音乐功底的人而言尤其明显。那人最凌厉的杀招全部藏在琴声的节奏之内，掌握了节奏，便掌握克敌奥秘。
　　徒然增长的赤练，既像一条生了双眼的赤练蛇，准确劈断前方射来的内劲，锋芒灼灼，寸步不让；又像舞者手中柔美多情的长绸，优雅婉转，醉人心魄。蓝翼护在身前，寻声而进，剑气温和，敛心安神。双剑配合亲密无间，收放有度，既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又觉分明是二人双剑合璧。转眼之间，萧白胭已深入院中。两位女子在琴阵之外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像是在打架，分明像是在以琴声为伴翩翩起舞。此刻的萧白胭在二人看来，几乎与天神降世无异了。
　　屋内人的气势渐落下风，出手也愈加狠辣起来。那人指力惊绝，快如闪电，内力随着十指翻飞，虽已顾不得章法，但绵绵不绝，一声未落一声又起，破耳刺喉，削肤啃骨，撩人心魔。萧白胭疲于招架，再也无法前进半分，意识到此人在拼命了，又退到外围与人消耗，同时诧异那人琴技之绝，普天下只有一人能够做到。她的脑海中才浮现出那人的身影，又急忙将她抹去，绝不肯承认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会和杀人如麻的魔头有任何关系。
　　如萧白胭所料，未出三十招的功夫，屋内人内气泄尽，已难支撑了。萧白胭找准空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步奔进院中踹开房门，此时二人已经到了一招判生死的局面，萧白胭全神贯注，集毕生之力倾于赤练。赤色血剑节节张开，带着狂躁的兴奋，直奔对方咽喉而去。然而在它即将贯穿对方，离那温暖白皙的肌肤不到一寸时，赤剑的主人霎时停手，生生的愣在原地。
　　对方哪有兴趣知道来人是谁，生死存亡之际，谁存善念谁便是自取灭亡。成败在此一招，她十指齐出，丝弦齐断，血沫翻飞，毁天灭地的狂乱气劲凝聚于一，射向夺门而入者的脖颈处。丝毫不偏，神消鬼散。
　　又是同一时刻，赤练凭空回身，打了个弯，在空中划出一条凄艳绝伦的弧线，直射那气劲而去。但闻“咣当”一声。屋内再无声响，寂静如夜。
　　弹琴之人讶异于对方竟不出手，抬头看去，惊在当场。
　　门口，站着昔日的熟人，一手握着光彩流溢的蓝色长剑，一手徒然垂着，暗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自她袖中渗出，落在地上。而她的身前，躺着一把似鞭似剑的武器，想来那定是把绝世罕见的神兵，如今为了护主，已然暗淡无光。
　　差一点，便酿成大祸了。
　　两人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这样四目对望着。
　　外面的人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向此处小心翼翼的走来。
　　萧白胭俯下身，拾起已经失色的赤练，取出手帕，十分用心的将它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负在身后，道：“走吧，我们回家。”
　　高绛婷将脸撇过，道：“不必，高绛婷已经死了。”
　　萧白胭却像听不懂她说话似的，仍旧道：“回去，反正你打不过我。”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啊，萧霸王。”
　　萧白胭走上来，夺了她的琴，自己背着，抓住她的手腕，强行带着朝屋外走。
　　两名年轻女子眼睁睁的看着方才搭救过自己的神女与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成了熟人，惊得下巴掉了一地。
　　“你……你们是七秀坊的人吧？”其中一女子问道。
　　高绛婷身上骤然杀意弥漫，萧白胭扯了她一下，仍旧牵着她，不做解释，穿过二人，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