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木叶下扬州》湾城闻香

17、第 17 章

　　四人闲话着家常，来到了公孙幽的院中。公孙幽如今虽不住在坊内，然一干与生活无关的物品都留在之前的房屋里。此屋时常有人来打扫，因而十分干净整洁。
　　叶芷青轻车熟路的点燃了屋内的灯，公孙幽道：“青儿，你去将赤练·蓝翼取来。”
　　“是。”叶芷青答应一声，转身向里间走去。
　　萧白胭惊道：“这如何使得，赤练蓝翼如此宝贵，萧白胭受之有愧。”
　　“老婆子我还能活几年，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你们的。”
　　“此剑还是留给师姐比较合适，我看她平时还用的寻常武器……”
　　“整个七秀坊都是她的，还有什么可给？”
　　叶芷青从里间走出，手内拖着一个约五寸宽的剑盒，放在桌子上。打开剑盒来，其中躺着一红一蓝、一长一短两柄宝剑。在昏暗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萧白胭感觉到自己触摸剑身的手都在不断发抖。
　　公孙幽道：“传说此剑有灵，择主而侍，若非资质不凡而又脾性相投者，断不能发挥出宝剑威力的十分之一。拿起来看看，趁不趁手。”
　　萧白胭自盒中捧起宝剑，才拿到手中，便觉有冷热两股剑气自左右两手侵入，游向任督二脉，在她身体内交汇融合。
　　萧白胭闭上眼睛感受这两股气息，神识开始由二剑牵引，那两缕气息如同生了双目一般，萧白胭能借由它们看见自己的经脉、血肉、白骨、肌肤。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身体，带着好奇的冲动，神识跟着一路前行，直达丹田。那里空间似乎很小，又似乎很大。两股气息缓缓导入，混为一团，互相欲将对方吞噬融化，然而谁都倔强，不肯轻易服输。萧白胭试图通过神识牵引，主导这一场交融，没想到才探过去，就被两股霸道的气息分流消耗，散成碎片。那两股气息越斗越狠，如两军大战一般厮杀不休，萧白胭唯觉腹内叫绞热胀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叶芷青看得分明，萧白胭的脸上青紫交替，呈现了走火入魔之相，正要上前阻止，公孙幽却拦住了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萧白胭虽然痛苦，却并不慌乱，那份胀热感还未到达身体的极限，她便有时间去琢磨这两道气劲。她原地盘腿坐下，观心入定，神识停在丹田之外细细观察内中动静。渐渐的，她察觉到两把剑灵似乎在与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索性这剑虽然有灵，与人相比却显傻气，只要她不参与进去，二者便不死不休。萧白胭于是调动全身力量，保护丹田不受损伤。待二虎相斗，力尽气竭，萧白胭乘机杀入，分而击破，控制两股力量，缓缓导出丹田，循着筋脉，流向全身。
　　此时两把剑身开始嗡嗡作响，在她手上不断抖动，想要逃脱强大的控制，随着萧白胭主导的力量越大，二剑的反抗力道越是微弱。萧白胭将两股剑气分散在四肢百骸之中，两股力量仍然再同她争斗。她一面分散它们的合力，一面逐一击破，每击破一次，都能感觉到那力量已与自身融为一体。此时，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剑身传来的呼唤，她能感剑之所感，想剑之所想。
　　萧白胭忽而睁眼，轻喝一声，窜出门去，一套江海凝波剑决被她使得精妙绝伦，碎瓦凝玉。院中竹影摇晃，树叶纷飞。
　　赤练分为七节，七节可收可放，能当长鞭，亦可为短刃。
　　为鞭时柔软无骨，若没精湛的技艺与纯厚的内力，不但难以驾驭，反会伤及自身。而萧白胭却如已与此剑相识多年一般，收放自如，宛若臂膀。
　　叶芷青忍不住喝彩赞道：“好!”公孙幽看着落了一地的花叶，暗呼心痛。

　　萧白胭舞得尽兴，收了剑，跪在公孙幽面前道：“师伯厚爱，弟子唯有以死相报，请受弟子一拜。”
　　萧白胭正要磕头，公孙幽忙向叶芷青道：“哎呦快快，不必不必。”
　　叶芷青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
　　“你与它有缘，也不算折辱了宝剑威名。此剑交于你，从此以后，你就是秀坊的利刃。有你在，老太婆也不再怕坊里的姑娘被欺负了去，可以安享晚年了。”
　　“师伯是怕我一去不回，所以才如此厚赠么？”萧白胭突然问道。自己的小心机竟被后辈看破，公孙幽有些恼道：“姐妹们都说你痴傻，没想到这么些年，倒是越活越精了。”
　　“鸿雁千里，犹思其返。秀坊是我成长之地，亦是所归之处。我的师长、手足、根系皆在此处，又岂敢在外流连。我与师姐自小便是相互扶持，共同成长。师姐越发优秀，胭儿从不敢落下。师姐虽近完美，但终有所不及，我能做的，就是补充这份不及。我们并肩一处便是整体，若是分开则互有缺失。胭儿平日里是有些没心没肺，但不代表我毫无思考，任性妄为。师伯大可不必担心。”
　　“胭儿……”叶芷青也没料到她会如此表明心迹，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欣喜。
　　“哎……”公孙幽轻叹一声：“阿盈教了个好徒弟啊。”
　　二人的姐妹情深勾起了公孙幽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往事，无不触动的说：“我与阿盈当初也如你们这般，不分你我，亲如一体。怎奈天意弄人，到了如今，虽然隔着个瘦西湖，却像是隔着一片星海。思索再三，也不知应该恨谁怨谁。若说我们二人与你们二人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少了这么一份理解与通透吧。你们都是好孩子，要永远记得今日的这番话，这份感情。它日若起争执，多回头，念念曾经的好。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不要藏在掖着……”
　　叶芷青怕公孙幽触及心弦，伤到身体，忙打断道：“师父切莫悲观。再深的误会终究是亲生姐妹，师父惦记着师叔，师叔又何尝不记挂着您。每每胭儿自忆盈楼回去，师叔都会问到师父的近况。我相信总有一天师父师叔能放下嫌隙，和好如初的。”
　　“你呀……就是嘴甜。”公孙幽笑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胭儿明日要启程，早些回去休息吧，青儿再陪我聊会天，解解寂寞。”
　　萧白胭拜别告退。叶芷青服侍公孙幽洗漱后上了床，坐在她身边道：“师父的意图徒儿明白，其实也不必如此。”
　　“我是看着你替你着急，想帮你留住她，可是你倒淡漠的很。”
　　“满足一己私愿自是不难，但这么多年，我也看出她与我的感情，和我与她的不同，又何必强求她陷入如我一样的痛苦境地。况且我更希望她能像那天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鹭儿，随心所欲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不是被我束缚，用一\'情\'字捆绑一生。将来她或是幸福美满，或是被情所伤，或是老而思归，我都在此等候，别无它求。”
　　“那你呢？你就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公孙幽心疼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得到幸福？”
　　“我惟愿我心能守一，洗尽浮华，不染尘埃。”

　　萧白胭赴京上路后，偌大的秀坊更加冷清起来。曾经一同成长，感情深厚的姐妹都已飘散，归期难定。虽有些满地跑的小辈，但终究隔阂。叶芷青为了不累着自己，开始着手培养起了能挑大梁的后辈，以便将来偷闲。
　　这日，许久未归的小七忽而回坊，一些年轻的弟子竟然不认识她。她亦毫不在意，随便挑了一个昔日的熟人，将几个男孩交与她：“这是我路上随意捡的几个徒弟，你们帮我照看着些。”
　　那弟子道：“坊里有规矩，不收男弟子。”
　　“谁定的规矩，大姐姐么，我去跟她说。”
　　“掌门师伯不在坊里，说是去探望师祖了。”
　　“师父也不在坊里了么？”小七道：“那算了，我不便在此久留，等大姐姐回来你替我转告她吧。以后男弟子女弟子，凡事孤儿皆可被收养，若是嫌他们烦或引出事端，男弟子满十三岁出师离坊便可。”
　　“可是……可是……”那弟子追着出去，小七哪肯听她再说，径直出得坊去消失不见了。
　　那弟子左等右等，第二日才把叶芷青等回来，急急忙忙把事情禀告了。叶芷青最初正与徒弟云竹说说笑笑，听完了事后，却突然转脸，冷冷道：“这种小事难道还需要我教么，你自己安排便可。”
　　说罢也转身走了，留下那弟子茫然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云竹跟上叶芷青不解的问：“师父……”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生气？”
　　“徒儿觉得……小师叔的做法也没有错啊……”
　　“秀坊收女不收男并不是我立的规矩，而是师父自起始便默认如此。并且坊内不仅收留孤儿，还有一些受了情伤，被男子抛弃的女子，她们对男子的态度大多不好，渐渐的秀坊便不再适合男子居住，即使我后来主事了，也并未觉得不妥。”
　　“可是……”云竹又道：“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陋习虽然可恨，但师父也常教导徒儿男女皆一样，我们女子并没有哪点不如男子的地方，可见在师父的心中，男子自然也没有不如女子之处，怎么到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孤女身上，反倒偏袒起来了？”
　　云竹嘴快，说完了才察觉出有些冲撞了长辈，立刻又道：“徒儿若有失礼处，还望师父责罚。”
　　叶芷青笑道：“你只是提出了心中疑问，并没有什么错处。越女剑原本不适合男子修炼，纵然勉强为之，也难有进益。至于更深的原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当会明白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