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离别之声 ...

  •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所谓仙师,便是他的师父。也是四大仙门之首——长鸿的掌门人。一月前他刚刚拜入师父门下,而他师父这次到访,很有可能就是要带他回长鸿去。
      但是他要上长鸿的事莫渐染并不知情。
      半晌,莫靖沉还是低头行礼,规规矩矩道,“弟子拜见师父。”
      渐染就站在莫靖沉身侧,偏头看着他。
      师父?
      莫渐染脸色微变。
      只瞬息间,他心中已有猜测。他什么都没有问,而是任由白楚拉着他坐下。
      就听莫问道,“云掌门今日来所为何事?”
      云放佚望着靖沉又得精进的修为神色颇为满意,看起来慈祥了不少,闻莫问所言便缓缓道,“今日我来,是想带走我的徒儿。时间差不多了,正式的拜师大典,长鸿的弟子们也已准备妥当,靖沉该随我上长鸿去了。”
      莫问点了点头,似是早知此事。“靖沉,你是今日便同掌门离去,还是明早再动身?”
      渐染在旁边默默听着,心中半是清明,半是缓缓泛起的轻微苦涩。
      长鸿倒是个好去处,有师门的护佑,在莫靖沉成长起来之前都不必担心遭人迫害。
      作为四大仙门之首,长鸿中所有的剑术心法,灵器丹药,自然都会是最好的。而且,他的师父是长鸿掌门,自然会传授最适合他的功法,并加以引导,他日后,必是前途无量。
      只是——他这一走,怕是归路无期。
      仙门为了让弟子专注于修炼,很少让弟子归家,听说长鸿尤甚。渐染试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却始终牵动不了嘴角,最终也只是僵硬地兀自笑了一下。
      莫靖沉看见渐染眸光中的幽暗,垂眸答道,“师父,请容弟子明早动身。”
      “也好。”
      其实莫靖沉也是舍不得的。
      可十岁,正是少年心性作怪,气焰正盛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莫靖沉自然想出去见识一番。
      而且修炼仙术,提升修为,为的本就是问道寻仙,除魔卫道的那份豪情壮志。上长鸿拜师学艺,于他而言,是个极为难得的机会。
      渐染只在一旁沉默饮茶,一杯茶尽,他便起身,略一拱手,轻声告辞。待莫问点头,他拍了拍莫靖沉的肩膀示意,便头也不回地转身便出了房门。
      莫靖沉见渐染没等他一起,便知道渐染心情不佳。他匆匆拜别师尊,追了上去。
      “小染!”
      渐染走在前面的脚步一顿,转身看见莫靖沉追了出来,面上闪过一丝茫然,顿了一下,才神色清明,恭敬地喊了一声,“兄长。”
      听到渐染的称呼,莫靖沉不自觉地皱了眉。“叫哥哥。”
      “……哥哥。”
      莫靖沉揽住渐染的肩膀,温热的气息笼罩在莫渐染的周围,他下意识将自己蜷缩在哥哥的怀里。后背触碰到莫靖沉的胸膛,莫渐染动作一顿。
      他意识到,他太依赖这个哥哥了。五年来,他几乎日日和他呆在一起,他忽然离开,他一时半刻怕是无法习惯的。
      莫靖沉不知弟弟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只是把人往梦远阁里带,将他按坐在石阶上。居高临下道,“小染,我不是有意隐瞒的,只是怕你难过。”
      渐染抬头看他,“嗯,我知道。”
      可我为什么会难过?你又怎知我一定会难过?
      见他吃力地仰着脖子,莫靖沉才想起蹲下来。他双臂交叠放在渐染的双膝上,再把下巴放在自己的双臂上,伸出手,捏了下渐染的脸,注视着他,“莫渐染,你看看我。”
      渐染跟随他的动作低下头来与他对视他。良久,莫靖沉无奈,“一月前,我同莫离下山,没有隐藏境界,结果被师尊看中,收我为徒。你知道的,我在家修炼,放不开手脚,进益的速度慢下来许多,所以,我若是想更进一步,就得到外面的世界去见识见识。”
      嗯,我知道。所以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过。
      我……不在意的。
      好像这样想,似乎就能真的不在意了。
      莫渐染怯懦地藏起自己心中怅然若失。他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哥哥,你不必这样,你知道的,我比你更清楚怎样对你更有利,所你放心去,我又不会怪你。”
      “你明早就走,东西还没收拾,我找莫紫过来帮忙,有些衣服放得太高,我够不到。”
      莫靖沉听了渐染的话,没有动,还是那样看着他。
      弟弟似乎从不为什么事难过,即使是将到来的离别。他像是一只高贵的猫,永远骄傲。可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孩会偷偷垂头落泪,悄无声息。
      “起来。”就像莫靖沉不懂莫渐染的心事,莫渐染也读不出莫靖沉的担忧。他推了莫靖沉一把,莫靖沉就顺势站了起来。
      莫渐染也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便向前走去,去敲莫紫的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莫紫看到两个孩子露出有些怔愣的表情。
      莫渐染清声道,“阿紫姐,哥哥要随师尊去长鸿了,可是东西还没收拾,他今年冬日大概是回不来了。柜子里的冬衣放得太高,你能帮忙拿一下么?”
      莫紫点完头,须臾,才反应过来,莫靖沉这小子不声不响的要上长鸿了?
      长鸿是个好地方。莫紫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在前面走,可余光看着两个孩子,目光晶亮。她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当中哪个有出息,她都高兴。
      而且莫家式微,要是靖沉真能在长鸿站稳脚跟,那莫家也能多得一层庇护。
      说是拿衣服,还真就只用她把衣服拿下来,然后莫紫就被两个孩子支了出去。
      而剩下的活,几乎是被莫渐染给包办了。
      除去四季衣物,渐染还挑了些书给他装进去,然后打包好。
      其实白楚和莫问压根没提收拾东西这件事,大概是想到了上长鸿以后,要着弟子服,其他东西现买就是了,用不着带什么。渐染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觉得,亲人远行,他应该做点什么。
      考虑到莫渐染也许穿不上这些衣物,他就没有多带,一个精巧的包袱,书竟是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地方。“哥哥,其实这些衣服你可能都穿不上,但我还是先给你带上,备用吧。你身量拔得快,明年若是不回家,记得叫你师父给你置办几件冬衣,修仙之人纵使身体再好,也不一定抵得过严冬。……你不爱读书,但闲暇时还是看看这些典籍,总是有好处的。”
      莫靖沉接过包袱放在桌子上,有些好笑地望着他,“你这是要把阿娘的活计都揽下啊。”
      渐染挑了挑眉,没回话。
      午后,渐染还是安静地看书,莫靖沉就在他身边陪着一起看。不知道是不是离别加快了时间,莫靖沉明明看着往日最厌烦的古籍,却觉得时间飞逝。两个人为了能多呆一会儿,都未去莫问那边用晚膳,而是早早地洗漱,然后爬上床,侧卧着面对面说话。
      从渐染四岁起,两人便同床而眠。现在二人早已习惯了身边有第二个人的气息,莫靖沉把渐染拉过来,拉的离自己更近一点,这样用他的一床被子就可以覆盖住两个十岁左右少年的身躯。
      渐染望着他黑亮的眸子,从里面能清晰得看见自己的影子,他的眼神,轮廓,都倒映在那一双眼瞳中。
      “哥,你为什想要修仙啊。”
      “我想成为顶天立地的强者,保护莫家,”莫靖沉毫无犹豫,“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一天能改变修仙界这副争权夺利,死气沉沉的样子。”
      “后一个也许有些难。”
      “那就努力实现前一个好了。”
      “这么容易放弃?”
      “不,”莫靖沉轻笑,“因为还是前一个比较重要。”
      也许是因为气氛太好,渐染没忍住问道,“哥哥,若是有一天我惹到了很厉害的人,他想要惩……报复我,你会保护我么?”
      莫靖沉依旧不假思索,“当然会啊。你叫莫渐染,是莫家二公子,是我的弟弟,我当然会保护你。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让人把你欺负了去。”说着伸手刮了下渐染的鼻梁,“我若是有修至归一的那一天,我就护着你,让你做个纨绔子弟,在仙门世家中横着走。”说得豪情万丈,幼稚真诚。
      莫渐染轻笑出声。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站在我这边么?
      你放心,我这一生所求不多,也做不出什么。若是有一天真的被人发现身份,我也必不会让你为难。
      这是他的承诺。

      莫靖沉说完,自己先笑了。可他又是真心期盼能有那么一天。
      小染曾说过羡慕他,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他不知他每天都在忧虑些什么,但他想护着这个从小内敛的小孩,让他能彻彻底底地嚣张一回,然后告诉他,他也可以像自己这样活得恣意。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不过你可以要让那一天快点儿来,你要是修个几百年,我早成骨灰了。”
      这是一句残酷的玩笑话。
      以莫靖沉的天资,是一定可以结丹的,结丹后延长寿元,随着境界提升,生命会越来越长,可是他不一样。他只是个凡人,百年生命已是尽头了。
      莫靖沉被他说得愣住了。
      他忘记了,不修仙道的人,生命流逝只要几十年罢了。也许等不到他修成,眼前的小孩就再也找不见了。
      离别的分量这时才一下子压了下来。
      他以为的三五年弹指一瞬,已是莫渐染十几分之一的人生。看着那双烟水朦胧的眸子,他鬼使神差道,“小染,你随我上长鸿修行可好?”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哄。
      渐染听了心中一窒。他很想就这么答应下来,但他不能轻易点头。
      他是不喜欢剑术,但不是一点没有过修仙的念头。漫长生命,大道无穷,世家子弟中任何一个有所追求的,都不会放弃寻仙问道之路。但,他不一样。他的身体,早在从善牢的时候就消耗殆尽,现在的生命,是白楚当年那一双妙手强行留下的,若是修炼,万一天赋不好,二十岁前不能结丹,那他的身体就会承受不住灵力,迅速衰弱。换句话说,若是开始修炼,天资却又不高,那他就一定活不过二十岁了。
      这件事本来只有白楚知道,白楚看样子也没打算让他知道,只是白楚有记录的习惯,他曾无意间看见白楚的手稿,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愿习剑术,竟也算是件好事。后来白楚发现他已经知晓,便多次告诫他,在她找到治愈他的方法之前,绝对不要试图修炼。
      他不能点头,只能故作轻松,“嗯……我可以考虑考虑。”
      “嗯。”莫靖沉有些失落,不过也没有强求的心思。
      见他面色微沉,莫渐染转言道,“哥哥,我饿了——你做白糖糕给我吃吧。”
      莫靖沉从来不会拒绝弟弟的要求。
      所以他纵然无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还是爬起来披上衣服,去了小厨房。
      其实这白糖糕,他根本不会做,也从来没做过。小厨房此时已经无人了,他只能凭借自己多年观望阿娘做白糖糕的记忆,自己动手。
      莫靖沉愣是一个人在厨房搞出了兵荒马乱的场面。一阵手忙脚乱,他也没有心思想其他事了,本来的愁绪全部转换成了对食材无可奈何的烦躁和狼狈。
      折腾了一个时辰,散了满桌的粘米还和着些白糖,一片狼藉。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白糖糕’,可能狗都不屑一顾吧。
      君子远庖厨,古人诚不欺我。
      不知是抱了什么样古怪的心思,莫靖沉收拾了厨房,还是将这盘‘白糖糕’端了回去。他推开房门,却发现渐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等他走过去看,就看见渐染双目已合,睫羽微颤,嘴巴微微张开,呼吸平缓绵长——睡着了。
      莫靖沉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唇角。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莫靖沉就睁开了眼睛。
      更衣,洗漱,都在无声中结束。他拎上了那个渐染亲自给他整理的小包袱,想了想,又走到了床边。
      他的弟弟还没有醒,安安静静的。
      莫渐染睡觉很乖,睡姿都没怎么变,睡着的时候怎样,睡醒了就还是什么样子。许是被子盖得太紧了,白净的小脸泛着薄红。莫靖沉伸手替他向下抻了抻被子。
      小染,哥哥走了,你要乖乖听话啊。
      隔空掐了一把渐染的小脸,莫靖沉转身,推门而出,没入了夜色中。
      看见莫靖沉的时候,莫问疑惑,“沉儿,你来做什么?”
      莫靖沉躬身一拜,“爹,娘,我是来辞行的。”
      “为何这样急?”白楚也是感到奇怪,这个时辰,天还未亮呢。
      “阿娘,我是想趁着弟弟还没醒,先行离开。”
      白楚了然,这孩子,原是怕自己舍不得。
      莫问平静地点了点头,“那便去吧,你师父就在山下,你找到他,随他一同离开。”本是说上这些就够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两句,“到了长鸿,专心修炼,别为了其他事分心。和同门好好相处,莫要惹事。你长大了,性子也收敛了许多,但我是你爹,我知道,你这是被你弟弟带的,只是空有个样子,里子里还是心性浮躁,得磨。”
      白楚听着,不知怎么便有些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哭的。
      臭小子。
      “到那边静心修炼,家里的事有我们,轮不到你操心。你还小,到了长鸿,一定要听你师父的话。”白楚哽住,不再多说。 “臭小子,滚吧!”
      若是再说,她的眼泪便要落了。
      “阿娘不给我个临别的拥抱么?”靖沉不管自己眼角的泪花,硬是扯开嘴角笑了笑。
      “不给!赶紧滚吧!”白楚背过身去,不看他。
      莫问抓住了白楚的手,轻轻握着,“沉儿,去吧。”
      最后一拜,莫靖沉大步跨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天亮了。
      模模糊糊地,渐染看见身边是空的,他一下就清醒了。在原地愣了半晌,他才听见自己心跳如雷,那是一种许久不见的慌乱。
      他顾不得穿衣梳洗,便赤着脚跑了出去。“莫靖沉!”
      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回荡,却始终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哥哥。”
      轻轻的一声叹唤,却似是从肺腑间,顺着喉咙冲破而出。喉咙中都泛起一阵腥甜,然后他忽然疯狂地咳了起来,他慌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咳出声。
      无声又剧烈。
      肺部传来的刺痛,胃中一下一下的抽痛,让他攥紧了身侧的手,弯下腰,缓缓蹲了下去。天旋地转,四处嗡鸣。
      完了,要犯病了,他心想。
      莫紫刚从外面回来,便看见有个身影蹲在地上,她走过去,才认出那个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只穿着中衣蹲在地上的少年,是他们莫家的二公子,莫渐染。
      “渐染?”莫紫在他身边蹲下来,一只手轻轻搭在少年的背上。
      似是感觉到了背后的温热,渐染猛得一颤,然后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下来,身体骤然一轻,身上的疼痛也如潮水般退去,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目光控制不住有些呆滞。没有太久,渐染就将自己空无一物的眼神汇聚起来。冲莫紫笑了一下。
      莫紫不觉得那是笑,那样的笑容里只剩下麻木和阴冷。她打了个冷战。
      可是那孩子毫无所觉,甚至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挂着那张堪比鬼魅的笑脸道,“阿紫姐,你没事吧?”
      莫紫只能干笑道,“没,我没事。”
      听到她说没事,渐染头也不回的回房,留了莫紫一人独自凌乱。渐染的态度太让人心慌了,莫紫看着渐染关上房门后,就立刻转身去找白楚。
      回到房中,依靠在门上,渐染轻轻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刚刚是他太冲动,也太心急了,才让自己那身从冰牢里带出的顽疾有了可乘之机。也多亏了莫紫,及时把他从那无名无状的梦魇中唤出来。
      五年了。只有伤好的第一年里犯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两年前,他跟白楚说自己好了,白楚只是摇摇头,告诉他,只要他心结不解,这魇症就永远不会消失,虽不立刻致命,但总会在他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加重他的痛苦,甚至痛不欲生。
      可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如何得解?
      这到不是如今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莫靖沉,他的哥哥,选择了让自己最体面的离开方法——不辞而别。在他睡着的时候,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悄然离开,只剩他一个人。
      又不会拦着他不让他走,为何就不能好好道个别呢?
      哂笑一声,渐染抬起头来。
      可他的第一步还没踏出去,便定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瓷盘,瓷盘中放着一团白色的,看起来黏糊糊的物什,但站在只有几步之遥的门口,他还是闻见了熟悉的籼米香,香气萦绕着鼻尖,不肯退去。他忽然就想起了昨夜,他曾叫哥哥给他做白糖糕,可是他做了,自己却睡了过去,一口都没吃。
      他怔怔地走过去,伸手将那一小团捏起来,张开嘴就放了进去。
      搁了一夜,早都凉透了,最外层的米浆也都风干了。白糖搁得太多,米浆没有和匀,里面还有小疙瘩。太难吃了。
      也许就是因为太难吃了,所以他的眼泪才会从眼眶中滑落,然后止不住地往外淌,他使劲地嚼着,一下又一下,发了狠,像是要把自己的牙咬碎。
      直到把那难吃的东西吞下去,直到嘴里再也没了那味道,他才抬手抹干了满脸的泪痕,走到床边,将自己整个人甩了上去。

      莫紫去请白楚,白楚听后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叫莫紫同她等上一个时辰。
      “夫人,小染真的没事么?”
      “有事,但你我去了也无用。”白楚手中捻着药丢进丹炉里,手心的青莲火跳动着,默默淬炼着丹炉中的正在凝型的丹药,白楚任由自己分神道,“小染的病并不重,你既已唤醒他,那就并无大碍。”
      莫紫不解,“夫人不担心么?”
      白楚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手中的动作,青莲火越烧越旺。
      莫紫见夫人不留她,便自觉退下了。
      她当然担心。可她的儿子她比谁都清楚,从来不肯向爹娘撒娇,也不肯表现出丝毫软弱。若是现在过去,怕是只会惹他烦扰。
      一个时辰后,丹成。
      白楚将炉中的丹药倒入白色的玉瓶中,看莫紫已经不在了,便自己出了门,往梦远阁去。
      走到梦远阁正房门口,白楚直接推门而入。
      莫渐染正坐在床上看书,是白楚记载丹方的手稿。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狼狈的痕迹。
      他看见白楚过来,便把书放下,“阿娘。”
      白楚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将他搂进怀里,“怎么样,好些了?”
      渐染乖乖地靠在白楚怀里点了点头,“好多了,谢谢阿娘。”
      “等你哥哥回来,我教训他。”白楚把玉瓶放进了渐染的手里,“凝神丹,难受的时候吃一颗,没有了再找阿娘要。”
      白楚的安慰总是恰到好处。他不愿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白楚知道。所以她总是在他恢复平静后才出现,然后把他盼望的,需要的,都送到他手里。
      抱着渐染,感觉到怀里小孩的放松和隐隐的依赖,白楚轻声道,“让阿娘多抱一会儿。小染,你说你都快过了可以跟阿娘撒娇的年纪了,怎么还是学不会。会哭的小孩才招人疼,阿娘对你这么好,你都不在阿娘面前哭上一回,阿娘觉得好亏啊。”
      听出白楚在逗他,渐染的眼角悄悄爬上一抹绯红。
      白楚也没指望小孩给她什么回应,只是接着问道,“日后有什么打算?继续跟我学习医术?”
      大儿子有了去处,也要为小儿子打算了。
      既然渐染不能修炼,又擅于医术,那最适合他的就是去民间的医馆,当个大夫。
      “听阿娘的。”渐染低头乖巧道。
      “那就继续学医吧,等你长大了,就顺着你的心意去治病救人。”
      “嗯,好。”
      这样便是极好的了。
      他不再怪哥哥的不辞而别。因为他明白,莫靖沉离开,是去追寻大道,所以他本就不应因私心去盼着他守株缘木,顿足不前。
      他也应去追寻自己的道了。

      仙历一千七百三十四年,人间癸酉年十月。
      也是莫靖沉离开的第二个年头。
      涂麓的秋天也很美,可是远没有千秋岭那样旷达。反而是一到秋天,便有有一种秋雨含泪的愁绪弥漫在空气中,无端让人发闷。
      渐染生于十月的暮秋时节,总是和秋天亲近些。他的生辰是一个秘密,莫问和白楚都问起过,他只答不知。因为,他的生辰过后,就是秋氏夫妇的忌日。
      他儿时在千秋岭便不曾庆祝过生辰,来到莫家以后,每年生辰他都会趁无人之时,向北而拜——千秋岭就在北方。权当是祭拜爹娘了。
      今日也是如此。
      莫靖沉走后,莫紫也被调去暗线做了探子,偌大的梦远阁只剩莫渐染一人。他就在院子正中,向北跪下,重重的磕了头。
      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面前不远处飘忽着一道背影。阳光透过那身影打在他的脸上,他竟分不清那是游魂,还是幻想。他总觉得这道人影他异常熟悉,他站起身,刚想绕道她身前去看,那人却缓缓的转过身来。
      那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音夫人。
      “娘……”
      脑中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小染,这不是幻觉。”
      那一瞬间,莫渐染觉得自己疯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影,像是要把它盯穿才罢休。
      ‘音夫人’开口道,“小染,我虽已死,但我曾在你眉心,留下了我的一道神识。才有了这一次现身的机会。今日之后,我便要真的烟消云散了。”女子眉间的哀切,让她本就在阳光下些许透明的脸色显得更加虚弱,见渐染呆呆的望着她便继续道,“你今年应当是十岁了,毕竟这道神识只有你顺利活到十岁,才有见到你的机会。是阿娘对不起你,你还那么小,我便丢下你走了,你千万不要怪阿娘,好不好?”
      “‘修其道,断正邪,负九幽,裂虞渊。’这是我的姐姐临走前留给我的话,今日我把这话留给你,你就当这是阿娘的遗愿,若是有一日你能完成它,阿娘便此生无憾了。”音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的余音还是被吹散了。
      直到音夫人的声音彻底消失,神识渐渐散去,渐染才从迷蒙中抓住了一丝头绪,向音夫人的神识刚刚站立过的地方重重地点了头。
      音夫人的出现无疑是乱了渐染早就打算好的那一切。
      ‘修其道,断正邪,负九幽,裂虞渊。’
      渐染站在院子中想了许久,终是百思不得其解。‘修其道’应该是叫他修炼,‘断正邪’却不知是斩断,还是判断,又或是其他什么意思。‘负九幽’负是背负,‘九幽’本指的是极高处,或是极低处,也指九重天之上,但却不知这里的九幽到底指什么。至于‘裂虞渊’,‘虞渊’指太阳下落处,但前面加个‘裂’字,他又不懂了。
      想来想去,能确定的只有前三个字,‘修其道’。
      那便修吧。
      他选择了苟且偷生,也未能为他们收敛尸骨。
      他心中有愧。

      次日一早,渐染便去见了莫问。
      “阿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离别之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