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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记忆封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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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
潇绰朗朗的读书声萦绕着狄湘的整个庭院,顾枫不知为何听起来却觉得格外刺耳。
狄湘见到顾枫和欧阳涣,连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庄主,欧阳师兄。”
“溪苼近日来可是一直在教潇绰这孩子读书?”顾枫看着云淡风轻,可言语却有些生冷。
“正是,潇绰这孩子刚大病初愈,又有些认生,便先带着他读读书。”狄湘袒护道。
“书固然要读,但武更是要练的!”顾枫的声音愈发的没有温度了,神情也有些不悦,“都是同样大的年纪,为何尹斟如此刻苦?要是从小就这般放纵任性,只做喜欢的事情,长大定成废物!何谈剑客?”
潇绰听到练武这两个字,转身扑到狄湘的怀里,紧紧的搂着他的大腿,“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嘴里不停的呢喃道:“我不要练武,不要练武……”。
“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这段时日惯坏的!”顾枫神情严峻,厉声道,“好,你不是爱哭么?今天要你哭个够!”
“庄主,小孩子不懂事,别打啊。”欧阳涣一步跨到顾枫身前,张开双臂将潇绰和狄湘拦在身后劝道。
“他还不值得打。”顾枫淡淡的看了眼欧阳涣,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眼太阳,冷冷道,“把尹斟他们三个叫过来一起扎马步!现在是未时,不到酉时不许站起!”又把目光投向狄湘,“溪苼,你在这里监督。”
欧阳涣甚至顾枫正在气头上,无论他说什么,顾枫都是听不进去的,只好微微颔首,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朝门庭玄关处走去了。
“这四个孩子还小啊,两个时辰的马步是不是太久了?”狄湘求情道,“尹斟、卓溢、楚辞又没有犯错,为什么要一起受罚?”
“最该罚的就是尹斟!他身为大师兄,非但没有起到带头作用,却只顾自己,这难道不是错么!从踏进我爻山剑庄这一刻起,就要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一人犯错,集体受罚!潇绰这次就是一个累及无辜的害群之马!”顾枫的声音不大,却让人无力反驳,眼睛里尽是冷峻和深寒,“练剑先蹲三年桩,狄溪苼你当年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么!下盘不稳两腿无力,就算日后习武也不过是浮寄孤悬丰墙峭址!要是连扎两个时辰的马步都受不了,日后还怎么拉韧带?怎么持真刀真枪?”
狄湘怔怔的看着顾枫,顿时如鲠在喉哑口无言,抿了下嘴唇,喉结上下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潇绰是打心眼里抵触习武还是被顾枫的言语恐吓到了,越哭越凶。只见顾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眸中的怒气甚汹,狄湘一面不停的轻轻拍着潇绰稚嫩的后背,一面不知所措的看着顾枫。
狄湘深知顾枫怒从何来,毕竟潇绰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所生之人,顾枫对他寄有厚望,可眼下潇绰却如此不争气,顾枫怎能心平气和?
“庄主息怒,小孩子不懂事,狄师弟也只是和潇绰这孩子很投缘,并非对庄主的良苦用心一概不知!”门庭玄关处传来上官翔沉稳的声音,才打破了顾枫和狄湘四目对视僵持的局面,二人将目光心照不宣的投到上官翔身上,“庄主刚回剑庄,有些事情还并不知晓。”
“怎讲?”顾枫神情缓和了很多,但声音还是如同严风般陡峭。
“还是由狄师弟与庄主讲诉罢,闻天一直在剑阁面壁思过,知道的不全面。”上官翔是个聪明人,成功的给狄湘找了个台阶下。
“好。”顾枫将狐疑的目光转移到狄湘的身上,点了下头。
狄湘将潇绰藏在身后,尽量不让他看到顾枫,又朝顾枫拱手深深作揖,朝上官翔颔首,语气如常日里一般平和叙述道:“庄主下山后的第二天潇绰这孩子才醒过来,可一直啼哭不止找爹娘,还有烟凡,看到庄内白衣弟子便睁着惊恐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凶神恶煞的厉鬼一般,无奈之下,我给他服下了颗镇定心神的丹药这才有所缓解。后来从潇绰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才了解到——他亲眼目睹了生生父母被苏洛吸食了精血气魄的全过程。他为何大难不死,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潇绰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有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弟子觉得这孩子可怜,便暂且陪她读书。尹斟虽伶俐懂事,但毕竟年龄太小。潇绰又情绪不稳时常嚷嚷着找爹娘,而且楚辞和卓溢这两个孩子也是刚经历了灭门之灾,若硬是要潇绰和孩子们在一起,恐怕这不良风气回影响到其他孩子,所以弟子才没有让尹斟带着他。”
“溪苼,这些话你方才为何不说?”顾枫没有紧蹙,不禁为自己不问明事情便无端发怒而自责起来。
“是弟子考虑不周。”狄湘嘴里虽这般说,但心里却暗暗寻思:“你方才根本也没有给解释的余地啊!”微微颔首道,“潇绰毕竟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所生之人,十几年后吞服丹药独龙心的人非他莫属,庄主既然不愿将他曾经的记忆抹去,那就真是封存起来。这样一来可以让他心无旁骛的习武练剑,二来也可以让他根深蒂固的坚定自己是生来的剑客。让他忘掉曾经的身份,痛苦的经历,都是为潇绰好,并非不仁不义。就算他及冠后被某些事情触动回忆起了过去,相信他也会明白庄主您的良苦用心的。”
“好吧,就先依照你说的,把潇绰这孩子的记忆封存起来吧。”顾枫三分忧郁七分萧索的眼眸中夹杂着许些无奈,声音也低沉得很,神情凝重的思忖了片刻,眉宇才稍有舒展,语重心长道:“身为一个剑客,从他双手持剑的那一刻起,便已放下了爱恨情仇,既然潇绰亲眼目睹了他生生父母被苏洛残忍吸食了精血气魄那一幕,不管是昔日父母之情还是杀亲之恨,定会日复一日滋生,此乃剑客大忌!心不静日后定会走火入魔,还会受到丹药独龙心的反噬。”
狄湘和上官翔听了顾枫的此番感慨,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这会儿,欧阳涣已将尹斟、卓溢和楚辞这三个孩子带过来了。
欧阳涣依礼向顾枫拱手作揖。
尹斟率先跪在顾枫膝前,卓溢和楚辞二人也相继跪了下来,齐声道:“弟子拜见师父!”
顾枫挥臂示意三个孩子起身,心里不禁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从爻山剑庄的弟子变成了庄主,又收了徒弟当了师父,这一切都太快太突然。前段时间他一直要事缠身,没有空闲思考这身份突如起来的转变,现在从小一起习武练剑长大的兄弟和日后的徒弟均在身侧,纷纷以他为尊,这荣耀和地位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浑身不自在,孩子们叫他师父也好庄主也好这都不重要,让他最受不了的便是这三位师弟一口一个庄主的称他。
潇绰见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三个孩子都来了,心中对顾枫的恐惧也消散了少许,忍不住从狄湘身后探出小脑袋,偷偷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这要是换成过去在潇氏镖局宅邸,他早就和尹斟他们打成一片,玩的不亦乐乎了,甚至春桃姐姐拿来点心,他都会效仿孔融让梨。可他现在看到每一个人都胆胆怯怯的,好像身边无时无刻没有危险会降临一般。
尹斟他们三个恭恭敬敬的站在欧阳涣身侧,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好似在等待师父和师叔们的教诲。很显然,欧阳涣在路上只字未提扎马步的事。见顾枫脸上的怒色逐渐变成了忧虑,虽不知上官翔和狄湘对他说了什么,但心中还是有那么丝丝窃喜,静静的察颜观色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初冬天寒,虽是下午暖阳正盛,但刮来的北风还是有些凛冽,这四个剑客有深厚的内功护体,就算要他们在冰窟里辟谷修炼,也不会感到一丝寒意。前日刚下过一场足矣封山的大雪,爻山剑庄自然也被这皑皑白雪覆盖着。可眼下顾枫却在若有所思的发呆,三位陵君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似乎在用眼神交流。四个孩子早就被刺骨的冷风打透了,瑟瑟发抖着。真是可惜了这银装素裹粉妆玉砌的雪景,无人观赏……
狄湘忽然觉得身后的潇绰将自己搂得更紧了,隔着长衫都能感觉得到他那双冰冰凉凉的小手,不禁有些担心这四个孩子会受风寒,便试探着问顾枫道:“庄主,潇绰……”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顾枫打断了狄湘的话,可能是再一次听到“庄主”这个称呼,神情稍稍有些难看,但还是云淡风轻的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方才我在纠结一件事,想与诸位商议。”
“庄主请讲。”三位陵君颔首齐声道。
此刻,顾枫自嘲般的挑眉笑了声,转即间又调整好情绪,依旧云淡风轻的说道:“将卓溢与楚辞这两个孩子的记忆也一并封存起来罢,从此再无远虑近忧。”
三位陵君又是相互对视,少顷,纷纷将目光落在尹斟一个人身上。
尹斟年纪虽小,但还是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此刻的气氛与平时大相径庭;即便比同龄孩子伶俐懂事许多,却也琢磨不出师叔们为何会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于他。竟向犯了大错般耷拉着脑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闷声道:“师父,诸位师叔,弟子尹斟自知有错,但不知错在何处。”
这四位剑客怔怔的看着膝前的尹斟,眼眸中皆流露出丝丝心疼和欣慰。
“尹斟,你一直都很好,没做错过任何事情,起来,把三个师弟带回你狄师叔房间吧。”欧阳涣柔声道。
尹斟胆胆怯怯的看着顾枫,微微张了张嘴。
顾枫有些哭笑不得,轻轻点了下头。
尹斟得到师父的应允,连忙起身朝狄湘的房间跑了过去,不知所措中还不忘拉上潇绰的衣袖,楚辞和卓溢也疾步跟了过去。
“现在只剩下我们是兄弟四人了,冰天雪地中也不必促膝长谈,景林愿意听听诸位的想法。”顾枫居然自称景林,这般谦恭下士,虽然语气平而淡,可还是夹杂着几分忧郁。
“庄主……”上官翔刚开口,便被顾枫打断了。
“我顾景林虽是爻山剑庄庄主,但也是同诸位自幼习武练剑一同长大的兄弟!为何一定要以庄主来称呼,这岂不是太过于生分了。像以往那般称我顾景林师兄不好么?”顾枫此时眉宇紧锁,明明只是想要师弟们知道自己并没有高高在上不易亲近,可言语中却带着发泄和抱怨。踌躇了近一个月来的话终于说出来了,顾枫压抑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许多。
“既然师兄都这样说了,那我们也该改改口了,这段时日每次见你,都拘束得很,现下又可以以师兄弟相称,自然亲切甚多。”欧阳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很是牵强。
上官翔和狄湘四目对视了一番,颔首勉为其难的道了句“师兄”。
爻山剑庄庄规向来森严,严禁庄内弟子于庄主称兄道弟或直呼名讳,这四个剑客早在很小的时候便铭记与心烂熟于舌了,终生不敢遗忘只字。顾枫并不是倚仗他的庄主身份知而故犯,他的心思三陵君怎会不知?若硬是拒绝以师兄想称而循规蹈矩紧守庄规,恐怕顾枫今后对这庄主之位更如坐针毡。
这声“师兄”是唯命是从也好,随声附和也罢,总或多或少顾枫都能从中得到少许的宽慰。
“我们师兄弟四人还是把要事商议一番吧。”顾枫心里暗自长叹一声,双目放空,言归正传道,“卓溢和楚辞这两个孩子同时经历的灭门之灾,与潇绰的身世如出一辙,若自幼便心怀仇恨习武练剑,虽不会像潇绰那般遭受丹药独龙心的反噬,会不会误入歧途也未尝可知。封存记忆免除祸根,对这两个孩子而言更是一种无形的解脱。一张白纸自然要更好教授。”
三陵君聆听顾枫这一席话后,相继点了点头。
“师兄一向以大局为重,切心思缜密,言之有理。”狄湘脸上露出了首肯心折的笑意,从看到潇绰的第一眼开始便想将他的记忆抹去,眼下顾枫居然决定将楚辞和卓溢的记忆一同封存起来,对他而言真是毋庸置疑一拍即合。
“闻天定全力配合师兄。”上官翔不置可否,一向对庄内的决策听之任之。
欧阳涣此刻眉头紧蹙,心有余悸,问道:“为何只留下尹斟一人的记忆?近日来尹斟与卓溢、楚辞这两个孩子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日后难免会时常提及于此。难道师兄就不怕卓溢和楚辞从小便心生困顿么?”
此番言语并非杞人忧天,上官翔和狄湘不禁也随之忧虑起来。
“堇年,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可尹斟是大师兄尹玄机和剑庄弟子穆钺的孩子!夫妇二人被囚禁在爻山山崖下多年!我若真将尹斟的记忆一并封存,日后他连自己的生生父母都不认识,这让我们于心何忍,岂不是枉为人伦!”顾枫喟然长叹道,“剑客的孩子自然天赋异禀,是个习武奇才,可他并非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所生之人,他没有吞食丹药独龙心的权利。若十几年后他的武功造诣远远高于潇绰,难保不会惦恋庄主之位,因心中的愤愤不平而生出怨念,同门手足相残这一幕我们谁都不想发生。留下尹斟的记忆就是为了让他从小便永远铭记在心——他是爻山剑庄逆徒之子,虽不低人一等,但一生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不可生出非分之想。堇年,我相信你会将尹斟调教的很好,相信他从小就会明白谨言慎行、戒急用忍,行稳致远这个道理。”
闻此,欧阳涣心中一阵儿剧痛,他倏然间理解了顾枫的良苦用心,不过更多的还是心疼小小年纪的尹斟。若与父母一辈子生活在爻山山崖下,从出生那天起便要过着与世隔绝不见天日的生活,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可悲可泣;成为爻山剑庄的弟子,又要一辈子寄人篱下沧海遗珠,多么的卑微不堪。
“堇年明白,”欧阳涣神情凝滞的片刻,声音甚是沉闷,“尹斟先随我回去吧。”
顾枫有些无言以对,生硬的点了点头。上官翔与狄湘微微颔首。
三人怔怔的望着欧阳涣小心翼翼的牵着尹斟的小手,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渐行渐远 ,一种说不出的凉意袭便全身。
仿佛猛然间一阵陡峭的寒风从北方呼啸而来……
初冬昼短夜长,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这在天边留下了一片绚绚的彤云。
既然顾枫方才说过“择日不如撞日” ,待欧阳涣与尹斟走远后,才朝房间走去,上官翔和狄湘二人随之跟了进去。
卓溢和楚辞见师父和两位师叔来了,连忙叩首跪拜。
潇绰却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狄湘。
顾枫将卓溢和楚辞随手扶起,要他们站成一排。
上官翔随即便点了这三个孩子的檀中穴。
狄湘从怀中取出银针,抬臂朝三个孩子挥出,只听“唰唰唰……”数声,银针便准确无误的落在三个孩子的京门、会阳、天枢、合谷等十三道穴位上。
顾枫、上官翔、狄湘即刻一起向三个孩子运输内力,只见三道淡蓝色的光从三人掌心中散发出来,刹那间便融合为一体,又分散成如闪电般的光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注入到三个孩子体内。
约一柱香的时间后,顾枫等三人同时将内力收回体内,孩子们身上的银针也随之散落了一地。
上官翔驱身上前,敏捷而迅速的解开了三个孩子的穴道。
看着昏迷在地的三个孩子,顾枫抱起潇绰,道:“闻天,卓溢你先带回去罢;楚辞暂且留在溪苼身边。三日后孩子们自会醒来。”言罢,便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