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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我的婚事爹是不同意的。
      那年暑假,离家出门之时还对我破口大骂,咒骂着我走了就死外面永远别回来!
      他是我最亲近的人,骂着最狠毒的话,每每忆起,酸疼交加。
      小村庄里,四面环山。出门之时,刚好下着小雨,家门前泥泞不堪的小路,尽是坑坑洼洼。
      淅淅沥沥的雨中,弟弟撑着伞,我背着书包,手里还提着一双干净的凉鞋,钻进他高挺的臂弯下,缓步在弯弯曲曲的路面走着,拖鞋底下黏着厚厚的泥巴,身后爹断断续续的训斥之声回荡在大山里,也如针般刺进我的心窝。
      我走了,带着恼羞成怒,决绝踏上千里迢迢的离乡路,赌气着将永不再归!
      走到公路边,我把沾满泥土的拖鞋脱了扔在一旁的草堆里,换上手里拿着的凉鞋,对弟弟说:“回去吧,不用送了。”
      弟弟看了看那还在晃动的鞋子,说:“扔了可惜,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带回去,等你回来了还可以穿。”
      我摇摇头,回想着方才爹用严厉的语气质问我,是不是把户口簿偷走了,说:“不了,永不回来!”
      因为当时不知道结婚是需要户口簿的,爹却冤枉是我偷走了家里的户口簿,明明我没有拿,只是被妈放好了而已。
      以至于后来我登记结婚时在电话里问爹要户口簿,还和他狠狠吵了一场。最后还是远在外工作的妈让弟弟给我寄来了户口簿,我和先生才顺利登记结婚。
      弟弟看到我恼怒的神色,说:“你别放心上,他就是那样。”
      片刻,车来了。坐上车好一会儿,弟弟才打电话来告诉我说,爹把我那拖鞋扔了。
      他说,在我上车与他告别后,他把我那双不想要的拖鞋拿了回去,爹看到了,一边愤怒地训斥他送我,一边从他手里夺过鞋子,顺手往门前的水沟里扔去!
      我冷笑,安慰弟弟:“别管了,不要了。”反正本来也不需要了。
      明明不在乎,装作风平浪静的样子,心里却狠狠揪疼了一会儿。意想不到的只是他恨我到如此地步!
      众所皆知,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是要挣钱养家的。可是在我的记忆中爹就是懒懒散散,游手好闲的一个人。
      和妈一起下地干活,往往他是干了半天就先跑回家休息,然后上街赌博,和别人东拉西扯,一年到头没有太多作为。
      含辛茹苦扶养我和弟弟读书成人的是妈。她一个人操劳,在我小时候一边下地干活,一边带着我和弟弟;后来我们长大一些了,她一人外出打工挣钱养家糊口,供我和弟弟读书,到现在还挣钱盖房。
      而爹,我怨他平时只会整天四处晃悠,赌钱欠债,让妈一个人劳累,也怨他因诸事不顺,脾气暴躁,猜虑甚多。
      比如,因输钱了而对去世十多年的爷爷抱怨连天,对不听话的我诅咒讽刺,对陈年旧事深思熟想后一遍遍翻旧账。
      一个只会活在过去和懒散的人,他是我爹,即使我恨他会在我挑他刺的时候骂我去死,诅咒我嫁人死老公,但是怨归怨,且也怜他。
      怜他从小因为爷爷要照顾去世的兄弟一大家子而忽略了他和奶奶并且吃尽了苦头;怜他年轻时有过打拼却事事不如意,到后来连哥哥姐姐都是姑养大;怜他半辈子走来妻子儿女俱在,却个个都要工作的工作,成家的成家,留下他一人孤独地窝在家里。
      从小到大,过着贫困的生活,不是没有想过他的好,就是因为想着他的好,我才感到无比的难过。
      小时候,夕阳残照中,我和弟弟立在家门口老远便看到爹驮着好大的蛇皮袋回来,满怀欣喜中,我们就像鸟巢里等待着鸟妈妈觅食归来的雏鸟那样欣喜若狂,跑出来围在他身旁蹦蹦跳跳,等着他把袋子放下。
      而每每打开袋子,里面常常都是一些亲戚给的旧衣服,偶尔是爹不知在哪所得的新奇玩意儿,还有一点糖果饼干之类的点心。
      就这样,长年累月都闷在小村庄里,妈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我和弟弟也穿着那些施舍的旧衣服度日子,自我满足。
      上学了,妈才给我和弟弟每人买了一条新裤子穿,我们却如获珍宝,爱惜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穿着,怕弄脏了,磕破了。
      只是我那条裤子穿了一年就破了,终究舍不得扔掉,然后自己亲手缝了又缝,继续拿来穿。
      后来,因是女孩子,我早早就有了一颗爱美和攀比之心,看到别人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时,便心怀自卑,自觉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然后回到家和爹妈央求我的欲望,哭闹中妈只是批评我的不懂事,不体谅自家的贫苦。
      时间长了,爹会哄着满口答应给我买新的裤子,只是转头就忘了了。
      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央求下,他才无比烦闷地训斥我,说破了的衣服补补照样可以穿,殊不知,我那裤子缝得已经不能再缝了。
      直到他又一次在黄昏中从亲戚家里背回一大袋的旧衣服,我才有裤子穿。
      再长大些,从小寄宿在姑家里的哥哥,从外省回到家里上学来了。
      第一年冬天,妈因他从小就缺他们的疼爱,给他买了新衣服和他满意的球鞋,却把我和弟弟抛于脑后了。
      我没有弟弟的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看着哥哥穿着崭新的球鞋走来走去,那时我的布鞋也刚刚坏了,心生委屈,闷闷不乐的压抑着醋味,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我才向妈嘟囔着也要穿球鞋,却换来妈一阵子的数落。
      于是我蒙着被子无声地流泪,伤心中又不能像以往那样由着性子撒泼哭闹,况且当时已经长大一点并且已经是读过几年书的孩子了。
      然后我哭哭咽咽地囔着她偏心,说她重男轻女,抱怨着后悔生于这个家庭了,句句直戳她心窝。
      妈被气得不行,也哭了,哽咽地骂我说:“你跟你爸哭去!谁叫你爸不会挣钱……”
      爹知道了,第二天便在延绵细雨中带我上村子里的商店赊账买了一双二十五块钱的红白色球鞋。
      那一次是我人生里第一次穿球鞋,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妈气哭。那年我十一岁。
      后来又是在一个大冬天里,我因鞋坏了,哭闹着要买新鞋。刚好那天碰上对面公路上一辆货车出车祸,弄翻了货物,爹去帮忙,忙了一个上午,人家给了一百块钱作报答。
      回来他转眼就把那一百块递钱给妈,让妈带我上镇上买鞋。然而我只顾爱美之心,买了一双喜欢的粉色靴子,花了四十块钱,剩下的六十块钱妈分文都舍不得花,回到家的时候爹还说妈怎么不给自己买双布鞋穿。
      直到现在记忆犹新的并不是那靴子有多好看和穿得多舒服,而是满脑子都是爹妈满脸难堪的面容,以及穿上那靴子时的侵袭着心房的酸涩之感。
      从外省回来的哥哥当时也是处于叛逆期,结识些不学无术的社会青年在上学期间停课四处游荡,爹妈为了管教便训斥他,结果往往都是以唾沫横飞,面红耳赤收尾。
      然后,爹妈把希望放在了我和弟弟身上,叫我们要好好读书,说书读得越多,出社会才容易找工作,才会有出息。
      只是面对这个鸡飞狗跳的家,我只想远远地逃离。
      后来,我无意间听说五年级可以考上镇里读书,离家住校,只有周末才放假回家。然后想着如果我可以远离这个战争硝烟的家那该多好,于是心生向往。
      只是当时的我,每天只顾玩,读了几年的书,连一张奖状都不曾拿过回来,更别说要考上重点班了。
      一次,我对妈说,如果我考上镇里的重点班了,问她会不会让我去读?妈看到我成绩平平,懒散怠慢的样子,说考上一定给我去读。
      后来我学习稍微用心了一些,或许是当时我们班的成绩太差了,到暑假考完期末考试后,我果真就考上了镇里的重点班。
      和我考上重点班的还有一个女同学,在我家隔壁村,和我关系要好,她母亲和我妈也在同一个地方上班。
      爹拿到通知书给我的时候高兴极了,满脸笑容,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故作镇定的神态在我面前神采飞扬。
      我满怀着激动征求他的意见,他立刻说:“当然去!”
      那时候妈刚刚在镇里的电子厂工作不到半年,家里日常开销都十分拮据,况且哥哥也准备要上中学了,一大笔开销尽在妈那微薄的工资里。
      因知道我的顾虑,他还保证一定要让我去读。
      傍晚,妈下班后,我像赢了比赛似的把通知书拿给她看,她看后并没有爹的喜悦和自豪,皱起眉来,忙把脸转向一旁,无声叹了口气,再转过脸来,尽是歉意和惆怅的脸忽而转变成一张严厉的面孔,一手把通知书砸进我怀里,叨唠道:“读什么读,没钱供你读!在哪读不都一样!”
      顿了顿,继续说:“你那个某某同学她也考上了,她妈妈都不让她去读,你读什么读?”
      犹如心口被狠狠扎了一下,于是我哭闹着对她抱怨:“你说过我考上了就让我读的,到现在却不让,说话不算数!”
      然后哭哭啼啼着向爹哭诉,他看着我满脸泪痕的模样,叹了口气,对妈说:“你让她去读吧,花不了几个钱。”
      妈瞪着他的脸,啐道:“你有钱就供!又不是她弟弟考上,一个女孩子读多好的书又怎样!她哥也要上初中了,哪有那么多钱!”
      爹说:“你犯傻啊!她都考上了,还不让她读!”
      妈愁云满面,唠唠叨叨:“那得花很多钱!”
      然后又是好长一阵子的拌嘴,无非就是缺钱。最终,妈抝不过爹,还是和他一起上镇里的学校给我报名读书。
      当初和我一起考上重点班的那个女孩没有去镇里读书,后来她连高中都考不上,出社会后,还在打着工的她假期里回来和我说,如果当初她也去读,是不是她就不会早早出社会那么辛苦打工了。
      现在回头想想,如果那时候没有爹的执意对妈劝说,或许我就真的错过了良好的学习机会,也错过了在叛逆的青春期里对看书感兴趣。
      就是从那时候我才开始喜欢看书的,并且我的作文时常得到语文老师的欣赏,还常常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在全班朗读。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立志以后要写书。正因如此,我才有缘与先生走近,志同道合。
      因我和哥哥住校花钱了,刚开始爹还信誓旦旦地说他负责我和哥哥的每个星期二十块钱的零用钱。
      只是刚开学的第一个周末,他就食言了。
      傍晚我和哥哥背着书包在家着急地等着爹回来,等着他回来给我们零用钱。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爹才怏怏不乐地回到家,眼睛里满怀歉意,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身上仅有的五块钱递给我和哥哥,而那五块钱只刚刚够我们俩上学的车费。
      后来,因无心上学和家庭贫困,哥哥上初中不到半年,偷偷和几个要好的社会青年外出打工了。
      日复一日,妈一如既往上班挣钱养家糊口,爹却还是无所作为,偶尔上街和那些游手好闲的人赌了点钱买个菜回家,就这么过着。
      一天,因无人种植,妈看到家里的田地也荒废了,实在看不下去,就狠狠跟他吵一场,他才就着荒地寥寥草草地种上木薯。
      来年冬天的时候,那时我正读六年级,镇里的同学显而比村里的同学富裕一些,我因看到同学都有几百块钱的零用钱存着慢慢花,而自己每个星期只有十来块钱的零用钱,在家赌气说出别人都有自己的小金库,而我却没有。
      爹妈听了无言以对,沉默中尽是无奈。后来爹在寒假里把木薯卖了,换来的几百块钱也全都给了我。
      回忆往事,我说不上幸福,也说不上有多糟糕,懵懵懂懂地感觉,这就是我的过往,一段酸中夹甜的经历罢了。
      虽然都是妈一个人在外打工挣的血汗钱来供我们读书,养我们长大,并且直到我和弟弟读书毕业,但是现在想想,我和弟弟过得也衣食无忧,爹偶尔还是会尽力给些零用钱,不多却力所能为。
      即使我时常和妈一样埋怨他不会挣钱,但他却会在我假期里宰自个儿养的鸡等着我回家,会把身上仅有的两三块钱买了点豆腐回来给我好好补营养,也会在赌博时赚些小钱给我买了个吉他……
      哪怕到我婚后三年了,他也会时不时通过问妈来了解我的情况,还惦记着我,还会把家里晒的竹笋干打包让弟弟寄过来给我尝尝儿时的味道。
      这个男人,每每想到他骂我最狠毒的话,到此刻,我怨他,恨他,也怨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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