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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玉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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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着实难走。纵然是两个仙客一匹快马,也是慢慢吞吞。
柳三千溅了两裤腿的泥,衣服上也粘得像个泥猴。祁越不说话,柳三千也不敢找他搭话。他像一尊佛似的端坐在柳三千的马上,柳三千累极,恶狠狠地想,他也不怕马蹄打滑。
树林幽深,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不知道雨是否停了。树叶上的水珠成串地掉落,不知道是露水还是雨水。
可能是因为只顾着闷头走路的缘故,柳三千感觉没过多久,就远远地看见了林地尽头。
果不其然,二人钻出了茂密的树林,踏足到了一片树木稀疏的山坡。
雨要停了。
柳三千惊疑,怎么好像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穿过了这座山?难道已经过了好几天吗?
听见身后落地声脆响,是祁越从马上下来。他弯腰整理自己的黑袍,对柳三千道:“我要离开了。你沿此路继续前行,两时辰后向西走二里,有个村落。那人在村口等你。”
柳三千向他抱拳道:“多谢前辈。那便在此别过了!”
黑衣人伸出一只手扶了扶他的纱笠,声音难得带了点温度,道:“嗯,有缘再见。”
说罢,便点踏飞叶,纵身远去,片刻便没了踪影。
柳三千揉了揉眼睛。
前辈,您这轻功出神入化,何必抢我的马骑呢?我这腿要累断了呀!
虽然如此,柳三千还是不敢停留歇息,忍着疲惫飞身上马,继续赶路。此时,他只想着走得越快越好。无论如何,在太阳落山之前,他必须和那人会合。
晦明交错,飞景纷纷而过。
这一场雨打折了不少花树,路上都是被吹断的枝条和翻起的泥土,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彼方。
小雨淅淅沥沥。乌云欲散。
世间像是一幅本是黑白的图景,被人倾注了一些染料,恍然间变得有些陌生。
黑发的少年飞驰在图景里,踏莎而行。
和祁越所说的时间差不多,他很快看到了那个村子。村落古旧,残垣横亘,走近也分不清哪是村口,因为没有牌坊之类的标志。
忽然,鬼使神差地,柳三千转头看向一侧。
只见角落里,黑瓦白墙环抱着一棵盛开的梨树下,立着一个人。
柳三千的眼神定在了那里,挪不动了。
那闲立之人一看便知是个妖修。他眸中倒映着柳三千有些呆愣的面容,缓缓走上前来,露出和蔼的笑。
雨停了。
无声的,但又如惊雷劈落般的,柳三千发现这世间被填满了颜色。
有座虹桥立于天穹之上,散着七色光辉。乌云散去,霞云流转,西沉的余晖为半树梨花镀了层金边。墙壁投下阴影分割光与暗,花影树影重叠交错,斜阳把金色的光点散乱投下。
面前之人半长雪发翻卷,眉若松叶衔霜,瞳若流金炽烈,唇似寒梅略带血色,身如竹立。身着月白锦衣,衣角绣银纹,闪烁成一片柔和的光晕。黑底腰封束紧,衬他身形修长。足下梨花散落,若谪仙踏雪。
柳三千愣住了。
这世间原来有如此之多的颜色,那万千颜色,此刻都集于面前这一人。
既见天人,琼楼玉宇在何方便不再重要。
金色瞳眸中的目光穿过了雾崖弥漫千载的雾霭,凝得宛若实质,携裹着一些柳三千读不懂的东西。
柳三千想和他打招呼,说些什么,于心中斟酌言语,想要说得文雅,怕惊天人,又想诉说与之初见的兴奋……最后通通都被自己否定了,还是稳重一点吧。待到自己真要开口的时候,却全然忘记了斟酌好的话。
偶然间心有所感,可那心意稍纵即逝,努力回想,千言万语也无法复述。
只是觉得心中一痛,除此无他。
柳三千闭上了双眼,想要隔绝一切色彩,让自己从这个斑斓的梦中醒来。下一刻他睁眼,置身的图景绚丽依旧,仿佛那个灰黑的世界才是早已褪色的旧梦。
柳三千不由得有些警觉。这人分明只看了他一眼,就引起如此强烈的心情变化。
莫非他修炼的功法会影响自己的心绪?
柳三千疑惑地皱了皱眉。可这世上并没有修心的功法,自然也没有攻心的。影响心绪这种事匪夷所思,自己多虑了。
“你来了。”
白发少年向呆立着的柳三千慢慢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实,好像在狠狠踏碎其间阻隔的千重无形山海,好像每落一步都需要下定极大的决心。
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到柳三千身侧。
柳三千仰着头看他,他稍一低头便能直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墨色眸子。
相顾无言。
柳三千无声地清清嗓子,开口道:“抱歉兄台,让你久等了。路太难走……”
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见着太阳,结果发现它快要落山了。
他一身疲惫。如果可以,今日不想再赶路了。
“不碍事。歇一晚吧,明日出发。你着急走吗?”
“不急不急,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那少年抱着双臂,走在柳三千的前方,带他走向住所。柳三千暗自松了口气。这几天脚不沾地的奔波已然耗光了他全部的气力,高度紧张下,脑中紧绷着的弦也快断了。
那白发少年走得很轻,每一步都烟尘不惊。柳三千就在他身后,感受不到他修为如何。想必他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那他会是几劫的仙客呢?
他大抵是个青年的身量,可面容尚有些稚嫩。那张脸上棱角初露,所以柳三千觉得他年岁和自己差得不多。
“我叫柳三千,还望兄台多多关照。”
他跟在那白发少年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不必为今晚要去哪里过夜而苦恼了。难得有机会放松心情,不如把注意力放到其他新鲜事上,哦,还有面前这个新鲜人身上。
“寒川。”
恰逢一缕夏风迎面吹起他鬓边白色发丝,一股微弱的,夹杂着梨花香气的味道挤进了柳三千的鼻子,还带着温度呢。
寒川?他是姓寒吗?莫非他是广寒狼族的妖仙?
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以前在雾崖见过几次广寒来的仙客,寒川和他们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的容貌太出色,以至于一时忽略了他身上那些广寒独有的特点。
寒川脚步放缓,侧身掏掏袖子,给柳三千递了块绿豆糕。好巧不巧,柳三千的肚子“咕噜”地叫喊了一声,代替它的主人道了谢。
那张如白玉雕琢的脸逆着光转了回去,听得一声喟叹,也像是低笑。
两人一马的影子拉得老长,柳三千悠哉悠哉嚼着绿豆糕,莫名其妙地想起龙辰风物志上的几句打油诗——
行路万里寻仙人,羡其浊世自由身。
哪曾甘愿落红尘,浮名利欲仇将恩。
望以千金换逍遥,诚心更比玉石真。
仙人笑指来时路,道向人间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