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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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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医生跟着一帮小年轻进来了。
很明显,张月国被吵醒了,因为他还从未在这里见过这么叽叽喳喳的小屁孩。
很明显,张月国有起床气。
来之前他们的师父还嘱咐过,说这屋子里的男主人并不好惹。
很明显,嘱咐在九霄云外。
医生浓重地咳了一下别过身子,死劲掐着一个男生喋喋不休的手,张月国张开蜷着的后背,脊椎各种嘎吱响。
张月国扭过嘎吱嘎吱响的脖子,胶原蛋白看到了死气沉沉的角质层。
超级可笑的一个画面,好几个屁都不是的小年轻被一个中年男人的眼神吓得舌头打了结大脑停了摆身体死了机,张月国大概发觉自己全身除了眼睛还能转悠几下,还真就找不出一块肌肉是舒服的。
血丝与眼白掀翻了年轻人们的不可一世,好说歹说医生作为他们的头头,尴尬的场面还得尴尬的人物来化解。
“这是单子,您看看,觉得没有问题的话就签吧。”
张月国从裤兜里拿出满是遗憾的双手,接过白到恶心的纸张。
他还特意瞄了一眼那个站在人群最外的那个眼镜男,嘴角还是扬着。
张月国蘸了下口水,翻阅起来。
果不其然,窃窃私语。
得亏没开灯,否则张月国都能看见那帮傻逼们戳出去的牙。
“笔。”沙哑的。
医生反射性摸向胸口,但忘拿了,扔办公室里了好像。
“你们去拿支笔来。”
那个男孩有说有笑地递过笔:“喏,笔。”
啪嗒,笔帽掉地了,医生弯腰捡起来放在手心里。
“吴医生。”
“您说。”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吴冉摇摇头看着那个男孩。
“你跟我在这扭扭捏捏?”
“吴凛,我儿子,考上了附近的医学院,分配过来实习。”
张月国一用力不小心把纸写穿了。
“哦,真不小心。”
“没事,不影响。”吴冉接过纸笔,示意他们过来表示表示。
“哎,不用,让他们走,这本就不该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哦,好好,你们,外……等等。”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跟你儿子聊一句,就一句。”
张月国死盯着吴冉的胡子似笑非笑,吴冉大抵是没有那个胆量直视这么一双毒蛇一样的眼睛,颤着嘴拦住了吴凛。
吴凛还回头跟他的同学打招呼,伴随着合门,他靠在墙边双手背在后面。
“您好,我是吴凛。”
张月国没看他,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张月国从床头拿出一根棉签,蘸取着温水,细致地往她嘴上抹。
吴凛可能有点奇怪,他为什么没有接上体征仪。
随后他就被这个恐怖的思路吓到了。
“你是哪个凛?凛冬的凛?”
“对。”
张月国手抖,纸杯里的水溅到了床单上。
“我叫张月国。”
“您好张先生。”
张月国一发力捏碎了杯子,垂下双手微微长大了眼睛,瞄准吴凛。
“我帮你捡起来吧。”他说完就抬脚。
“站那。”
吴凛收回了前倾的身体,站回去,张月国把腿翘在凳子梁上,从衣服内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
“现在几点了?”
吴凛看看窗外摇曳的树影,抬腕:“下午四点四十一,张先生。”
“你走吧。”
“嗯?您说什么?”
张月国没搭理他的前倾,扭过身体朝向病床。
也就是说,这台机器停摆了整整一星期。
“出门,右拐,不送了。”
吴凛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发觉在这站着拿他取乐也是自讨没趣,转身便走了。
木门合上的零点几秒前,张月国听见了医院大厅里的叽叽喳喳,从一楼吵到三楼,听这声音准是一帮脸都没洗就来讨说法的死老太婆。
张月国在心里愤愤骂着拿起被子里的手。
一束温暖的目光贴在那块半月痕上,他笑了,仅限嘴角的弯曲,甚至牙都不舍得露出来。
只可惜这只手已经紫了。
他默默放下,从兜里又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一封信,张月国把它打开,平铺直叙式地盖在她的胸口。
徐徐微风很快就看那个字不爽了,给掀了,它飞扬在屋里来回哆嗦,最后精准地飘到了仪器的脑袋上。
像一个在冷风中哆嗦丑陋的稻草人。
张月国起身合窗,从书柜里抽了本书出来塞进包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往楼梯口走,目不斜视,耳朵却熟视无睹。
第一间病房里,那个一到后半夜就大吵大闹的小男孩在和他妈吵架,严重到扬言拔针管,听上去护士正在墙那边填单子换药。
第二间病房,一个青年人在和他的姑娘谈论一些痴心妄想的事,无非什么平山海越世俗拿可乐接吻的蠢事。
第三间病房,老头子在和他的老伴亲切地交流着什么,一股樟脑丸的独特味道飘散在门口,爽朗的笑声绕梁三日不绝。
十米的路程很快就结束了,张月国迈开步子下楼。
满墙贴满了花里胡哨的涂鸦和脏话,颜色争奇斗艳,浓度恬不知耻。
张月国没看,推开了一楼楼梯口的门。
十米的路程也要路过三间病房,只不过里面空无一人,大厅里却被堵得水泄不通。
张月国匆匆扫了一眼,却难以压制住内心的笑。
面前有个牵小孩的女人,一只手拎包一只手握着小男孩纯真的手,他们无话,人堆里混着一对扎眼的情侣卿卿我我,完全不在乎那一大帮子樟脑丸的屁话,甚至偶尔插一句煽风点火。
有个医生被簇拥在前方的病床前,纵有八百只嘴也干不过死不讲道理的花甲古稀,口水淹没了他的呼吸声。
老伴伏尸而哭,余音绕梁,耸人听闻,一概不管。
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又是一个美妙的傍晚。
张月国又去了一趟那个小卖部,结果发现那个老板刚刚拉下门帘,叼着烟和拖鞋走了。
张月国靠在湖边静静观摩着,去了马路边。
马路中间竟然有一个一身泥巴的塑料娃娃,她陷在了土坑里,碎石和命运包裹了一身。
绿灯亮起的一秒内起码越过十辆汽车,不可理喻的烟尘埋葬掉了那个绿色人头的步伐。
熏得张月国睁不开眼,等他再睁开眼,那娃娃就已经死了,头倒插在泥水里,下半身都已经看不见了,双手被切成四片镇守东南西北,形骸憔悴。
张月国晃晃喝醉的头,腆着脸过去了。
马路对面肉眼可见一大片一大片的小摊,虽然没什么钱,老婆本早就没了,但这并不妨碍张月国搞顿好吃的。
比如这家卖新疆羊肉串的。
山羊胡老板烤着山羊肉,颗颗饱满圆润饱满,粒粒分明浓郁。
那个炯炯有神的男人看张月国来了,就把他当成普通客人,一句话没说先下了五串。
他打开排风扇,一击轰中张月国的病灶。
“二十串。给你钱,不用找。”
也许这个叫男人从未见过如此豪气的城里人,内心感激涕零,为了表示诚意他还多烤了三串。
他转身后的吆喝全变成了扇叶的祈祷。
孜然和辣椒来回摩擦,酒精和尼古丁纷乱于空气中,张月国立于此打了个哈欠。
“老板,十串。钱。”
男老板这回是真兴奋了,加大了吆喝的概率,甚至还使用了家乡话给自己助兴,以为这就是他事业巅峰期,这就是羊肉串的舞台。
张月国轻轻看了一眼身边人,好大好大的疑惑脱口而出:“是你?”
吴凛收过零钱装进裤兜,扭头笑笑。
“找你可真不容易。”
“有事?”
“你老婆走了,所以要靠大把大把的羊肉串排解苦闷与生命?太巧了,我也是。”
“诶等等,我还没说完,我家里人都健在,本人目前单身。”
“怎么?下午没有嘲笑完吗?”
“不,我爸让我告诉你,孩子准备移交了。”
“我又不是管地府的。”
“你把医院想成什么了?坟墓吗?”
张月国信信盯着吴凛,吴凛盯着他的上半身。
张月国转身,插兜。
“打包带走。”
“好嘞!!”
“我还在呢?还给我藏着掖着?”
吴冉走在张月国前方,看不见表情。
的确,这屋子里的人真不好惹。
“ICU里?”
“对,不过已经拆了防护,去领吧。
“张先生。你有给他取名字吗?”
“男他女她?”
“张少爷么。”吴冉拉开铁门,给他手套。
“我想想,我好像,原来取过一个贼牛逼的名字,但后来给忘了。”
“叫张国双怎么样?”
“不怎么样,”张月国看见了襁褓,“我宁愿他没名字。”
“老婆?你看他,刚刚被我哄睡着了。”
“你看他多像你,这漂亮的鼻子,还有这遗传我的双眼。”
“我今天吃了羊肉串,我多加了孜然。”
“我早就该这样,喂他点好吃的。”
“我得回去一趟,免得他饿了叫了。”
“有一点想你。”
“我还是回去吧,这里的确不宜久留。”
“你是不是随地大小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