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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 ...

  •   “爸爸!”
      男人脸上自始至终都挤不出任何和蔼可亲的微笑,他只知道护着腰间的家伙什和手边的孩子,也无论要去哪,只管跑。
      “爸爸爸爸!!”
      孩子急了,似乎不愿再这么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又不是在过家家,搞这么累干什么?
      “快走!!”
      男人终于爆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冲着男孩露出如此凶神恶煞的表情,男孩完全无法透过这么一张本该笑眯眯的脸去感受爸爸的内心,脚底下慌乱的步伐再一次被校对,迈向不知所措的黑暗里。
      这里太糟糕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黑暗都糟糕。
      他本该亲眼见证爸爸给自己讲几个睡前故事的,他本该带着一天的愉快入眠的,他本该迎着第二天初升的太阳去学校开始新一天的生活,这下全变了。
      孩子脚底的鞋不知何时插满了各种石子和叫不出名字的草屑,爸爸身上只有一件破旧如大旗一样的毛衣,枯瘦如柴的脸上一往如常的严肃。
      只不过孩子看到了一丝过度的严肃。那是一种出于某种畏惧一样的严肃。
      孩子还在跑;他无从得知何时才能到头,他的脚底发麻发疼了无数次,却还是被爸爸推推搡搡地往前奔着,冷汗,只有冷汗滴在他的眼睛里。
      走哪里去呢?
      孩子平常以这种角度仰视爸爸一般都是放了学,或者爸爸给自己买了两颗亮晶晶的糖果时。
      他借机瞄了一眼周围。
      黑。很黑。却又富丽堂皇。
      孩子并不知道这个词是怎么出现他的记忆里的,兴许是那个肃穆的工厂,兴许是那些现在读起来都还觉得冗杂晦涩的条文法规,兴许是那些早就变成耳边风的亲人的絮絮叨叨,兴许……
      原来还有那么多比眼前的黑暗更令人后怕。
      湛蓝的天,纯粹的风,柔软的云,还有高悬于苍穹的烈日,那片摇曳于烟火下的账单和刻满血色的账目,突然就没了。
      没了。
      也是同样的日子,同样挂在天边的酡红。
      这个世界一瞬间变得让他心生陌路,纯粹,毫无怀疑的恐惧油然而生,此刻爸爸宽厚的手也显得丝丝冰凉。
      他在哪?他会怎么做?跟他会有什么联系吗?这一切不得而知。那么多的恐惧和未知的慌张就涌上了心头,爸爸还在拽着自己往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跑,越来越黑,越来越压抑,哪里都是紧张的空气——
      爸爸突然踩断了一截树枝,这在死寂的荒芜中非常突出,惊了孩子一身冷汗,眼睛里全是害怕。
      “爸爸……”
      孩子嚅喏着,肉肉的手指在爸爸的掌纹里画着精致的圆圈。
      孩子总是可以精准的分辨出父亲的脸庞,那些精干,土色,严肃,却又不失慈祥的神情,可他现在怎么都看不到了。
      为什么要跑?作业还没写完,同学还答应自己明天请客买零食……
      “这边。”
      孩子的身体倏地一变向,巨大的拉力差点让他摔在硬化的水泥路上,就像那种杞人忧天的醉汉。
      孩子早已不记得现在距离自己熟悉的那片区域有多远了,他都计算好了,等月亮来到窗帘的左边,父亲就该拿着自己最爱的书讲几个有趣的故事,最后睡觉,迎接太阳……
      他拿了几个箱子,背后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中年女人。
      爸爸命令自己叫她周妈。
      “周妈好。”
      孩子半躺在枕头上云里雾里,那个周妈把爸爸拽到了屋外似乎进行了激烈的交谈,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泣不成声。
      月光下他看见坚强勇敢的爸爸也会因为自己不懂的事而落泪。末了,周妈径自拿起箱子离开了房间,外头传来铁门关闭的声音。
      父亲没看他,他打开了衣柜为自己和为孩子找出了几套简便的衣服,大手一挥。
      “快穿。”
      父亲没多说,脸上是少有的莫名的畏惧和一往无前的视死如归。
      孩子懵了,还是不愿从温暖的床中迈出向往冰冷的床底的第一步,父亲自顾自检查着随身衣物,上下摸了许多遍才叹了口气,一回头。
      两代人之间的墙壁被放大了无数倍。
      父亲又叹了口气,把孩子抱了出来,一手孩子一手衣服,还在自言自语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
      孩子沉默,任凭父亲往自己身上套衣服,而爸爸没看见的是孩子眼里落幕的崇拜淡了好多。
      “跟我走。”
      “去哪啊?”
      孩子还以为在闹着玩呢,理所当然地采用了撒娇般和乞讨似的语气。
      父亲没有回应任何实质性的态度,只是默默给他裹好,然后抱了一下他。
      孩子愕然,但他也只得服从爸爸的话,吃了点东西后爸爸又去环顾了整个家,不知道往腰间放了什么东西,最后看了看表,拎着他就跑。
      来到了约莫离家几十米的距离,他听到了稀稀疏疏的车声和人群的呼喊。
      爸爸一把把他好奇的脑袋别了过来,斥了他几句,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月光,土壤,灯火,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地洞,孩子这才发现原来书本上的那些片面抽象却又美好的事物是存在的。
      触手可及又触不可及。
      孩子天真的烂漫被终止了,终止在这栋横立于此的高楼里。
      孩子敏锐的从父亲的手掌里感觉到了什么,就像是一滴血落在了湖里,转瞬即逝。
      背后竟然出现了数辆汽车,闪着交叉的白晃晃的灯由远及近,莫大的压抑感完全控制着自己的大脑。
      拿刀的,拿火的,使用正义的,脚踩罪孽的,黑色白色的,席地而坐的,都在那一声划破天际的红色破碎中。
      “快!这里!”
      爸爸一脚踢开了这铁门,一脚踏进草地里往一楼跑。
      孩子没来得及看看这地方,只瞥见那个路灯下有颗大树。
      这门锁都没锁,一推就开,孩子发现这里有灯,但是发现不了开关。
      爸爸对这儿的地形似乎了如指掌,他直接跑向了那个沙发后方的二楼楼梯三步两步上去了。
      脚步声和嘶叫声来到了孩子的耳膜附近。
      二楼也没人,空无一人的房内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型衣柜,爸爸合上了窗户,眨眼间他奔出了房门,不结实的木头被砸出纵向的坑,缝隙里疾走的背影被拉长得忧伤无比。
      铁门咚的两声,一次属于安静,一次属于杀人的闹腾。
      “退后!不然我……”
      “放下武器!不然……”
      “……”
      窗外那恐怖的叫嚣弹拨着他的神经,爸爸临走前让他躲进衣柜里,他没躲而是缩在了床底,这下害怕到连眼泪都流出不来了。
      左手是灰,右手是可见的月亮和微动的窗帘,月光渗了一束撒在尘埃上,反射给了衣柜门。
      他没说话,没有表情,没有想法,没有对爸爸的丝毫犹豫,即便他在外面嘶吼着,践行着书本上一个似乎叫螳臂当车的成语。
      吱。
      哪来的声音?
      那个衣柜居然打开了。
      这一切都惊得张乐瞪大双眼,无神地望向那件衣服。
      不,那是人。
      两双眼睛竟不约而同地对上,即便间隔厚实的时间,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认出他了。
      很巧。
      他这么想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活着的希冀。
      我想走。
      他的双眼渴求于他,他的双耳对焦于他的嘴,他的身体也竟不自觉朝着他的方向转移着。
      他身上握着个东西。白晶晶的,长方形的,还有一个长如剑的物体。
      “救我一下,拉我过去……”
      那些占去了绝对统治力的规则霎时分崩瓦解,不受限制的思路冲破了他的思想,眼球盯着他似乎挺嫩的脸蛋。
      是他吗。
      不,这不可能,这不应该。
      那几块短促美好的记忆被调到了视网膜前,热烈美满的阳光照了进来,荡起一波温暖。
      他好像笑了笑,有什么默契在眼光的交汇处淹没了他欲言又止的嘴,他拿起笔,铺了一件衣服于地上,歪歪扭扭写了几笔。
      “叫你们老大出来!……放下你的……或者是把那个殷纹交给我!别扯蛋!”
      张乐很想探出头帮帮爸爸,可他却怕被那几十把叫枪的据说可以吐火的玩意儿杀死。
      谁又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枪呢。
      那是我的爸爸。
      面前这人写完了,见张乐畏畏缩缩出来了,他叠成正方体后塞进他的手心。
      手好凉,凉到他重新拿回了部分理智。
      那人冲张乐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灰,头也不回跑走了。
      他突然而然地离开了房间,离开了他。
      但却又没有。
      脚步藏匿于楼底下闹心的火器交锋的声响,他捏着这纸,顾不得一切的一切,只想带着爸爸离开这里。
      我要勇敢,这次我得勇敢起来,我要做个勇敢的人。
      张乐从地板上弹了起来,踉跄地朝着背影匆匆赶去,他还想呼号几声,却听见耳边有一串激烈的脚步。
      “你站!……呜……”
      孩子的力量终究干不过这个搞偷袭的大人,脸上一块湿漉漉的貌似是毛巾的东西顶在他的牙尖,此刻他再怎么奋力也是空谈。
      “孩子!跟我走!”
      这声音,是那个姓周的。
      张乐什么都不顾了,在她的手上狠狠啃了几口,麻木到他都感觉到血味了。
      这个叫周妈的仿佛没有痛感,一边拖着发着巨大蛮力的张乐,一边下楼去。
      但是,张乐感觉到位置错了。
      可为时已晚,张乐疯狂地在周爻黎的胳膊里挣扎,那串鲜红色的花朵大概连带着他的梦想一并嘲笑他内心的悲伤,还放肆的笑着。
      喔,没有勇敢的人。
      那是我爸爸!你放开我!
      张乐还在挣扎,听起来外头那帮和黑白无常相比还算正常的绑架犯和人质依旧认真履行着义务,而他现在正不停的痛苦,她却不停地跟着痛苦。
      直至现在张乐还揣着对他人的想象,期待着最后的光芒。
      结束了。
      这辆出现的车反复告诫张乐这一点,都结束了,我们得走,爸爸要为了他的浪漫付出一些必要的代价。
      绑上安全带,坐下,踩油门,一气呵成,最后一颗子弹击碎了后挡风玻璃,似乎让张乐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水。
      “趴下!”
      周妈迅速按倒了满脸难过的张乐的腰,并返回主驾上猛踩油门。
      引擎卷起无尽的眼泪开走了。
      他在车内放声大哭,眼泪肆意浸泡在下巴上,脸颊上,靠背上,他的眼睛瞄准着那片土地,那几辆满载血液的愤怒,即便从视野里不见了他还望向如此僵硬的月亮和弱小的街道。
      张乐感到一阵困意席卷整个身体。

      ——

      他再一睁眼还是在车里。
      车停在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此刻天气放晴,空气从车缝里顺了出来,冰凉,而且非常醒神。
      张乐拿过盖在脸上的毛巾撑着手起身,看来自己睡了很久,却也不知道究竟是多久,只看到那颗辉煌的太阳还在西方,云朵却被打散了。
      外窗也是一片绿地,只不过没了那些黑色建筑和破旧的大旗,只剩下棕色的平房和人们在远处劳作着交谈,似乎都不知道这辆车是什么来头。
      张乐缓慢打开车门,结果一不小心栽在了草坪上。
      他这才觉得脸上十分难受,可能是把眼睛肿了,可能是哭多了泪痕还没消。
      等等,爸爸呢?
      张乐疯了似地又爬回车里翻找着,却只找到一件信封。
      那张纸还在,塞在里面的还有一张纸和一颗种子。
      张乐没敢看那个人给自己的东西,而是打开了也许是周妈写的东西。
      “把它种了。”
      不过是个什么呢?
      张乐放下了纸,拿手挖开了一个浅坑,把种子丢了进去又重新埋好。
      张乐顺便原地躺下了,这个角度同时可以看见远方的人们和头顶的夕阳,他决定打开那个只存在记忆里的人给自己写的话,兴许里面藏着什么问题的答案。
      张乐甚至决定在这睡一觉,蓝天白云,微风不燥,天气很好。
      他好像从那边的颜色中看见了自己身上的一些元素,纯真的,交杂不一的,都被那块阳光填满了。
      他现在就想什么都不想,好好在这睡一觉。
      纸张在他的手边,字迹还不算特别模糊,不过就是有些释然。
      闭眼前,张乐竭尽全力在脑海中定格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画面。
      他是带着微笑入眠的。
      我想,我跟他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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