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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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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原脑袋贴在方向盘上,看着马路对面。
老刘捂着头嗷嗷叫,手里还攥着几块印满体温的血玻璃,汽车的前杠裂得稀碎,司机跪在地上满手是血,抱着估计早就成为一具尸体的红领巾四处呼救,老奶奶和那对情侣站在老刘和电线杆边上惊魂未定,互相搀扶对方脆弱的心脏。
那个动物躲在后面偷乐着,眨眼间又跑了。
变绿灯了,尘土人群一如过往。
吕原把钥匙放入锁孔内,信纸平躺在副驾。
吕原驰过乱糟糟的现场,有几个社畜倒是投来了异样的眼光,这让盯着后视镜的吕原非常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连队见他临走前还是略显不放心,给他揣了两块新鲜出炉的牛肉饼当口粮。
明灭不定的烟头时而在方向盘上时而在吕原嘴里,就是没有一口肉被撕下送进口腔。
吕原把马达的加速度拉到了最高,月亮还在喝饮料的空当吕原就已经把牛肉饼袋随手扔进破旧的草垛里了。
眼前黑蒙蒙的一点光亮都没有,低质量的空气,低质量的泥土,混着冰冷刺骨的味道裹着吕原一步步朝那颗白色的点走去。
连京疆那个本该很明显的破屋子此时也不知道去哪了,更不知道脚底下这么多砖瓦碎粒是早就有了,还是这里发生了一场蓄意谋杀。
悠长的道路上那堆之前见过也存在过的针头,塑料袋,腐烂的鞋子竟然也不见了,满眼的杂草和被填平的土壤仿佛自然而然形成了一条通路,肉眼可见的脚印刻在干涸的泥巴里,一步步挠着吕原的脚底和心脏,不自觉朝远处的光点靠近。
不,那不是光点,那也不是白色的。
吕原捂着大衣在肩头,脖子缩在衣领里,这颗梧桐兴许暂时被征用成了盾牌,过于扎手的弹道镌在吕原眼前,失去自我的黑暗在慢慢弥散在吕原的瞳孔深处。
不,那不是黑暗。
金属制品穿透了吕原耳边的空气,连带他的耳膜,一并送入火光里。
吕原大概是发现了这大衣不是防弹衣,于是他脱下并盖住了身子,匍匐着往那个墙角去。
衣缝内的一点点光中,吕原清晰地看见对面那个抵着铁门射击的老伙计,以及屋内那个端着望远镜的临时军师,还有烟囱背后的那个孟局钦定的备用狙击手。
估计是亚当先生的手雷走火了,炸出的震荡波却又恰好把吕原弹到了大楼脚底下。
不过这炮火连天的,也分不清谁是谁阵营里的了,没人注意吕原渺小的躯体塞了进来。
不,那是被上了色的乌鸦,被抹了泥巴的山峦,是被扯开嘴角流血的野心,是被剁掉生活的无耻之徒。
吕原颤着手指抚摸腰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擦伤,蹒跚着闪进门后。
窗口全是黑色的残渣,吕原努力睁大眼睛朝萧江国的枪口看去,也不知道他真的看见没有。
刚撂下的心突然被吕原的手臂打直了,血液被动脉倏地送进大脑里。
吕原紧咬着嘴,根本不敢拎起左边这只突然冒出来的胳膊。
吕原起身,揭过这张满是血渍的制服。
通红又僵直的眼球,汩汩冒血的侧腰,土色的面庞,横断的指甲,裂开的腰带。
“你还是来了。”
“为什么要藏在这呢。”
“萧江国曾经就是从这爬出来的。”
“你看,我这枪里还有一颗子弹。”
宋杨之的嘴角都全是血了,却还有力气把武器拍进吕原磨磨唧唧的手心,然后枕着衣服再次倒在灰尘中。
一发走火的子弹擦着空气和吕原脸上的一根毫毛呼啸而来,最后扎在玻璃上,碎了。
亿万个碎片内看过去,吕原的眼睛眨都没眨。
可惜,拼不起来了。
“你干的?”
宋杨之睁开双眼,昂起似乎被抽走的腰,一抡胳膊挂住了吕原钢筋做的脖颈,然后狠狠一发力,挪到了自己的鼻尖附近。
宋杨之伴随着血气的一呼一吸完全给不了吕原任何物理上的穿透。他的身子还是直的。
“他们,他们干的。”
一拨烟尘湮灭了一些没说完的谈论,宋杨之的上半身此时在吕原看起来变得非常硬实,内在的,外在的。
“嘘,累了就休息吧。”
宋杨之最后两个遗嘱分别是惨笑,以及嘴巴的几个小动作。
“惩罚我,成为我。”
——
闻真兼把自己的手印留在了面前这个满头满脸黑色尘埃的男人。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是吧。”
通红发烫的枪口被萧江国握得垂直于地板,面前这块千疮百孔的铁板也要寿终正寝。
对面传来一拨血花的惨叫。
闻真兼倏然弯腰,捡起这个加长版扫把,冲天花板使劲捅了好几下,结果一堆墙皮砸到了晃神的萧江国,白烟,白块,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又一次淹没了他。
“砰!!”
对面又传来几声哀嚎。
“这小子没完了还。”
此时,那坨垃圾堆发了话:“我刚刚貌似看见吕队了。”
“你哪来的勇气叫他吕队。”
闻真兼把望远镜当投掷物一样甩到了敌方战壕的某处,随后胡乱扒拉了几下地皮表面的灰坐下,突然发现背后这两条栏杆硌得慌。
“你啥时候把那小子的水壶猫过来了。”
“哦,本性终于蠢蠢欲动了?”
闻真兼脸上五光十色的乱七八糟一并顺着重力光临鞋底,闻真兼的黑眼球快速转悠着,紧接着,双手一僵。
萧江国想都没想就抓起温水浇了上去,一张委屈求全但又铿锵有力的棕黑色的脸伴随着淡淡薄雾显现于垃圾之上。
“那些钱就那么重要吗?”
“那颗树的痛苦就那么重要吗?”
焦黑又旺盛的平原上唯一一个有资格被命名为生命体的梧桐伴随着闻真兼和萧江国冷酷又漠然的咽喉被那个榴弹轰倒了,树枝与树叶以及本该健康的躯体一并亲吻住了死气沉沉的土壤。
水壶被耗光了,萧江国一把把它扔进废墟里,冒着火焰的子弹飞速划过空气,燃烧着貌似用不完的激情冲进尸潮里。
“他让你干什么来着?”
“拖着,好让宋杨之死于非命,最后把全西南的警力全吸住,一网打尽。你呢?”
“得亏那个张月国工作到位,真的把西南将近三分之二的警力吸引来了,这会估计在打祁州泰那个老东西的工厂吧。他还让我把他们的独家秘方传下去,这次败北只是个幌子,来日东山再起只不过弹指一挥间。”
“原话?”
“原话。”
“他还挺有情趣。”
“更有情趣的你想都不敢想。我有一天在偷亚当的资料时那两个血人告诉我了一个秘密。祁州泰他们有小孩。”
“我都没有。”
萧江国不知何时就蹭到了闻真兼边上:“哎,我倒有一计,即可以拿到壮烈牺牲的美名,还可以悄无声息地报复他们。”
“干嘛?把证据全推给几个死人和他们的小毛孩?”
“你属蛔虫的吧?”萧江国很认真地一脸疑惑,不过这疑惑很快就变成了兴奋。
“计划倒是个计划,可你怎么施行?叫那个姓陈和那个姓胡的?管用吗?”
“那你想怎么实施?”
“我那都有备货,往亚当那放一点本土的,往他们家里运点,反正亚当这一闹整个西南不全成了死无对证的尸体,况且按照他那惯性毁掉一辆直升机他下次就开一辆飞机来。你自己想,我们都是奉命而来的人,吕原他又怎么会搞灯下黑这种蠢事?”
“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又毫无逻辑的话?”
萧江国把耳边的衣物整了整,干脆脱下防弹衣枕在了上面:“等到那会我应该有了孩子吧,吕原估计也是,我那时就可以申请——”
“你怎么那么天真?”
“不是我天真,是亚当压根就没想留下后手。那个叫陈宇铭的亲口告诉我,这次佯装败北的代价就是这些,包括你我。”
“疯了吧?”
“我在安排宋杨之的时候撞见过那个浑浑噩噩的助手,他随口胡咧咧了几句就好像被邓宏信的乱枪射死了。”
“等等等等你让我捋捋,你的意思是想秘密摧毁祁州泰他们和亚当介入的成分同时你还要留下那个张煦琥和大量都不知道是谁的归属的货混淆视听报复亚当?最后无论西南如何起码在档案里你是清白的,最后来一个死无对证,反正宋杨之要被埋在地下是吧?”
“我第一次撞见张月国他们我就拜托连队他们去找找他们的弱点,二十四小时前我把好东西寄给了那个买通好了的保镖。”
“你都没有考虑一下他们的报复吗,还有那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老妇,现在还被亚当关在陈宇铭胡力垣隔壁吧?”
“这不就巧了,他不留后人我就从他埋下的后人下手,最后真正的黑吃谁的黑就不一定咯。”
也许闻真兼从前都是干的文活,只晓得一对一的证据和客观事实,像一下说了这么多的萧江国的这种狂放又不考虑后果的武官显然没有让闻真兼的大脑转过弯来,他愣愣地看着萧江国吹口哨,心口无比扭曲却又无从开口。
邓宏信估计还伏在屋檐那里射击,频率相比几分钟前却已小了很多很多。
“嘿,知道吗?”
“嗯?”
“孟头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包括方老师。”
“好办,我写了一份模拟案情报告,趁他们的局长不注意放了进去。连京疆故意受伤被吕原看见也是为了让他好把唯一的一份证据带到宏蒙,洗净伤疤而已。”
闻真兼怔怔盯着萧江国总是愤怒的瞳孔,面前雾蒙蒙一片,轰炸耳膜的热兵器似乎被叫了暂停,毫无逻辑又毫无生气的语言淹没过闻真兼的大脑,突然他傻傻地一笑,大彻大悟似地一抹脸上的水渍,捡起了他的枪重新上膛塞给他。
“这回我听你一次。”
“以往都是我给方向你和吕队去逮人,这次我也要玩一回猫和老鼠。”
萧江国通红激动的脸和他的宝贝遥相呼应,他抚上扳机,眼睛对上了瞄准镜,目标大概是那捆手雷。
要是条件允许的话闻真兼真想拿着摄像工具给他录下来,以后老了或是进棺材了也好有个念想。
细密的汗贴在他蠕动的下嘴唇上。
这是萧江国的习惯,在无论多么艰难的射击条件下他总是要泯一下嘴唇,好似这是他的保命符,可也就管用过几回。
萧江国心中很响的咯噔一声。
“喂,喂!!骗子你人呢?!”
邓宏信躲在烟囱后面吼得声嘶力竭,这场雨来的真是恰到好处,浇灌出来的难闻的味道赶出来了一大堆黑白两道的人,姗姗来迟的连京疆捂着伤口镇定指挥着增援,列成一横队往荒原外走去。
“那家伙还挺勇敢。”
邓宏信嘟囔着,打开了一扇通道跳回房间内,萧江国和闻真兼早已不知去向,那声爆炸后亚当也不知道缩在哪里去了,早前许定好的承诺就这么打了水漂,亏邓宏信还暗暗自喜了好久。
邓宏信骂骂咧咧地淋着雨,企图在人堆中找出那两个刑侦队长,但他发现完全做不到。
浇不灭的火烧在灰烬里,几十箱以吨计还上了色的木箱子被连京疆的人抬到安全的地方把守着,一个接着一个扣着面具头盔还凶神恶煞的特警绕在这附近,要不是连京疆拉着,邓宏信此刻胸前就多了两个洞。
“他们人呢?”
“我也想知道。”
“我刚赶到,那声爆炸就把这里掀翻了。”
“那你赶紧找找吧,说不定在哪块砖瓦下就藏着你宋队呢。”
连京疆脸上透露出了对这个人的出言不逊的疑惑和分外克制:“那你干什么?”
“哦对了,这枪给你,还有这个。”
一个亮晶晶的刀片。
“我要去找一个幸存者,一个叫殷纹的真相。”
邓宏信摸摸脸,瞥出一个诀别的微笑。
“我知道他在哪,我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