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温室青年

36、36

　　“你说他俩去哪了宋队？”
　　“我要是知道了还能在这吗？”
　　“我天，蚊子好多。”
　　吕原笑笑，狠狠地挠了两下小腿。
　　“地区特色，要不然我早就跟着连京疆露天做饭了，谁还想待在那么闷的屋内是吧。”
　　“也对。”吕原顺便看了看与自己隔着两颗梧桐相望的邓宏信，不禁有点心痒痒。
　　“我也想过去蹲点，说不定还能看见老萧老闻呢。”
　　“也行，但是注意脚底。”
　　吕原迈开哆哆嗦嗦的腿往伏在茂密的灌木里的邓宏信走去，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小型动物亲吻了他的腿，还差点被硕大的树根绊倒。
　　草丛里，两块玻璃似的眼睛突然出现在吕原的视线里把他吓了一跳，双手反射性扯了两下树干，后知后觉的他发现好像是邓宏信，于是松开了手。
　　“我的指甲。”
　　“你咋过来了？不是在跟宋队和连队吟诗作赋赏月抒怀吗？”
　　“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也对。”
　　“快跟我说说看出什么了，顺便找找萧江国闻真兼那俩人潜伏到哪了。”
　　“放心吧，等会我可以直接把方位图给你画出来，事无巨细的那种。”
　　邓宏信把望远镜递给吕原，自己卧回土上：“我还真没看见他俩去哪了。他俩陆续出了门后我就没看到他俩的人影了，指不定，搁房顶上呆着？”
　　“这里可以上房顶？你当你空降兵呢。”
　　“诶你还别说，这个地方还真能干好多留后手的阴招儿，”邓宏信敲了两下镜片示意吕原看向他的手指指的地方，“看到没有，那个是主楼也就是他们那个老大的位置，而且我猜那个亮灯的还说不定就是他们老大的寝室。”
　　“你是怎么凭眼睛看出来的，直觉？”
　　邓宏信哈哈一笑，又把手指掉了个个儿。
　　“看到那架直升机没？”
　　“昂。”
　　邓宏信啪一下拿过了望远镜：“现在你站起来感受一下这里的空气。”
　　懵圈的吕原还没缓过来突然被邓宏信拽了起来，结果眼前一黑差点撞进树杈上。
　　“请详细描述。”
　　“温凉，有微弱的风感，”吕原猛地耸了几下鼻子，“有奇怪的味道，也许是那片湖，也许是，是……”
　　邓宏信把他扒拉到与自己同向的位置：“现在感觉如何？”
　　“味儿变大了。”
　　“这就对了，他们的直升机的朝向是顺风，结果恰巧这个味道也是顺着空气流进鼻腔内的，那么现在你再拿着望远镜，看看自己面前有什么。”
　　“真的，那个灯光感觉在我脸上。你有这特异功能为啥在禁毒大队里待着？”
　　“秘密，”邓宏信一脸骄傲匐回地面，“我还有更多刚截获的情报。”
　　“说来听听。”
　　“你看那片湖，是不是正对着主楼？”
　　“是，而且主楼的大半部分的窗户都是开着的，不像他对面这栋，整个儿一铁皮疙瘩。”
　　“发挥一下想象力，猜猜这片湖和这个铁皮疙瘩他们会拿来作何用？”
　　吕原已是满脸恐慌。
　　“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你再想想前几天在街头遇见的看见的那些同样不可思议的事，再发挥一下想象力。”
　　吕原满脸漠然和客观。
　　“宋队真是屈才了，落得这么个地方。”
　　“别管宋队还是连队了，我们这四个人说到底就是异乡人，主要任务就是把那个毒贩从里面揪回宏蒙，至于顺带的缉毒任务还是得交给当地的公安部门。”
　　“嗯，我相信咱的公安队伍。”
　　“所以他俩人呢？”
　　“我也想知道啊，不过有一说一闻真兼今天是挺怪的，饭也没吃，坐进连京疆的厨房内后一句话没说，隔三差五往窗外瞅瞅，然后把面扔给萧江国自个儿就走了。
　　“他走了？”
　　“是挺离谱的。莫非是水土不服？”
　　吕原打了个哈哈，随即目不转睛盯着望远镜对面那个人头攒动的一楼。
　　“你找到咱们该抓的那个毒贩了没？”
　　“嗯，不好说，看到了两三张脸挺像的。”
　　身边一阵一阵突然出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两个人直接窜了起来，眼睛在附近的草丛里到处警戒。
　　“谁？出来？！”
　　隔得不远的宋杨之也听见了，身体藏在树干后面持着枪，然后他一个箭步冲进了一丛灌木里。
　　“诶诶疼啊疼！宋队是我！”
　　“你小子狗改不了吃屎是吧？你跑到这来干吗？说！”
　　一个男人被宋杨之从草垛里拎了出来，看样子没蹲多久，身上一点土地的碎末都没有，一边捂着被揪红的耳朵求饶，一边还在作揖讨好发愣又发怒的宋杨之。
　　“你俩这是？”
　　“问他。我亲手把你关进去多少回了，这回倒好，你直接掏老窝了还？！”
　　“疼啊宋队你先松开我，误会了！”
　　宋杨之一把把他甩在树上，枪还被他死攥着，看样子仍无法相信他。
　　吕原还是第一次见宋杨之气成这样，倒还乐得看一出戏。
　　“宋队你误会了，我当时都跟您发誓了要金盆洗手洗心革面，您就是借我八百万个胆我也不敢抗令不是？咱这地方谁不知道您是——”
　　“别他妈跟我在这嘚吧嘚，不复吸就不错了。”
　　黑夜里看不太清这个叫殷纹的神色，不过据他二人的口气判断，貌似听起来更像是猫和老鼠。
　　殷纹咯咯笑了两声，试图再去巴结两下宋杨之，被他一巴掌扇回去了：“有事说事，没事赶紧爬。”
　　“有事，怎么会没有事呢？不知宋队还记不记得三个月前那件事？”
　　吕原和邓宏信一起看向宋杨之。
　　“怎么了？你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心眼儿？”
　　“哎呀听我说，当时您不是亲自把我拎出局里吗，我就回头跟你讲了一句，我要立功然后消过不是？”
　　“所以呢？”
　　殷纹见宋杨之应该是默认了，短暂地惊喜了一秒后像贼一样探头探脑望了两眼，同时示意所有人蹲下。
　　“我这手里还有把枪你要搞清楚。”
　　“不是，是这样，在我上一次被抓包的那回，我曾经获得过一个情报。”
　　“什么？”
　　“关于他们的大毒贩的。”
　　殷纹还很神秘地指了指邓宏信的图纸和那两栋楼。
　　宋杨之一听就不得了了，一把反剪住了殷纹，拔枪就是对着他的后脑勺。
　　“你再给我扯？啊？！”
　　殷纹没说话，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做什么，吕原和邓宏信有点犹豫，劝他先放下武器。
　　“让他把话说完，毕竟是个前科犯。”
　　殷纹扭动了两下脖子，发现了那个刚刚替自己说话的那个貌似也是警察的人。
　　“我在里面找到了两个警察。”
　　吕原一把抓过他的胳膊猛地朗声问道：“在哪？”
　　“快说！”
　　殷纹脸上浮现出一种商人独有的微笑：“那你们刚刚还那个态度对我？我都说了，我这是来立大功的。”
　　宋杨之自知有点尴尬，微微站离了蹲着的殷纹：“你先说。”
　　“我在里面卧底，顺便收集了些重要情报，结果我刚想从里面逃跑找个地方躲着，撞见了两个奇装异服的人。”
　　“那是警服。”
　　殷纹觉得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好说话：“好，我撞见了两个身着警服的人，他俩看见我想都没想就跟你们刚刚那么对我似的一顿刑讯逼供。是叫刑讯逼供是吧？”
　　“你哪那么多批注？说重点。”
　　“好好好，他们说他们也是潜伏于此来收集情报好抓人的，他俩找了个地方把我一绑，还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换线索，一不留神，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还成功打入了他俩的内部？”
　　“对啊，”殷纹貌似还很理所当然，“我跟他们说，我是你们宋队的便衣，这回来也是收集线索的，他们不信，所以我就把你家住何方什么的都给背了一遍。”
　　“……”
　　“那他俩人呢？”
　　邓宏信去扶差点挥拳过去的宋杨之，望远镜被他扔在了吕原怀里。
　　“我想想，在那个墙角。不过应该要来了。”
　　宋杨之恢复了基本的理智，正欲拔枪之际，又有窸窸窣窣的声儿从面前而来。
　　“萧江国？”吕原轻轻唤了一声。
　　“……吕队？”
　　“你看吧我没说错，我是来立功的。”
　　那边踏草丛的声音逐渐收缩，萧江国略显疲惫的面庞出现在树后，闻真兼一并立在他身边。
　　“来晚了，抱歉，主要是有大发现。”
　　宋杨之佯装一把推开贱兮兮的殷纹，后者还骚气地回眸一笑。
　　“再怎么有发现也另说，个人安全最重要，咱先回去，后话慢慢讲。”
　　“你跟我们一起走。”
　　殷纹伸手打落了宋杨之的手：“凭什么，你这叫非法拘禁懂不懂？？”
　　这回轮到宋杨之贱兮兮了：“如果这是法庭你这就叫出庭作证，立功表现再加一等，而且上级还会奖励有重大立功表现的证人，我带你回去录口供，这是在变相为你作证不是？而且我那好吃好喝招待着呢，是吧吕队？”
　　殷纹笑嘻嘻地转头的一刹那，宋杨之伸手劈晕了殷纹，他咚地一声倒在了草垛里。
　　“吕队，手铐用用。”

　　——

　　“你身上这是啥啊？”
　　萧江国敏感地躲开了吕原关怀的眼神，一手笔一手茶把衣服往脖子以上收了收。
　　他的呼吸听起来有点散漫，还有他的眼睛和一直在颤抖的鼻梁，仿佛面前这几个正在讨论作战方案的是什么洪水猛兽，自己是那个无辜且可怜的人质似的。
　　警服被他穿得显皱了，面前这张残破的图纸好像是刚刚被他自己涂得天花乱坠，本来显而易见的思路被自己打破了。
　　但有一个思路猛地显现，不同于吕原和宋杨之你一句我一句的思考，而是一种牵引力，无法挣脱的牵引力。
　　它让他回到了半小时前。
　　“我疯了？吸毒？为什么？”
　　“装个样子，否则宋杨之该怀疑了，你们肯定是刚来的，哪有我认识他久。”
　　“我凭什么还要对着这东西俯首称臣？”
　　“想活命吗？那你就别他妈跟我废话。”
　　“纯度跟糖一样，没事。”
　　萧江国咳得整个人都要往外面汩汩冒血，角落里负责记要点的闻真兼没有停笔，萧江国却明明看见他的铅笔断了一小截。
　　吕原和宋队一起望向飘窗上的萧江国。
　　“老萧你这是咋了？从你回来到现在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哪里不舒服吗？”
　　宋杨之随着附和，眼睛里明明是可怕的怀疑。
　　“可能是那个地方空气太糟糕了，而且又待了太久憋的吧。”
　　“我让你说话了吗？画你的图。”
　　殷纹悻悻转头。
　　“其实，我也有点不舒服。”
　　萧江国躲闪着众人的眼睛惊恐地望去闻真兼。
　　“哎你别躲，我看看你眼睛。”
　　殷纹趁着这会儿冲萧江国笑了一下，萧江国藏在衣内的手挠了挠发痒的伤口，茶颠了一手。
　　“没关系，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就好了。”
　　宋杨之收起电筒，转身照着殷纹的头敲了过去：“画完没？别在这浪费时间，你不休息我们还要呢。”
　　“好了好了，给你就是了。”
　　殷纹艰难地带着手铐扶着腰起身，想去倒杯茶结果被吕原给摁回去了。
　　“我给你倒，坐好。”
　　殷纹表示无所谓，倒是开始好奇他俩在干嘛，于是豪气地翘起腿盯着萧江国的胡子看。
　　“你拿着这钥匙，明天跟着我们一并去局里找连京疆，你俩专业对口，辅助工作就交给我们。”
　　邓宏信收好钥匙，把方案和图纸重新校对了一遍，最后给了宋杨之，哈欠连天地出了门。
　　“萧江国？”
　　“啊？”他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宋杨之给予了他一点关心和客观上的语言安慰：“看你不舒服就回去呗，睡一觉，你看你这喝个东西还弄得满手都是，还有你这衣服，我们都还是享不到福呢，要不给我，我给你洗洗？”
　　“不，不不不不，我我自己来就好。”
　　萧江国把茶给了满脑袋问号的吕原，屁股边的殷纹乐得看热闹，宋杨之索性让闻真兼去扶一下萧江国回去休息，两个人一并离开了。
　　“回去休息吧，刚刚忙得都忘了谢谢你，你这房子真不错。”
　　“啥呀，租的，不过那个房东人很好。”吕原自觉收拾起工具和资料，几张纸写满了各种文案和图标，他瞅了瞅窗外都快要下班的月亮，估计也忍不住了，拔腿就溜。
　　“不是，那你睡哪？还有这个人。”
　　宋杨之笑吟吟拍了拍沙发。
　　吕原没多想，揉着眼睛走了。
　　“咣。”
　　“宋队不容易。”
　　宋杨之没理他。
　　“现在还早，不如聊聊天？”
　　的确还早，月亮还可以再撑一会。
　　宋杨之瞟了一眼黑洞洞的屋外：“我居然又上了你的当。”
　　“首先，这个当不是我要埋的。”
　　“其次？”
　　“其次，你们有人在楼上休息，我也有朋友需要保护不是么，咱们是一伙的。”
　　卧在沙发上的宋杨之一边翻笔记一边掏出钥匙，头都不回地扔了出去。
　　“抛准点，每次都这样。”
　　“他叫什么？”
　　“Adam Arthur。北美灰狼。”
　　“来头不小？”
　　“我朋友已经栽进去了，我不想你们再跌进他设好的坑里，所以，赶紧走吧。”
　　“要走也得一起走不是吗，况且人家是来这抓在逃犯的。”
　　“这么扯屁的话你都信？那我当初说的那么多放屁的话你怎么不信？”
　　“坐下。”
　　殷纹自觉有点激动，重新坐回去。
　　“他俩什么情况？”
　　“被揍了。”
　　宋杨之拍下纸笔猛地起身扼住了殷纹没反应过来的动脉：“疯了是吧？平常你在我这无论怎么无理取闹我是动武了还是揍你了？你就是这么金盆洗手的？”
　　殷纹喘不过气了，手指戳了两下宋杨之的手掌。
　　“……我这回真没诓你，真是事实。”
　　“你知不知道欺骗警察很不好。”
　　“我真没骗你，我是在亚当的屋子里见到的那个萧江国，当时他被一脚踹飞了。”
　　“你再说一遍。”
　　完全冷静下来的殷纹调出了一如既往的对话套路：“还有闻真兼，两个人被打得跟血人一样，幸好我撞见了还捞了两条命回来，否则就全完蛋了。”
　　宋杨之一时对这么多信息无法理解：“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带他俩去处理伤口，顺便教给他俩如何短暂骗过亚当，幸好他俩还有点神智，否则我都得交代在那。”
　　殷纹满脸心有余悸。
　　“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除非你告诉我刚刚没发现他俩的状态和身上有什么怪事。”
　　宋杨之稍加思索，眼睛一转：“什么怪事？”
　　殷纹被逗乐了，捏着下巴挺直了腰，结果还比宋杨之高个两三厘米。
　　“味道。”
　　“难闻的味道，一文不值的味道，有血有肉的味道，格格不入的味道。”
　　“亚当就是这样，所以宋队，你拿什么跟他拼命？前赴后继的勇气？一往无前的枪法还是莫须有的本领？你我在这呆久了，惯性地以为没有正义，至少是至善至美的正义，可是我们都错了。吕原那帮人的到来无异是为这提供几具没有名字的尸体而已。花光了金币，花光了炸药，花光了自以为是的心力，哪怕你为西南换来一分一毫的希望也好，可你成功了吗？没有。吕原是迟来的救世主吗？也不是，也许他们也长得跟毒品一样，也许他们跟你我心中的亚当没差，也许你跟我真的只是跳跃在底层的小丑罢了。”
　　“你不是那种话多的人。”
　　两个人的突如其来的狠意互相压抑着对方的口吻，都笑得波诡云谲。
　　“那您又什么高见？”
　　“我的办法多的是，你忘了我的老本行了？”
　　“我在你的计划中吗？”
　　殷纹神秘一笑，推开门就走。
　　“我想打你。”
　　“打呗，反正以后咱俩都得死在这。你这什么鬼房子，楼梯呢？”
　　“你他妈的给我小声点，况且这不是我的房子，人家租的而且还好心收留你这么个渣渣，给我放尊重点。”
　　“那是人家的小孩吗？你们可真行，外出办案还拖家带口。”
　　“你哪那么多屁话？赶紧的。”
　　“来，把自己拷上，咱出去。”
　　“把我拷上，那你呢？咋出去？”
　　“你看这窗户，再看那棵树。”
　　“我忘了问，你撞见萧江国之前你在哪，怎么莫名其妙这么巧？”
　　殷纹一笑，指向窗户外破损的一块转头，飞到了树上。
　　“去你的。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