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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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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原竟觉得这车垫都如此膈应人。
还有路灯,垃圾桶,床单,饭盒,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繁华竟然都能被一个东西囊括。
换谁,谁信呢?谁都不信。
吕原和后排几个人被尾气塞得喘不过气来,车窗缓缓而降,黄昏携带而来的冷空气灌进所有人的鼻腔内。
街边挺拔的路灯和人类走马观花般的灿烂从烟火里出现又消失,几斤大米被妇人们扔进火里,等待着时间和皮鞋的到来,几束残存的阳光贴在几净的马路边的凳子上,最后落在吕原的袖口。
这车垫子真是怎么坐怎么不舒服,索性直接一掀,吕原推给了被轮胎催眠了的闻真兼。
他枕着萧江国昏昏欲睡的胳膊吸了两下鼻涕,把脑袋往安全带上一放。
主驾上的宋杨之和后视镜里的吕原对了两眼,最后一个看向斑马线,一个再次看向窗外。
客观来说,这里真的被打理得很好,非常好,如果没有刚刚那个抢了街角一个老太婆的果篮的土匪的话。
那哥们看准时机拿了就跑,那老人见追也追不到,周遭十几个社畜纷纷拿着钱往路边摊一坐,吆喝声叫喊声竟然瞬间淹没了混乱的脚步,她哆嗦着手从口袋里翻出五毛钱,转身朝马路对面那个花果小店走去,不到五米的距离,她可以走将近半分钟。
其实这一切在吕原眨眼间只发生了零点几秒。
宋杨之在前面摁着喇叭,似乎在跟刚刚超过去的一辆轿子叫板。
可人家根本没搭理这辆脑袋上别了个红□□泡的小怪物,轰开千金不换的油门一骑绝尘,在红绿灯路口切换的一瞬间,可怕的加速度至少逼停了四五辆守法的车主。
一分钟内吕原居然看到了好几起所谓司空见惯的闹剧,某只找死的流浪狗竟然毫无规则意识,从黑洞洞的墙洞窜到了川流不息的斑马线上试图叼走一块被遗忘的骨头,霎时间几十盏喇叭纷至沓来,吓得它夹起尾巴缩到了红绿灯脚底下,顺便还被几个拿着麻糖的毛孩子踹了几脚,呜呜叫着再次躲回油腻又恶心的污水里。
吕原竟不觉背起了交通管制条例,却发现红皮书管不到狗。
宋杨之的车还在开,这是第几栋高楼大厦奔离吕原的瞳孔他也记不清了,脑子里乱乱的,超级想裹着黄昏就这么睡在这里然后遗忘这一下午的糟糕,最好是再一睁眼自己就在宏蒙市局门口。
事实是,夜晚只会让自己饿肚子。
事实更是,宋杨之不知道路过了多少看起来就很香的小饭馆烧烤摊,他通通无视,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引擎里,仿佛要开到了另一个次元。
可是一旦回过神来,肚子就开始客观且真实地饿了,声音混着身边几个人的鼾声像是做了一个简易音箱似的,路过了几团能吃的梦。
“饿了吧?”
“你要再不说话我都以为你成了木乃伊。”
“抱歉,个人习惯,主要是我有点晕车,所以我需要保持完全的注意力集中好压制住反胃的冲动。”
“真正反胃的在我这。”
后视镜里,三个表情焦灼如丧考妣的中年人好像已经约定好了一齐歪向吕原的怀抱,其中以闻真兼最为突出,两撮口水精准滴落在吕原的鞋尖上以及挂在他自己的嘴边,至于肚子的抗议他仍全然不知,蒙头大睡得安详。
宋杨之笑笑,瞅准前方的一个路口和即将变成的红灯,拐了个弯。
“我得带你们去见个人。”
“你居然拐弯了,难得。”
宋杨之又是笑笑,继续开。
这回,吕原的目光竟然完全再次被窗外吸引。
与车轮一点点碾碎夕阳同时进行的是月亮的准时上班,路灯的作用终于一点点被突出,背后微妙的富丽堂皇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建筑,毫无修饰的窗户和老鼠洞,灰白的起色一点点覆盖天地,漫漫消失的不仅仅是人造光,还有人。
吕原不觉有点视觉疲劳,终是收回了眼神。
“哎,等会哈,我得下车去吐一下。”
宋杨之把车屁股一倒安全带一掀打着闪光灯就下去了,估计是随便瞄了一眼就挑中了那丛草垛,低头加弯腰。
吕原在后座昏昏沉沉,脑袋被一路的颠簸涨得不行,隔着车窗他也就能看见宋杨之起起伏伏的头。
某个姓闻的居然还没醒,刚刚刹车的时候脑袋在车垫上甩了一下,发现身边好像有个能抱的,两只摸了脸的油腻的爪子一把逮住了。
吕原哪是这个睡魔的对手,大半手指都要被他放进嘴了。
宋杨之迷糊的身影一点点逐渐靠近车子,等他一把把车门拉开,一股冷空气被压进某人的鼻腔内,耸了两下后,突然坐起来了。
他居然醒了。
闻真兼连带本来就不咋清醒的萧江国一齐从狗窝里爬了起来,第一步是四处望望。
陌生的环境和黑夜,吕原铁青色的面庞,宋杨之捂着嘴开车的小动作,身边萧江国和邓宏信顶着同样的发型虚掩着眼帘,跟没吃饱一样。
第二步是看一眼自己。
衣服,裤子,钱包,脑袋都还在,但嘴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吕原严肃地横了一眼。
闻真兼泯了两下仍发麻的嘴,无处诉说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最后再次窝进了萧江国的怀抱。
“这哪儿啊?”
“咱们现在去吃饭,我有个同事比我们提前到地方,等会介绍给各位认识,然后我们要干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
“打入敌方阵营?”
“先前我说过我们已经查到了祁州泰的老巢,基于此我们在附近弄了个基站,主要拿来观察和日后的缉捕。不过放心我们踩过点,他们不会发现的。”
作罢,吕原和身后两个和事佬相视无言,目光落在了车前的长灯中。
看起来就能源不充足的灯泡打着前方的路,坑坑洼洼偶尔出现在脚下,泥土边的杂草丛无神地佝偻着腰,多看几眼都会有几丝凉意。
吕原的头疼稍微好了一点,鼻子就又遭罪了,宋杨之越往黑夜里开,从车窗缝内溜进车厢里的空气就越多,越冷越奇怪,味道,温度,甚至是密度和压强,总感觉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宋杨之的脸淹没在黑色里看不清,后排的几只巨大的虫还在扭捏,分明是魔怔了。
吕原身上的安全带被他松开了,把屁股下的垫子靠在脊柱后,看着飞过去的建筑。
平房,平房,还是平房,门前一般停着锈蚀了的二轮或三轮车,残破的砖做的墙角堆积着苍蝇和老鼠的大本营,被时间磨得没影的红色门联只剩几个笔画在空中凌乱着,毫无生气。
吕原无来由地想起了不久前那个拐弯。
这里的奇怪不仅被未知的事物腐蚀着,每一个人类都像裹着一层葫芦,把壳一剥,还有一颗葫芦。
额头上有几枚不算太亮的小行星缀在黑色里,月亮被松散的云层盖住,部分月光并没有落在这一车人身上,而是撒在了一望无际的荒原里,草尖一点点载着美丽的白光,送给静默的土地。
引擎熄了火,四个人跳下车抖了抖交织在一起的四肢,夹起衣服跟在宋杨之的后面。
这片地域的具体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泥泞的湿土,交错的地坑,不堪入目的垃圾袋,看起来就毫无生命的门脸,压抑到每个人都不敢大声呼吸。
空气居然也因为偏离了市区而降了不止两三个度,气压把稀薄的氧气送进鼻腔内,呛得闻真兼不自觉紧了紧衣服,油油的头发被微风拂得失去了形状。
“你确定咱们在这吃晚饭?”
闻真兼显然无法忍受自己的鞋子在湿润的环境里游走,一脚深一脚更深跟在宋杨之沉默的背后,满脸都是嫌弃。
宋杨之有时直行,有时会在下脚前想两秒再决定把鞋底放在哪个位置,他瞅准地方直接转头逮住了闻真兼不稳的肩膀。
闻真兼以及身后的几个同志不得不服从这个当地人,跟着踩出来的脚印一点点深入黑暗。
这个口子开不进去车只得停在草垛里再往里面一点点靠近。最扯的是这所谓的郊区还真是郊区,没有任何的人烟,没有任何的生物,平房们不仅跟几十年没有住人一样,被泥巴掩藏了一些衣物碎片和针管懒散分布在矮小的乱草里,月光反射下,无数道寒光折射出一些无法沟通的故事。
几个背负着黑色的人仍在行走,月亮逐渐被浓郁的层云取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终于盖住了几人前行的路口。
“几位,紧跟着我,否则该迷路了。”
“这么大个荒地还能迷路?”
几分钟的折磨后,前方突然冒出了点点星光。
“那应该就是咱的基地了吧?”
宋杨之和其他人被他这么一说,纷纷昂起巴不得缩进衣服里的头,那数团模糊的火光闪在密集的树叶中,分布均匀,但实在是黑,看不到人影。
“就是不知道他们今晚弄了什么吃的,我应该是跟连队讲了的。”宋杨之揉揉眼,想尽力认出完全认不出的影子。
“管他的,先过去再说,好歹他们有火不是?在这走得我都要成冰棍了。”
闻真兼一马当先顺手逮住了萧江国做保镖,反正有坑的话也先把老萧推下去。
“胡思乱想啥呢,哈喇子都要飞上天了。”
“哎你等等我呀,先说好,第一碗食物一定是我的。”闻真兼搀着萧江国不情不愿的手一蹦三跳。
“你不饿吗?”宋杨之问一句话没说的吕原。
“啊?哦,反正没他饿。”
“看得我都想跟他一起蹦过去了。”邓宏信摸了两下胡子,两只手有点左右为难。
“人家只会以为咱是外来的傻子……诺你看,栽了吧,蹦也没蹦多远。”
吕原伸出幸灾乐祸的手捞起仍不死心的闻真兼,看到了他裤腿上的土渍。
“有腿不走非要飞。”萧江国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懒得理闻真兼可怜的腿,自个迈出几米远。
“诶,你说你这个人,哎。”
“行了,这就到了你还要扯皮。”
吕原拨开几层薄薄的树丛,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