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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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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难减。
更何况是在这种望不到边的旷野上,阳光无情地辐射在每一寸土地上,把正在上面徒步的人的半张脸烤得焦疼。
朱奉拧干脖子上的毛巾重新装进包里并掏出最后一瓶水,推开了这座建筑监狱一样的大门。
这里真的很臭。
如同发酵了的铁锈镶在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霉点,污水,潮湿,空气里塞满了各种随时可以让人吐满三个马桶的异味;死气沉深的黑色建筑竖在脏污之上,天上还有太阳的热量加持,大片大片的黑色附着了几百年都消散不了的反胃与厌恶。
朱奉艰难的走了数米,推开其中一座楼的大门。
楼内的场景与楼外的无二,只不过稍微能打开鼻腔了而已。
青绿色从墙脚长到天花板上,几乎快把头顶上那个唯一的白炽灯给吞了,污水已经把并不结实的地板泡发,每走一步仿佛整栋楼置身于舞池里丧心病狂的摇头晃脑一般。
唯一一扇完好并且能入眼的木门被朱奉推开。
这也是唯一一间正常的房间。
朱奉矗在玄关处,凝视了很久。
焕然一新的床罩被褥窗帘,洁白无暇的地板飘窗,仪器节奏性地在空气里跳动,几阵微弱的呼吸并未撕破难得的平静;阳光铺在柔软的白色上,一点一点浸在男人深水一般的瞳孔上。
张乐把热毛巾整理好,搭在身旁的盆沿上,随着摇晃的热水一同进了卫生间。片刻,他出来了,又径自走到张月国身边俯下,做着什么。
仪器上跳动的数字仍保持着同一节奏。
少许,张乐似乎有点艰难地直起腰,衬衫下的后脊柱略显突兀,任由其黑发蒙住他整双眼睛,歪进飘窗打开窗户,登时几股热气卷着漫天遍地的嗅觉盛宴砸在朱奉脸上。
可他没有动,甚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很自然地眯起眼睛,抬手点了根烟,喷出的尼古丁短暂麻木了两个人的鼻腔,大团烟雾在房间内螺旋而上。
发动震响的数字仍跳动于同一频道。
有阵风刮了过来,麻木嗅觉的尼古丁顿时失去了效用,随着冲天的异味烟消云散;被夹在指尖的烟卷摇摇晃晃掉在地上飞溅起几枚火花,最后只是躺在地上,烧着。
他应该是一口没抽,左手保持着夹烟的当作架在膝盖上,右手搁在伸直的腿上,脑袋歪向窗口看着楼下。
从朱奉铁青的脸孔中应该能解读出什么:他拾起烟,把烟灰在原地弹干净丢出了窗外。张乐一点没在意头顶上优美的抛物线,更没在意是否有烟灰弄脏了他刚打扫过的地板又或是是否有烟灰污染了他的衣装。他保持着一个好看的角度,下颚线露在阳光上,勾勒出一道弧线。丝丝分明的黑发被阳光包围,后槽牙动了动。
朱奉自顾自搬了把椅子靠在边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张乐又点了根烟,机械地转头,扭过脸看向老人。
他仍然浑身布满了管子和可怖的皱纹,化学药品夺走了他本就少得可怜的健康,但又睡得安详,仿佛从未发生任何事,这儿没有拿着冰冷器械的法医,也没有恶心到令人发指的尸臭。
朱奉起身重重闭上了窗户,低头看着他。
张乐不为所动,耸了耸睫毛,目光仍被不远处龟裂的土地吸引。
朱奉理了理头发和胀痛的脸,径自走到自己的包前,在里面摸索着什么。
张乐叼着根烟看着他。
朱奉从包里摸出一个被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圆柱形物体。
“你等我走了再看。”
张乐分明看见朱奉的眼角乱跳,嘴长得老大却又被自己哽住了。
朱奉挎起包推门就走,头也不回。
张乐的脸色略显诡异,把烟撂下,一把扯下幕布。
罐子里装着一只蝴蝶,它卧在瓶底,翅膀轻微颤动。
——
华灯初上。
街边闪着五彩斑斓的LED,小吃街上,舞池泡吧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红酒绿,吆喝的,尖叫的,直到最后喝得二麻二麻的,齐聚在冲天烟火之下。
吕子曰沉着脸掀开安全带钻进黑色里,避开躲在垃圾里乱叫的老鼠,在暗巷口来回绕了几圈,最终推开一扇铁门。
“来了。”吕子曰径自搬过一张椅子看向夏凤环。
“怎么了大官?莅临指导前方抓捕工作吗?”
“那老陈不也来了么?他是怕张乐或是付可龙埋伏在附近,一旦打起来好留后手。我来是因为要逮人,否则他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夏凤环放下望远镜看向吕子曰手指的方向。
朱奉抱着电脑屁颠屁颠过来了。
夏凤环看向电脑里的热成像监控啧啧称奇,随即严肃下来,密切盯着陈队的人从现场传来的成像。
在接到线索后夏凤环迅速带队赶到了这,陈洪虎接到指令后随即带人包围了这个会所,狙击手卧在一条街对面的房顶上,透过倍镜看着玻璃里的人山人海。老陈带的突击小队盘在巷口直通会所的一切可以当作后路的暗门处,陈洪虎亲自领了一支小队,一边捂着耳麦一边看着自己的便装从前方获得的成像。
朱奉的那几个针孔和热成像仪完美地藏在了身上。
“未发现目标。”掩体后的狙击手擦了下糊上了水汽的倍镜。
夏风环一直拿着望远镜看向楼上楼下的舞池,只觉得耳朵生疼。
“怎么样?”夏队一扭头,看见朱奉索性操作起了两台电脑,一台切换着热成像,另一台监控看着会所周围的摄像头以防几辆车载着嫌疑人逃跑。
“既然一楼没有那就去二楼,吧台,舞池,厨房,没有……那个报告上说付可龙最常去的哪个包间?”
夏凤环瞥过头看向电脑,指挥着朱奉操作电脑:“左边楼梯口的那个,不不,在你右前方。”
摄像头最终对准了这个叫“芦苇”的雅间。
没人注意到这里莫名扎堆了很多人,其中一个便衣在对摄像头比手势。
老陈透过手表上的蓝牙也看到了,扭头吩附着什么,数个特警严阵以待,枪口闪着与月光辉映的凶煞。
夏队当即会意,把望远镜递给吕子曰,走到屋顶比了个手势;狙击手当即领命,将黑洞的枪口对准了二楼。
他好像看到两个老杂皮在里面欢声笑语着,手里抛着不明物体。借着月光,他清晰的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短袖里有个“鬼”字纹身。
一层细汗蒙在扳机上,他从衣领边拽过耳麦。
“目标确认,张乐。”
陈洪虎带着人已摸到了门边,吕子曰点头会意,夏队长拔枪就走。
朱奉还在操作电脑,却忽然把吕子曰的耳麦拎了下来。
“怎么了?”
“额那个,你们谁把摄像头从门缝里扔进去一个?”
几个便衣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齐看向刚就位的夏队;夏队索性拿下其中一个人别在高领的针
孔顺着门缝丢了进去。
朱奉当即就被眼前的图像惊呆了。
吕子曰奇怪地看过去,两个人默契地保持着同一表情。从地板到大花板上充满了可怖的暗红色,比屋内的人身上的红色还要高好几个档次。
朱奉迅速反应了过来:“狙击手?”
“初步确认是张乐,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和他保持着一个动作歪在沙发上,什么都没做,但不排除是付可龙的可能。没有两名人质,没有可见的□□及危险物品,好像甚至连毒品都没发现。”
十几只眼睛在门外愣住了,夏队持枪的手逐渐放了下来。
“人体炸弹?”
“这个当量把这条街给掀翻了都绰绰有余,可这对于张乐来说说不值当,反倒多了几分危险。”
陈大队把步枪一收:“我先叫防爆的人来。”
“老大老大老大!”朱奉的惊呼把在后方抱臂思考的吕子曰的魂喊回来了。
“说。”
“我想我有办法了。那个,人员疏散完了吗?”
夏队闻之脑袋一瞥。
“疏散完了。”
“啊,那就好办了。”朱奉操作起电脑,调出了一份会所的空间地图传到了陈洪虎的蓝牙上。
陈洪虎低头端详许久仍是疑窦丛生:“你给我这么一幅空间地图是何意思呢?”
“现在请陈大队根据这幅图带人去包间的正下方,那里也会有一个包间,将成像仪贴在屋子的天花板上,剩下的就可以交给我了。”
陈洪虎到底还是照做了,取下最后一个成像仪按照地图上的标记来到那间包间,向老板借了把椅子把摄像头丢进了灯里。
吕子曰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一声不吭。
“好了?看我的。”朱奉再次操作起电脑。
陈洪虎干脆站在椅子上看着他如何把针孔摄像头操作成变形金刚。
那个小东西的背面长出蜘蛛一样的全属腿,发出了一些异响,四腿朝上直接扎进了天花板里,成像的本体逐渐将金属腿收缩附在了天花板上。
然而传回来的图像让某人膨胀的表情顿时烟消云散。
几块太阳能电池板一样的物体附着两根线布满整间屋子,埋在屋子的出入风口,最后又被一根线牵出屋外。
我去你妈的。
吕子曰迅速拿下来朱奉手里的麦:“老陈你们先进去,外围的人时刻戒备异常情况,你俩也别急,一步一步来。”
进攻的号角是以狙击手的精准一击为开头的。
装了消音的枪口冒出青白色的烟,子弹燃烧着空气呼啸而出,击碎了玻璃和张乐的大腿。
数道黑影倾泻而入,几道黑洞的枪口瞄准了这两个人的脑袋。
然后所有人都放下了枪。
这个人上半身肥得流油,整张脸肉得能榨出几斤脂肪一样,至于另一个人根本没见过。
吕子曰铁着脸,让老陈把针孔对准那个不知身份的人。
他看着那张早已没了血色的脸,思绪在脑海里盘虬着,最后一拳砸在了木桌上,把电脑和椅子上的朱奉吓了一跳.
吕子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走,那边还在检查的老陈也觉出了异样:“吕子曰?吕子曰?说话,怎么了?”
他听不见,他把耳麦一掀,把警灯从车顶拿下后冲了出去。
沿途不知道有多少个红灯和交警吼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他死抠着方向盘凭着记忆停在了一个地方。
吕子曰把安全带掀开跑出车厢。
他看见停车场内有人席地而坐哭丧着什么,他看见有人在那个熟悉的岗位发了疯的找着什么,他看见有人一把泪花一把鼻涕地吵着什么。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最后他裤兜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天响。
“老大你,你赶紧回来一下,”对面的语气略显焦急,
“张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