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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奔离 ...


  •   斯永年的家挺远的,差不多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庄文月下车后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房门前的灯都亮了起来,铜制栏杆在夕阳的余辉下失去了冷冽森严的色彩,弥漫出老迈陈旧的味道。

      开门的是一位60多岁的中国妇女,庄文月叫她梅姨,是斯永年家的保姆,当初玲姐就是她介绍来的,算是当地比较早来的华人。

      “文月啊,快进来。”梅姨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整个人非常利落——动作利落讲话利落脑筋也利落,很多时候还会教训人,庄文月甚至有点儿怕她。

      “斯先生去遛狗了,马上就回来。”梅姨说自己在厨房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好她来,自己就可以下班了。

      庄文月已经习以为常,边往厨房走边说知道了,又叮嘱她路上小心,最近有一批难民过来了,社区有点儿乱,尽量开车不要步行。

      梅姨本来已经站在门口了,听到最后一句时又转身走回她身边,然后把手里的小挎包打开,神秘兮兮地示意她看看里面。

      庄文月不知道这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低头去瞧,结果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和口红、小镜子、钥匙混在一起,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小物件。

      “你会用吗?”庄文月惊讶地问道。

      “当然,斯先生教过我的,”梅姨颇有些自豪地收起包,“你也学学,以防万一嘛。”

      庄文月更惊讶了,她是真没想到斯永年教书匠出身的人还会用枪。

      “怎么,你不相信?”梅姨见她面露疑色以为是相信自己,低声说老头子会的东西可多了呢。

      等梅姨走后她看了看厨房的菜,又拿出两个杯子放在餐桌上,摆好酒,确定该有的程序都有了才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电视旁的矮柜上还是那三张照片,连顺序都没变。

      这些照片摆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快十年了,庄文月看过无数次,但她从未问过其中的故事,她不想知道斯伯伯什么时候与自己母亲去的北京,为何老太太戴着的纱巾与母亲的那么相似,不想知道三位青年合照的1969年是不是就是向庆军逃离津州的年份、是不是三个人事先商量好的,也不想知道章启鸣为什么如此看重斯永年这位老师,高中三年师生而已,却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里一直跟随其左右直到现在,简直可以说是死心塌地了。

      她看着照片里的父亲,20多岁的、青春气息十足的、带着憧憬与期盼的父亲,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伤心,谁曾想到风光过后不是平淡不是低谷而是深渊呢?如果……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追悔的情绪,赶紧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几步,摆摆盘子碗,试图分散掉注意力。

      从事情发生的那天起她就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回头,要一直向前跑。

      因为一旦回头,回头细看过往种种,就意味着自己也要跳进那个深渊,她远没有父亲的本事,最后可能连尸骨都留不下来。

      正想着,斯永年回来了。

      庄文月看着他牵着那条金毛进屋不禁有些担心,这老头儿就不怕被狗带跑了吗?

      “斯伯伯,您已经快70岁了,确定能拉得住它吗?”庄文月说着接过绳子,顺手在金毛的脖子上摸了一圈。

      斯永年哈哈一笑:“别瞎说,是67,多出来的3年是你的吗?”

      庄文月无奈地叹气,拍了大狗的屁股一巴掌,金毛欢腾地跑开了。

      “是是是,您可厉害了,还会教人开枪呢,我看不是67,是47吧。”

      斯永年闻言指了指庄文月:“你也别总在家呆着,多运动运动,要不老的快,你看,皱纹又多了吧。”

      庄文月迅速摸了把自己的脸,佯装生气地瞪了老头一眼。

      上菜、倒酒、碰杯。

      “你知道蒋建英马上要被派到滇南了吗?”斯永年对她讲话都是简单直接,尤其大事,从不会拐弯抹角。

      庄文月抿了口酒,无所谓地点点头。

      关于去滇南的事儿她前阵子听蒋建英提了一些,说集团要在那里开发一块地皮,建什么休闲度假村,又是高尔夫球场又是别墅的,似乎是个大工程。不过庄文月对他们的生意不感兴趣,什么赢利亏损上市募股的都和她没关系——虽然集团的好坏说到底是会影响她家的生活水平,但又能怎么样呢?前些年她还为每年固定拿到一笔钱而激动激动,觉得这是用命换来的,要攒起来,万一哪天自己栽了也有可交待的东西。过了两年又觉得既然是用命换来的不花了它岂不是白瞎遭的罪了?反正家里有人赚钱,何必用自己的?于是又跑去买这买那……就这样,她在“存与去”中反复折腾了几年,慢慢地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有了又能怎么样,没有又能怎样?能换来心安理得吗?

      后来庄文月干脆连账户都不看了,钱是多是少都随便吧,就算有一天她潦倒了也没什么,不过是还债罢了,还她这些年欠下的债,说到底都是命。

      “这次不同往日,”斯永年也喝了一小口酒,慢慢地说道,“你也知道现在国内环境已经变了,政策、风向、方法都要重新摸索,新的人新的事新的想法都要花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再加上国际局势的影响,集团那边也有别的打算,所以,这次他要去很长时间,是个持久仗啊。”

      庄文月摸着酒杯的底座,食指轻轻地绕着圆边儿划圈,觉得暖黄色灯光下的酒闪着晶莹的光特别好看,想来这个杯子也是个高级货。

      “很长时间是多久?永远都不回来了?”她在斯永年停下来时问了一句。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自己老伴都不在意啊,永远不回来你还挺高兴不成?”斯永年说着轻拍了下桌子,倒真的像在批评小孩子。

      庄文月冷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怕什么,他又不是没人照顾,甭管去什么地方带着秘书不就行了?衣食住行样样细心,比我强多了。哦,正好秘书还有儿子,他要是想体会做父亲的感觉了就拉过来聊聊,什么成绩如何啊、同学相处怎么样啊、缺不缺钱啊,都可以,想来陆曼青那种柔声细语的人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也听话吧,不像我那两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也不在乎在长辈面前发牢骚,这要是换作是梅姨她能说的更多,把知道的、不知道的、推测的、想像的一股脑儿地吐出来,好好发发心里的怨气。

      斯永年也习惯了,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不说什么,抬手给她的杯子又续了一些。

      “别想那么多,你啊,自己开心点儿比什么都强。”

      庄文月这时候也顾不得让长辈倒酒多少有些失礼,只觉得憋气,心想蒋建英那个酒后乱性的东西爱去哪儿去哪儿,不再她眼前晃荡更好。

      “我要是想的多还能让那孩子姓蒋?那时候我爸还风光吧,还算是有点儿分量吧,我如果真想了了这事,都不用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至少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也不会坚持的,你说是不是斯伯伯?”庄文月酒量很好,轻易不会喝醉,这一点可能是遗传。

      “但我没有啊,因为当年那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的时候我看到了,看到他看向小孩儿时的眼神,真是……,”庄文月停下来,皱着眉低下头,在想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当时的印象,“就,怎么说呢,非常的柔软,对,带着愧疚的那种柔软,那一刻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果让他拒不承认这个孩子那我就是个天大的罪人,是个拆散骨肉、剥夺亲情、不顾人伦的冷酷女人。呵,多可笑,我居然对个第三者发了善心,都不用人家来求我或是威胁我,抱个孩子来给我们看看就行了。”

      “是啊,我知道的时候也非常震惊,一是没想到蒋建英会做出这种事来,二是没想到你不但让她们母子留了下来,还没阻止孩子姓蒋,对之后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为以以你的个性会容不得沙子呢,”斯永年也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事情是向庆军说的,毕竟蒋建英是他的人,这种事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但我想你这么做总归是有自己的理由,所以我和你向叔叔商量后决定尊重你的选择,也没告诉你父母,哎,现在想来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谁眼里会容得下沙子呢?那么大一颗,不拿出去,真就是永远贴在眼前,看再美好的风花雪月都会隔着层泪,说不难受,怎么可能。可又能怎么样呢?沙子已经长在肉里了,血脉相通的东西,容不下就要自毁双目,真的值得吗?

      庄文月轻笑一声,伸手从西红柿炒蛋的盘子里舀了满满一勺浇在米饭上,仔细地拌开,接着又连吃两口,叹道:“嗯,梅姨离开老家快50年了,手艺一点儿都没变,这么简单的菜我怎么就做不出这个味道呢?”

      斯永年也跟着吃了一口,也说确实是北方口味,好吃。

      “那孩子和蒋斌同岁,算来今年下半年就上高中了,听说学习还不错,也挺乖的,陆曼青真是好命的人,孩子听话、衣食无忧,平时做做保养逛逛街,和阔太太也差不多了。”庄文月悠悠地说道。这些都是听许梅说的,这女人是向庆国的儿媳妇,来美国不过三、四年,除了自己没什么朋友,人特别开朗热情,尤其喜欢八卦,自从无意中从婆婆那里知道了蒋建英私生子的事情后就一直关注,她知道庄文月虽然嘴上从不提那对母子可心里始终有个坎儿,毕竟哪个女人会大方到完全放任这种事?于是经常让国内的朋友去打探,然后在第一时间把太平洋对面的鸡毛蒜皮搬回来。

      “我知道他会去看他们,去就去呗,毕竟是亲生儿子,我既然当初没反对以后也不会拦着,斯伯伯,你放心,我不会纠结在这些事情上的,这些年受的教训还少吗?过好自己、管好自己、做好自己,这“三好”还是您教我的呢,我可一直都记得。”庄文月笑道,抬手给斯永年倒了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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