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方程式赢家》仅存之容许

2、第 2 章

　　高崇真到达君世博所说的D区观战台时，正好哨声响起，空谷中回荡的高分贝号角瞬间点燃赛道。两辆涡轮增压的发动机几乎同时发出怒吼，带起了离箭般的速度——
　　“好快的加速！”君世博倒吸一口气，随即被满目的烟尘呛咳了半天。
　　宏城不是第一次看到李斐伦的GTR在起步上的优秀表现，此时依旧十分羡慕：“阿伦的车，动力总成与原厂比改动太大了，他把马力提升到了千匹以上，在直道上国内很少有人能拼得过他。”
　　“但GTR车身本来就不轻，改装后车头更重了。”君世博满脸跃跃欲试的战意：“就算马力高又怎么样，在弯道上我可不会输给他。”
　　高崇真所在的D区观战台人烟稀少，但视野确实非常好，几个重要路段都能清楚观察到赛道上的情况。看台竖起的大屏幕上实时转播着比赛情况，两辆车离第一个弯道越来越近，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望远镜亲眼观察着两辆车间的对战。山路的速度自然无法与F1赛道相媲美，但这份与自然交融的粗糙和野蛮令比赛拥有相当刺激的未知性。
　　第一个关键点来了——减速过弯！
　　两辆车前后紧紧相咬，平行地滑出漂亮的漂移线路，两名车手的控车能力显然都相当优秀，可以预计在很长一截赛途中都是这样不分高低的互咬局面。
　　比赛十分精彩，但对已经见识过更高处风景的顶级赛车手来说，还是有些无聊了。正巧夜风吹得很舒服，高崇真将随身的小望远镜放回口袋里，背靠着护栏点了一根烟，开始思索起自己此行的意义。
　　毕竟回国这件事，完全是头脑发热的一时冲动。诞生这个念头的原因果然还得归结在那天晚上海滩上的陌生人身上，突然看到的华人面孔令他回想起从小长大的故乡，接着便抱着怀念的情绪回来了。但回来的目的其实并不明晰，国内的车手也没有能真正令他燃起兴趣的——或者说，能让他血液沸腾感知到强烈情绪的东西，只有坐上车后竞速的那一段里程罢了。
　　香烟灼烧的红点忽明忽暗，即使没有专注于赛道，液晶大屏幕上及时转播的赛况也让高崇真分毫不落地了解着比赛的进度。
　　凭借着出色马力从一开始就将雷霆双星之一的江华牢牢压制在身后的李斐伦，在第三个弯道被超车！江华作为车手活跃在浦江市圈子的时间，是新人李斐伦的数倍，被后辈压了一路的江华此时眼里浓浓的戾气，一口气与新人拉开了相当的距离。他正在观战的弟弟江夏看到哥哥超车的情景，非但没有同观众和队友那样欢呼起来，反而表情有些凝重。
　　“我哥今天表现不太对劲。”
　　“一样的感觉，”与他持有相同观感的只有雷霆的队长顾森，作为一队之主，顾森对江华的了解仅次于他的亲弟弟江夏，所以能敏锐地作下结论：“不太像他平常狐狸一般谋定后动的风格。”
　　李斐伦的车子和他本身的技术都带给江华相当强的压力，两人上一次的对决还是在一年前，李斐伦刚进入车手圈子的时候。稚嫩到不行的新人第一战便是惨败，但一年后的李斐伦显然已经脱胎换骨，怀揣着当时的偏见来迎战的话，毫无疑问会遭受剧烈的打击——
　　江华的后视镜里出现了鬼魅一般紧跟的车影，丝毫不输给自己的马力和过弯技术让他随时感受着要被超车的危机。不想输！不能输！如果在这里小丑般地输给了一个入圈只有一年的新人，那么他过往的天赋和努力将会变得一文不值！
　　剧烈的压力令他的手脚越发僵硬，这种滞后的动作开始影响到他对车子的控制。
　　“看来第一局的胜利果实已经有了归处。”高崇真冷静地俯观局势，或许江华的技术还在李斐伦之上，但就这场比赛而言，他的表现已经失格了。在短暂的比赛时间中调整好情绪恢复到完美状态然后赢下比赛——这是本身占有绝对优势才能办到的，而现在的状况显然是SUNFLOWER的新人始终以自己的完美状态跑出了最佳速度。
　　明明江华的车子现在还在李斐伦的前面跑着，但作为这个场景中技术天花板的男人就是有这种实力上的判断自信。结果也如他所料，在最后一截的连续弯道上，江华的失误令李斐伦抓到内线超车的机会，为两个车队第一回合定下了胜负。
　　“雷霆的第一局竟然输了？”
　　“那个SUNFLOWER到底什么来头，听说他们的队长现在积分是本市第三。”
　　“SUNFLOWER那辆改装的GTR马力也太可怕了，那个叫李斐伦的车手竟然有这种控车技术？雷霆双星的江华竟然输给了他？”
　　观众们议论纷纷，尤以雷霆的粉丝反应最大，其中一位坚定的女粉丝并不为这场胜负所动摇：“雷霆才是浦江第一的车队，江华哥只是一时大意才会输！”有了这名女粉丝的带动，自发组成的加油队伍也重拾信心，为第二回合出场的弟弟江夏大声呐喊。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率先拿到胜利果实的一方副队长宏城说道，向对手伸出了象征友好的右手，但这次他优秀的交际能力没能奏效，双生哥哥的惨败令江夏燃起了异常的胜负欲。
　　“友谊跟胜负无关，但比赛只有胜负。”
　　丢下这么一句相当有敌意的话，这位雷霆车队的年轻车手转身坐进了车里。宏城带着苦笑也坐到了驾驶位等待赛前的哨响，心中却毫无斗志：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跟这么锋芒毕露的天才车手对上，毕竟他可不是李斐伦或者君世博那样每日进步可见的天赋型，即便技术上从来没有被人高看过，但每次都被年轻人毫不留情的打败也很伤老年人自尊的。
　　二十九岁的宏城对上二十一岁的江夏，在车手中，痴长的岁数从来不是优势。第二回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唯一的看点是江夏这位令人瞩目的年轻车手更新了自己在这条山道上的记录。
　　“副队长被人打得好惨。”君世博丝毫没有团队精神，他捂住狂笑的嘴角幸灾乐祸：“没有站在终点看到他的表情真是太可惜了！”
　　顾森也看到了最后的结果，目前两个车队的战绩是一比一，也就意味着最后一场将会决定今晚的赢家。马上第三回合的比赛就开始了，君世博已经万分期待地回到自己车上，顾森却并不着急，他环顾四周的观众似乎在找寻着什么，接着拿出手机低着头发出了一条短信，才不紧不慢地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
　　车窗隔绝了场外车迷们的高呼声，封闭的车厢里显得安静又沉闷，顾森容貌英俊，做任何事情都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但此时在方向盘上以微小力道不停敲打着的手指似乎透露出他内心非同一般的心绪。发动机已经热了起来，但他的眼神却缺乏赛场的温度，与另一边激动难耐的君世博比较，可以说是冷静过头了。
　　“3、2——”
　　赛道两边兴奋的观众们跟发令员一起倒计时，庞阔的声浪要将最后的决胜局引爆！
　　“——1！”
　　一声哨响，右车道经过无数次改装，性能不容小觑的Supra如猛虎出闸般倾泻出咆哮的引擎声，而另一边却是静止——绝对的静止、一动也没动。
　　“怎么回事？”
　　“雷霆的队长怎么一动不动？发生什么了？”
　　赛场上一阵骚动，比赛的秒数无可阻挡地跳动着，Supra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直道的尽头。雷霆的粉丝们大气也不敢喘，将视线牢牢黏在那辆黑色的保时捷上。
　　顾森就是雷霆的神，神做什么，信徒只能选择相信。
　　此时的车厢里，让车子在哨响后一动也不动的顾森正注视着手机，看到那只有简短两个字的回复，他至今冷漠的目光中终于燃起了一簇火焰，对着空气低声说道：“Julian，什么比赛其实都无所谓，今天我来这儿的目的只有你。”
　　他将手机扔到一边，双手握住方向盘，油门猛踩到底。
　　“雷霆的队长！浦江市的车神顾森——他终于起步了！”活跃在液晶屏幕上的解说激动地手舞足蹈：“但是他足足晚了SUNFLOWER的Supra三十秒！今天晚上车神不败的记录难道会被打破吗？”
　　浦江市的车神……高崇真吐了口烟，百无聊赖地将身体支撑在防护栏上，心道：哪有什么车神，车手永远摆脱不了车子性能的束缚，又何谈神性，即便有神格的存在，那也只属于工程师们极尽心血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车。
　　“嗯？”高崇真的注意力被身后靠近的引擎声吸引，从声音很容易分辨出是广受欢迎的911GT2，这确实是辆好车但……怎么又是保时捷？想着自己这两天碰到这系列车的概率也太大了些，于是他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白色的。
　　停车的地方离他有一定距离，车主下车的身影便显得有些模糊。对方显然也是来看比赛的，很快走到了护栏前，将视线专注在视野可见的赛道上。
　　大概快要到中秋的关系，这几日的月亮格外的圆满明亮，高崇真没有特意观察也能注意到对方的着装，重点是对方脸上那一副大墨镜和圈住大半张脸的围巾——太夸张了，现在才八月份，即使山里的夜晚实在是阴凉，也没必要包裹这么严实。对方显然也这么想的，很快伸手摘下了墨镜，顺便将围巾也取了下来，于是露出了完整的侧颜。
　　一阵突来的山风将香烟的气味吹到远处。
　　“咳咳！”刚摘下围巾的年轻男人捂住鼻子呛咳了几声，向高崇真投以不满的视线：“看到有人来了就应该先把烟给熄掉，你以为谁都能忍受得了二手烟吗？”
　　“……”
　　高崇真收回了看得出神的目光，沉默地熄了烟。这份知错就改的礼貌态度倒让年轻人先不好意思起来了。只见对方胳膊上还搭着围巾，墨镜在指尖随性地转悠。他就用这种随心所欲的姿态走近，借助月光看清高崇真的脸后，明显地一愣，随即露出非常阳光明媚的笑容：
　　“你还真是我喜欢的类型哎！刚刚抱歉啦，不过我确实十分讨厌二手烟，臭得呛人还影响健康。”
　　“……”
　　“你也是来看比赛的吗？”年轻人有种奇特的自来熟魅力，他毫不尴尬地自说自话，仿佛对方随随便便的一个呼吸都是对他的热切回应——便以如此神经大条的态度撑起了空气氛围：“这里是个好地方，能看到比较精彩的对决。对了，你开的什么车……”
　　没等高崇真回答，或者也可能不回答，年轻人很快自己用双眼找到了附近的另一辆车，一辆红色的488Pista，他露出意外的表情：“没想到你竟然开法拉利，我以为会是更粗野一些的牌子。”
　　“……”经历过无数次的凝噎，高崇真终于开口：“那你呢，白色的保时捷911，你在国外也喜欢开这个车系吗？”
　　“为什么这么问？”年轻人与他面对面，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他的睫毛稠密得不像亚洲人，乌泱泱地构成了自带眼线的秾丽感：“对了，我叫唐臻，你呢？”
　　高崇真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但当初逆光的画面实在模糊，令他无法确认刚刚所看到的与海边那一幕重合了一半的月下身影是否为同一个人。但是这种仅仅将背景的大海更换为山峦的画面相似度依旧令他十分在意……如果真是同一个人，那两人可以称得上是魔幻一般的缘分了。
　　最终，他回应道：“高崇真，称呼的话，叫我高先生就可以。”
　　“叫高先生也太客套了，”自称为唐臻的年轻人露出相当炫目的笑容，龇出的两排牙齿洁白可爱：“崇真哥，你长相太对我胃口了，我要泡你！”
　　不知为何，都是热情主动系的年轻人，面前这个叫唐臻的漂亮青年令高崇真觉得有些难搞，不像君世博那样，只用对待过分热情的家犬般平静的态度就可以解决。非要深入描述的话，那就是狩猎欲，此时唐臻紧盯着自己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拿着弓箭的猎人，自己则像一只徘徊在山野间空有利爪而毫无戒心的野兽。
　　“雷霆的黑色911渐渐追上了！”
　　解说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逐渐微妙的氛围，唐臻的注意力终于转移，这让高崇真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关注起他的反应。这个时间点来到观战台，毫无疑问是为了看最后一场对决，唐臻前两场也在其他地方观看吗，这一场特意来D区观看，是在意着雷霆的顾森？又或者是SUNFLOWER的君世博？
　　再或者，他也玩车子吗？
　　高崇真很快反驳了这种想法，这个名叫唐臻的年轻人看起来就像是漂亮昂贵的花瓶，这样的人会有作为车手的一面吗？不太可能吧，毕竟一副稍稍过火一点就会碎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