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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流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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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当真兄弟情深吗?
在裴剑归那边应该还行,他是个实心眼,李天抒说比论剑台的青石砖还实。但方剑离呢,约莫只是奉命情深。
子曰天地君父师,师父曰兄弟情得深。
方剑离一概遵命。
譬如昨日之事,裴剑归那句“你不是对手”说的一点没错,挡住了剑使的人的确不是方剑离,而是他师父周霜。
方剑离原本就是个看热闹的,看着裴剑归被仙女捡回了家心里还有点小嫉妒,摇摇头走了。本以为凭他师父的本事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发掉那追兵,不想回去的路上竟撞上了两人相持不下的场面。
这下麻烦了,方剑离咂舌,师父被抓包了。
裴剑归那贼子是早有预谋地蒙了脸,被迫救场的周霜可没有啊,且他还是这次名剑大会纯阳宫派来的代表,三天两头在台上坐着,半个扬州城都认得他。
这下可好,叫人看见了脸,只能对人家负责。
负责给这荒唐事一个交代。
纯阳长老缘何包庇盗剑贼?难道十年前亲手把周流剑放上名剑台的周道长如今要出尔反尔了吗?
难道你纯阳宫,又要出叛徒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方剑离对月长叹,然后扯掉身上斗篷往墙角里一扔,举着双手走了出去。
周霜闻声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喝道:“退下!”
方剑离却仍往前走,同时朗声说道:“师父不必为难,徒儿认错领罚。”话虽是对师父说的,目光却落在那剑使身上。
此时对方也正打量着他。
两人目光一对,方剑离放下心来。稳了,这人定没看清裴剑归样貌。而他与裴剑归身材相仿,脸也有六七分像,最重要的是都拥有何凌师叔亲赠同款武袍。
师叔辛辛苦苦给你做衣服,是让你穿着出来偷鸡摸狗的吗?方剑离心中暗骂裴剑归。
此时那剑使已纵身一跃落到了方剑离面前,不远处的周霜犹豫片刻,没动弹。
盗剑人是哪个徒弟,那剑使认不出,周霜却是认得。
但他不能说。
因为那把周流剑,曾是裴剑归的师父李天抒的配剑。
是十年前追随自己师父叛出纯阳的,李天抒的剑。
这罪名若由方剑离来担,犹可恕,但若落到裴剑归头上,便是大逆不道。
殷鉴不远,若叫人知道裴剑归对这把剑动了心思,他还怎么回华山?回去叫人说“家学渊源”吗?皆时不止是他一人,整个剑宗都将陷入十分难堪的境地。
就这么着,在周霜的默认下方剑离担下盗剑的罪名,被押回论剑台连夜审问,直至第二日清早,一枚尘埃落定的响箭才炸醒了罪魁祸首的清梦......
“人剑合一......”
裴剑归话音未落便被方剑离无情打断:“我真的不想听见这四个字。”
“势无不破。”裴剑归仍固执地说完。
方剑离翻身怒目:“尤其擅破玄剑化生势,一破一个准儿?”
裴剑归侧躺着,单手拄头客观道:“其实我破飞剑势与孤剑势更多,而且不分你我,只是你不太在意罢了。”
“我那是不在意吗?”方剑离几乎被他气个倒仰。
他只是受得伤害太多,都在意不过来了。
却见裴剑归思量了片刻,朝一边挪了挪换个姿势趴在枕上,略一歪头,一双正直的眸子看向他:“不是吗?”
方剑离一阵眼花,抬手按住胸口,直想跟着尤真一起走。
裴剑归试图继续同方剑离讨论些名剑大会的战术问题,譬如人剑合一破玄剑势可能是诱敌深入后转守为攻的绝好机会,甚至值得他们配合练习一番。
却见对方懒懒摆手:“我们连重回擂台的人都凑不够呢,还是先歇歇。”
说到这事,裴剑归不由也叹口气,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笃笃笃”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是薛冰萼来送药了。
虽然这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虽然这是薛冰萼的院子,但每每进出她仍要周到地扣过门,慢条斯理地同屋里的人说来意,然后静静等人应声。
这样知书达理的做派,让自小看着李天抒裴潇方兰桡等诸女侠破门破窗破房顶的两兄弟都有些新奇。
同时,作为正被这般周到对待的人,还可怜见的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心底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好温柔啊......温柔的女孩子可真好啊。
薛冰萼端着药进屋,里面两人早已齐齐靠在床边,尽量正襟危坐,全不似刚刚滚在一处说话斗嘴的模样。
薛冰萼坐在床边的小几上瞧着两人喝过药,问道:“你们要捎个信给师门吗?”说着她特别看向方剑离。
今日擂台上,他说教训他的那位长老是师父来着。
听见师门两个字,两人齐齐一僵。
捎个信回去,告知周霜两名逆徒的下落,好教他尽快来收拾吗?
裴剑归当即抬手:“不劳姑娘费心!”
方剑离则可怜兮兮的:“别去,求你。”
薛冰萼先是裴剑归生硬的语气噎了一下,接着听见方剑离的哀求,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两人应该都是怕师父。
方剑离不必说,已经遭了一顿教训,再想裴剑归之前在论剑台边的表现,多半也和这次盗剑的事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薛冰萼再看裴剑归板着脸的样子就有些好笑了,看来是瞒过剑使没瞒过师父啊。
裴剑归收到薛冰萼的注视,还以为是自己说话唐突,冒犯了人家,有心说些什么补救,可被那双眸子瞧着却忍不住慌乱,挣扎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不必。”竟然还打了个结巴。
方剑离差点笑了,薛冰萼的眼神愈发怜惜,一边暗暗想:瞧把孩子吓得......一边体贴地换了话题。
“晚间想吃什么?”
裴剑归还僵着,两个字两个字地蹦:“随意。”
方剑离眨眨眼,殷切道:“做晚饭吗?我来帮忙。”说着就要起身。
薛冰萼抬手用一根指头轻轻点住他肩膀,柔声教训:“不许动,躺好。”想了想又说:“明天可以酌情安排你来添柴,但今天要老老实实地躺着。”
方剑离也不争,只目送着她收了药碗起身,这才认真道:“我于添柴一道冠绝纯阳,定不负君。”
薛冰萼闻言不语,只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端着托盘走了。
这少年,添柴一道上修为如何不好说,油嘴滑舌是很精通了。
不然还是去报个信儿吧?薛冰萼心里盘算着,虽说答应了他们,可只要随口和尤真提一句“也不知他们的师父会不会担心......”但是这样一来,另外一个就很可怜啊......算了,先养两天,养好身体是正经,身体是挨揍的本钱啊。
此时屋里两人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命悬一线,正各自发着各自的愁。
方剑离被薛冰萼一提点,又想起了刚才被岔开的话题。
“你究竟为什么去盗剑?”
裴剑归低头沉默了半晌,答非所问道:“我们这次应该打不进前三。”
没出山门时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四十三战打过,虽然以新人论战绩足称优秀,可也真叫他明白了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可能是真的......还不行。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对于自己的本事,方剑离一向比裴剑归有数的多,他当然知道打不进前三,打进十三段都悬,甚至在下山之前就这么觉得,他只是诧异。
“这次打不上就下次再来,有几个人初出茅庐就问鼎天下的?你就那么想做不世奇才?”方剑离满头问号,裴少侠的英雄包袱这么重吗?
裴剑归却摇了摇头:“我想要周流剑。”
方剑离一怔,起先没明白这和前三有什么关系,思索片刻后猛然抬头,不可思议道:“你不是吧?”
按如今名剑大会的规矩,作为组织者的各门派的长老都会带一件价值不菲的秘宝来做彩头,历年积累,都放在名剑擂台下的密室中。而排名前三的队伍,一共九人,均可从中任意挑走一件。
方剑离只觉头皮发麻,先不说打进前三这想法离不离谱,就算进了,能拿周流剑?这把剑虽也存放在擂台密室,却不像其他东西就专门拿来做彩头的。
那是搁在李天抒的塑像上的。
自从名剑大会改为三人一队开始,每届的头名都会留下三尊塑像,围放在擂台边,激励后来人。可若要按着时间一一数过去,便会发现少了一尊。
少的正是当年的剑宗奇才,后来的纯阳叛徒——李天抒。
这事的起因还要说李天抒的师父李衡杓。这人是纯阳宫出的第一个叛教徒,原本就被华山上下所不齿,十年前竟然又回山夺宝,盗走了藏书阁中一本秘籍。而当时的李天抒作为纯阳弟子,不仅没有阻拦,还公然站在自己师父一边,一同脱离纯阳宫。
丢下了周霜、裴剑归和那把周流剑。
“师父说,想要找她说话,先降服周流剑再说。”裴剑归沉声说。
方剑离扶额,李天抒当年撂下狂言,想找她讲什么江湖正道的,先拔出她的剑,连周流剑都不配使的废物少来碍她的眼。
后来那把剑被周霜亲手放在了雕像上,据说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去动。当然也可能早就动过,只是宝剑有灵没人能驾驭,正应了李天抒说的那句“废物”,便没人肯说出来吧。
此时方剑离脑中有成堆念头盘旋,想说裴剑归做事既冲动又冒险最后果然给办砸了,想说他愧对纯阳宫更愧对周霜还连累自己也挨了顿打,想说他就算真拿到了周流剑又能有什么结果......想说的太多一时竟没抉出该从哪骂起。
就听裴剑归接着说:“我找到了剑,可拔不出来。”
方剑离福至心灵,当下脱口道:“是个废物呗。”
裴剑归抬手,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方剑离哎呦一声埋进了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