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苜蓿》童心客

4、宝贝

　　天亮了。

　　柏星展的生物钟向来很准，他总是能做到每天早晨六点准时醒来。他有一种怪癖，他从小时候开始，或许是因为孤独，总是期待着夜幕降临——这对他来说是做梦的好时候。在梦里，好像他就不那么孤单，而且无论经历了怎样凶险的事，至多被惊醒，而不是死去。他知道死去的恐怖。

　　打开静音了一晚上的手机，里面有一个来自来宁的未接电话，还有一个未知的号码，足足给他打了三十七个电话。他试着拨过去，对方却已经是关机状态了，他转而打给来宁，来宁倒是很快接了他的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局里昨晚走水了，解剖室被烧了个干净。”随后她继道：“现在整个案子做暂停处理，局长已经被上级叫去开会商讨了，这几天暂时没有我们的工作。我打算回一趟青岩县，你有什么打算？”青岩县是来宁的故乡。

　　“我？我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今天没有下雨，你就当行行好，替我出去走走。我昨天给你邮寄了一张我的卡，你以我的名义随便去哪个商场消费一天，就今天。”

　　柏星展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打开家门，门口果然放着一个信封，便顺手捡起。

　　电话那段，来宁听见开门声便道：“算是拜托你的，回去请你吃饭。”

　　“我说，来队，我想我们还没有那么熟。”

　　对方低笑道：“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

　　“最好。”

　　在青岩最大的购物中心，柏星展倒显得有些晕头转向了。他看着手中的这张黑卡，一时竟不知道要以什么方式花销出一笔钱。正是一筹莫展之际，他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老熟人，二人目光交错，倒是那人先开了口：“嘿！星展！”

　　那人小跑过来，一把楼过柏星展的肩头。

　　此人生得高大英挺，一副浪荡小开打扮，名叫齐昀，是柏星展大学四年的同窗，自毕业后便一直在国外生活。

　　大学四年里，他们一直是全校最痛恨的存在。青岩警校向来是全国最优秀的警官与刑侦相关人员的产出地，在此就读的满是一腔热血心怀正义之辈，他们无一不家世清白且优秀过人。而齐昀的存在就像是个笑话，在青岩，没有人不知道他齐昀是青岩黑头子齐达的独子，齐达揽内涉外，无一不犯，不知是什么办法让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年。齐昀身为一个老黑的儿子居然能坦然进入这样的正义圣地，就连学校的老师也引以为耻。

　　柏星展为校友所厌恶，则是众人皆认为他同样也是走后门进的警校——他被多个同学怀疑患有精神病。原因是他总是在课上会突然昏睡，无论怎样都唤不醒，而且刚入学时，室友每晚都能听见他清晰地在梦里进行对话，持续到醒来为止。众说纷纭，柏星展只好在一次学校报告大会上，出示了自己的精神鉴定为正常的依据单，可是仍然得不到人的信任。

　　二人因为无人愿意与之来往，倒是机缘恰合被分到住进同一间宿舍，一住就是四年。

　　他们也发生过俗套的故事，然后理所应当的，两个被群体排斥的人相爱了。尽管柏星展至今也十分肯定，自己不是同性恋，因为他曾爱过一个女孩，他认为那才是他真正的爱，而他对齐昀，只是实在没有一个温暖的地方让他可以依靠了。因此当齐昀一出国，他们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你父亲那件事？”

　　齐昀咧嘴一笑：“当然是搞定了，不然我怎么敢回来。这么多年不见，你不想我，反而问我这种事吗？”

　　”我只是……”

　　“我却一直很想你，刚去的那一年，我时常想起我们从学校翻墙去海边夜跑的时光。真没想到这样就重逢了，我原本还不敢主动去见你。”齐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道：“你比以前更好了。”

　　柏星展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一直相信，你会等我。不然我熬不到这一天。”

　　“我有自己的生活。”柏星展后退了一步，有些疏远的意思，齐昀目光瞬间黯淡了些：“对不起。”

　　柏星展只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你还在坚持着当初所想的事吗？”

　　柏星展点点头。

　　“那也好…其实我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他跟随我回到了青岩，现在就在四楼的纹身工作室和一个朋友见面，我想你或许愿意认识他。”

　　柏星展也有吃惊，却也只说了：“当然。”此刻巧的是，他的电话再次响起，仍然是来宁打来的。齐昀很识色地上自己先上去四楼等他，而他也接起了电话。

　　“我没有找到想找的那个人，那张卡你如果还没花出去，就不用再花了。”

　　“嗯。“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柏星展挂断了电话，走上了商场的电动扶梯。

　　那间纹身工作室在商场顶层的一个角落，为一处玄关所遮掩，甚至没有店名。柏星展径直走进去，只见灯光昏暗，齐昀斜倚在吧台，见他进来面带笑意。在他身侧，是一个坐在电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柏星展自诩自己皮相不赖，可是轮椅上的男子所拥有的美丽面容，却是他前所未见的——他想，任何当红的荧幕艺人，或许都会被这样的容貌给比下去。只是一点，那个年轻男子的脸过于白皙，加上他穿着一身得体整齐的西装，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吸血鬼，毫无人该有的血色。他的神情也是一般冰冷，额前几率垂下的发丝，阻碍了柏星展与他的直接对视。

　　“常林，这是我过去最好的朋友柏星展，这是周常林，我的爱人。”说罢他将一只手搭在周常林的后脖，周常林盯他片刻，竟开口道：“案子再不破，青岩人或许要闹翻天了，你不怕？”

　　柏星展顿时心生不悦，只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上头对这事抓的不紧。”

　　“来宁很着急，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柏星展没有询问他为何会认识来宁，只道，“那是她的事。”

　　“把她的事当成你的事。”他补充了一句，“我看的见。”

　　柏星展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

　　夜晚，他躺在阳台的地板，去看天上的星星。

　　又一个电话打来，依旧是来宁。

　　“我已经开始想你。”她说，柏星展听见她那边背景的海浪声。“我想念你的懦弱，你的纯净，甚至是你的恐惧。”

　　柏星展将手机调为免提放在一旁，依旧看着天上的星星，他感叹，城市居然有这样美的星空。

　　那头的来宁继道：“ 我好想要没有时间了。其实我不需要太多，整整24个小时就够了，原本今天就可以的……”

　　“你有看见天上的星星吗？”柏星展打断了她的话。

　　来宁停顿片刻，道：“不存在的东西，是看不见的。”

　　。

　　青岩郊外，一处建在山崖上的现代庭院内，齐昀手持一盏烛台，走进主建筑的地下室。

　　空荡的地下室内只有周常林一人，他坐在角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脚下满地烟头。

　　齐昀将又一支烟递到他嘴边，虔诚地跪下为他点燃：“以前没见你这么会抽。”

　　“我不爱听滴血的声音。”周常林敲了敲身后的墙壁，与齐昀对视时，竟显露出一丝微笑。齐昀顺势踮起半跪着的脚，凑上去与之缠绵一吻，任凭烟雾在其间缭绕。

　　片刻二人分离，齐昀只道：“到现在应该滴完了，宝贝。”

　　“我的事该开始了，你不要再管。”周常林微微撇过头去，他想到一些事，忽然道：“我不怕死。”

　　齐昀笑着，如同对待珍宝一般捧起他的脸：“因为不会，所以才不怕，我知道。只是，我也才刚刚开始。你说青岩为什么总是那座不幸的城市，无论什么年代。”

　　“现在是我们的时代。”周常林坚定地回答。

　　室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