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苜蓿》童心客

3、撞车

　　柏星展和往常一样提早到了警局。今天茶水间的新闻是有关海边捕到的一条死掉的白色巨蟒，那条蟒据说足足有十米长。因为吞食而死，蛇在吞咽的时候是无法呼吸的，它似乎吞下了什么庞然大物——肉眼可见它的身子前半段被撑得很大。它亡命于黄沙上，清晨去海边晨跑的年轻人发现，随后报了警。

　　他向来对这种怪谈没有兴趣，但是局长的命令却让他不得不去参与这件事。局长偷偷像他透露，那条蛇吞咽的其实是一个人，那个人残骸特征和失踪的男子有很大的吻合度，目前DNA已经送检。而柏星展需要做的是完善这件事的后续事宜。

　　等柏星展到达解剖室的时候，来宁已经和法医在进行交谈。法医是个中年的板寸小胡子，常年戴着一副八百度的厚框眼镜。他姓胡，柏星展向来叫他老胡。这个人行为不端正，曾经不下十次骚扰过共事的同事。可因为他专业本事实在过人，每次被局里警告过后，他仍继续来工作。

　　于是柏星展瞧见他们二人交谈这一幕，情不自禁觉得有些好笑。因为来宁实在非常漂亮，而老胡实在过于猥琐。他是个喜欢奇思妙想的人，他想到美女与野兽，于是真的笑出了声。

　　老胡有些生气，问道：“你笑什么？”

　　柏星展直直转移了话题：“我想看看那条蛇。”

　　老胡很不自在地笑道：“蛇不在了，人还在，你要不要看？”

　　“他是谁不重要。我想知道那条蛇。”柏星展问道，他不屑于和老胡继续交谈，转而将目光投向来宁。

　　来宁沉默地凝视着他，眉头微微皱起。

　　“人死了就没有价值，你以为蛇也一样吗？”老胡有些不耐烦，他深知柏星展这个人执迷不悟，总爱去做些刨根问底的事，老胡为了他好，便想让他断了对蛇的念头。

　　柏星展冷声道：“你要相信我能找到他，我一定可以。其实许多人都在乎那条蛇，只是没人敢说，”她将话锋对向来宁，“你也在乎，是不是？”

　　来宁静默地摇摇头，老胡冷哼一声，径直离开了解剖室。

　　柏星展看向他身后工作台上，那具被蛇胃部黏液腐蚀得面目全非的躯体，默默将数字在心里倒数到零。

　　他高速驾驶着警车在滨海公路飞驰，一路上警鸣开道，哪怕路上车辆少许。

　　车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一如柏星展平静的思绪。他年轻英俊的面容略显憔悴，不减颜色，反而更美了些，这让他看起来非常像他的姐姐。与之不同的是，他的眉眼更多些不训，多半是因为他讨厌循规蹈矩和墨守成规。

　　说出来有些可笑，他在漫无目的地寻找一条死掉的白蟒。人们说它有十米长，它因为吞咽一个人类而窒息死亡。

　　柏星展来到了海边一处荒芜的花园，此处的旧屋只剩基地残垣，院内早就长满了杂草藤蔓。他记得有一年，他常来这片海域游泳，总是在这个院子内借着破败的墙脱换衣服。直到有一次他惊吓到一个路过的年轻女孩子，他就再也没在此处换过衣服了。

　　他隐瞒的一点是，那个受到惊吓的女孩子，是令他这辈子唯一感受到爱情的人。

　　那个女孩子总穿着蓝白条纹的泳衣，在那一年只有十五岁的样子，那年的柏星展也只有十七岁。他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只是来海边看见她微卷的头发，清冷的眼睛，他用了一眼就爱上了。他们总是离得很远，柏星展却仍能嗅到她耳侧的香气，感受到她肌肤的温暖。

　　有一回他潜在水底突然跃起，正好撞进同样来游泳的她怀里，她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却结结实实将柏星展接住了。水是冷的，她的手也被浸泡得和水一样冰凉，柏星展有些失望，夹杂着些许难为情，他一个人游回了海岸。

　　那个女孩子追上来拦住他的去路，脸涨得通红，她逼问道：“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剩下的柏星展都记不清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渴望心里能再有爱的念头，可是都随着那个女孩从他生命中的离去而消散了。

　　如果有一个任意他许愿的神出现，他会向上天祈求，用尽自己的生命换来再见那个女孩一面。柏星展当时没有想到，在这处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中，赤身裸体的他，竟然能给那个女孩子带来这样大的恐惧，以至于接下来的十几年，她再也没有出现在这片海滩。

　　天是灰的，海风拍打着柏星展的面颊，他闭上眼，许久后再睁开，有个小男孩出现在他面前。

　　“你好呀，警察叔叔。”小男孩说。

　　小男孩光着身子，头发湿漉沾着些许沙子，他有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盯着一身警服的柏星展。

　　柏星展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男孩咯咯笑了，他挣脱开柏星展的手掌，笑着说：“我长大了也要做警察，警察能带走坏人！”

　　“可是哪里有坏人呢？”柏星展问。

　　小男孩沉默了，但仍是笑着。

　　柏星展又问他：“你见过一条白蛇吗？他很长很长。”

　　“我只见过一条小白蛇，我在海边的时候，他经常爬到我的脚腕上来。我走了，他也就走了。警察叔叔，为什么你要找一条蛇呢？”

　　“它对我非常重要，如果你见到它，一定要想办法让它留下来。”

　　“那时候你还会来吗？叔叔。”

　　“我一定，一定会回来的。”

　　小男孩点点头，只道：“我要走了，妈妈和姐姐还在等我回家。 ”

　　他向柏星展挥挥手，小跑着离开了沙滩，海浪冲淡了他的脚印。

　　柏星展在车内醒来，睁眼便见到海平面上缓缓升起的太阳。又是一天了。

　　一个懒腰后，他浑身充满了舒展的惬意，他从车上走下，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望向这片海。他所要找的东西，似乎并不遥远了。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并非是一个人。

　　来宁悄无声息绕到他面前，平静道：“你给局里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你已经凌驾于我，我的麻烦又算什么呢？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为自己做事就是麻烦，难道我一生都要为别人而活吗？你分明可以加入我，和我一起去，去——”

　　来宁打断了他的话，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 。“这是昨天晚上，你姐姐要我带给你的，她希望你能看一看。”

　　柏星展一把夺过那封信件，三两下在来宁面前将它撕得粉碎，随后一把扬在空中，任由海风带它走。他笑道：“你其实什么都懂？对不对。”

　　“我给不了你那条蛇，换做是别人也给不了。回去吧，不要再胡闹了。”

　　柏星展愣愣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也不清楚。”

　　柏星展开启了沿着海岸线继续前行的旅途。但他这一次不再是一个人，来宁决定和他一起。

　　我受够这样的日子了。柏星展心里默念，等我找到那条蛇，我就去死。这是我一直想做的。

　　。

　　柏星展清理干净鱼缸，放进一条新的金鱼。

　　他将住处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扫干净，点上熏香，赤身裸体地倒在客厅沙发上。

　　他的皮肤非常白皙，随着肌肉起伏，像翻覆着的一座座奶白的小山丘，他有一张电视明星见了都要自行惭愧的英俊面容，这得益于先天，也在于他每日的精细呵护。一个每日打点自己外貌的人，浑身透着的气质总是矜贵的。

　　柏星展知道自己有这样一副皮囊。

　　他将熏香炉轻轻踢倒，火星点燃了毛毯，沙发，墙壁，整个空间。

　　房间里冲出了年轻的女人，她浑身被火灼烧，发出痛苦的尖叫。接下来冲出的是一对中年的男人和女人，火光已经将他们二人吞噬。三个人滑稽地挣扎着，尖叫声不绝于耳。

　　有比火更耀眼的东西吗？他想。他透过美丽的彩色玻璃去看向窗外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