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兔子撩月

6、降魔星【现代】

　　“We can……We can！”
　　机械地重复着昏迷前最后喊的一句话，郭卫嵘挣扎着睁开了眼，脑门出了一水的汗。

　　听见响动的校医快步走到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让入靥的郭卫嵘冷静下来。
　　他用英语对他说：“Elliot，冷静，Elliot，已经过去了，你没事了。”

　　轻喘了几口气，他这才缓慢地想起，昏迷前他正在和赛艇队的队友们一起赛艇——他们代表UCLA在和其他大学的赛艇队争夺NCAA全国冠军赛的奖杯。
　　他是临时被赛艇队拉去凑数的，因为有个赛艇队员在赛前突然崴了手，无法参加比赛。
　　而赛艇队的队长Evan又是他的好哥们，对郭卫嵘死缠烂打，拉他来顶那个队员的空缺。

　　郭卫嵘起先一口回绝：“这不行，Evan，我恐水，我不会赛艇。”
　　他不是为了推辞而随口胡诌。自从他生下来有记忆开始，就极度畏水，甚至平日里看到湖泊、池塘都会感到晕眩。
　　Evan信誓旦旦向他保证：“老兄，我们又不是参加游泳比赛。我们队技术那么好，是绝对不会在水里翻船的！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和体格，学会赛艇并不难。”

　　Flag就这么牢牢立下了。
　　最后还是被拉去比赛的郭卫嵘依稀还能记起他们在水里翻船的前一秒，Evan一脸惊恐地大喊：“稳住，稳住，我们能赢！”
　　于是其余队员们一边跟着他大喊“We can！”，一边一起翻了船，下饺子一样纷纷落了水。
　　汹涌而来的冷水让落水的郭卫嵘瞬间窒息。他惊恐地挥动着手臂想要逃离，但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死命禁锢着他，令他无法逃离。
　　他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看他神情呆滞，校医忙替他检查身体，发现他一切无碍，放下心来，拍拍他的肩：“Elliot，看上去你没有什么问题了，好好回家休息几天吧。以后不要再和Evan这小子去赛艇了！”
　　他愤怒地咒骂了Evan一声：“这个没有真本事、只会吹嘘的混球！我把我上个月的工资都压在你们队身上！太让我失望了！”

　　校医看他双目失焦，依旧神情僵滞，关怀问他：“你还有什么问题么，Elliot？”

　　“只有一个问题……”
　　郭卫嵘欲言又止。

　　他只有一个问题，但校医显然解答不了——
　　那些他在昏迷里梦见的人，梦见的事，都是真的么？
　　梦里的那个郭蔚榕，到底是谁？

　　***

　　一个月以后，郭卫嵘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并不知道他的爸爸那时已病入膏肓。自从爸爸和他的妈妈离婚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理会他了。在他们离婚前，他隐隐约约听见他们为一个女人吵架，他猜测爸爸一定是为了那个女人背叛了他们的家庭。
　　他们离婚后，郭卫嵘屏蔽了爸爸的一切联系方式——他发誓这辈子不会和这个狗男人说一句话。
　　所以，他更无从得知，这个狗男人还给他留下了一个Suprise。

　　当郭卫嵘得知爸爸的死讯，从加州赶回纽约时，他的Suprise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从肯尼迪机场被孟叔和孟续抓回来，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里，和匆匆赶来的他无声对视。
　　孟叔无奈地拦住想要上前的他：“Elliot，给他一点时间吧。他现在应该不想和你讲话。”
　　他深深叹气：“他只想回家，回他杭州的家。”

　　望着少年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郭卫嵘按捺心中翻涌的情绪，问孟叔：“他叫什么名字？”

　　“郭雁晖，”孟叔说，“雁是……”

　　“是归雁的雁，朝晖的晖。”
　　眼眶忽而润湿。

　　前世的画面纷纷涌现，如同昨日重现。
　　他尚在北平读书时，曾收到郭阡的来信。信中说，给他教课的文科老师想给他取个字，他拿不定注意，只觉得老师取的字都不好。
　　郭蔚榕望着信纸，微扬起唇，抓起钢笔回道：“吾觉‘雁晖’甚好。”
　　盼他是凌空之雁，迎朝晖而破九霄。

　　记忆里的一切历历在目，与今生的眼前人渐渐重合。
　　强忍住泪水，他不顾孟叔的阻拦，缓步走到那个16岁少年的面前，摸摸他的头：“好久不见，雁晖。”

　　少年皱着浓眉，莫名其妙地冷眼望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
　　爸爸就这样把集团公司、一半的房产，还有郭雁晖留给了郭卫嵘。
　　郭卫嵘的好日子就这样到了头。

　　除了还没完成的学业以外，他还要抽时间听属下汇报公司的一堆破事，还要熬夜和在另一个半球的同事们一起开电话会议，还要兼顾他岌岌可危的学业。
　　当然，还有一个永远对他爱答不理的冷漠弟弟。

　　郭卫嵘觉得今生的郭雁晖似乎比前世生得更没有心一些，不管他做什么事都像用热脸贴他冷屁股。
　　这小子这辈子还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和别的不良少年在学校打架了，老师让他叫家长过来，他居然大言不惭说他没有家长，也从不找他这个便宜哥哥来替他出头。
　　就是明摆着不把他拿家人看。
　　就很气。

　　但有什么办法呢，当然是原谅他啊。谁叫他什么都不记得呢？
　　圣诞节前夕，郭卫嵘望着已经在房间里熟睡的郭雁晖，又一次无奈地这样想。

　　他说好要回来给郭雁晖过生日，但临时有个紧急会议，他就发微信让郭雁晖再等等他。
　　郭雁晖没有回他的微信。

　　等他从冗长的会议结束，饿着肚子、提着蛋糕赶回家时，客厅黑漆漆一片，落地钟连敲了九声。
　　果然没等他回家。
　　可九点就睡觉，这也太夸张了吧？不会就是专程为了不让他给他过生日，特地装睡的吧？

　　他窝着火走到郭雁晖的房间，看着郭雁晖抿唇睡得很乖的样子，火气又顿时没了。

　　叹了口气，他将蛋糕和新买的犀飞利钢笔留在郭雁晖的书桌上。
　　万幸一百多年过去了，美国犀飞利公司仍然很坚|挺|，还没倒闭，让他给郭雁晖买生日礼物的时候不用多伤脑筋。

　　郭卫嵘替他理了理被子，又深深望了酣然入梦的郭雁晖一眼。
　　他迷信地想，明早他一定要叫孟叔给他做一碗长寿面。

　　因为他始终记得在第一天见到郭雁晖之后，在网上查到的有关于郭阡的最后结局——“以身殉国”。
　　他在前世叫郭阡千万莫要上战场。可这个天生长着反骨的弟弟一如既往的，没有听他的话。可郭阡完成了他没有做到的事，遂了他给他取的字，如凌空之雁，替他迎朝晖而战九霄，最终死在了天上。
　　那一天下午，郭蔚榕为那一段人物小传哭了很久，哭得眼睛红得像兔子。晚上吃饭时，他眼含热泪望着郭雁晖，弄得郭雁晖莫名其妙，吃了两筷子就被他过于深情的目光逼得赶紧逃回楼上。
　　第二天，他坐飞机回加州上课，在飞机场过安检时，才发现他的包里被塞进了一瓶眼药水。

　　前世太苦太难，今生他什么都不敢再奢求。
　　只望在如今的太平盛世里，他的弟弟能平安长寿，能做所爱之事，与所爱之人终老。

　　***
　　即便阴差阳错地想起前世，郭卫嵘一直都没敢在网上查过“乔蕙琪”的名字。
　　这三个字是他的心结。如果知道她最后的结局不好，他一定会悔恨交加；可如果知道她的结局美满，他又不甘心，不甘心陪她到最后的人不是他。
　　那倒不如永远都不要知道为妙。

　　但她永远是他命里躲不过的魔星。
　　今生，他和她的第一次“偶遇”是在一场应酬上。
　　他和助理一起飞来中国谈合作事宜。作为甲方爸爸，他理所应当地被安排在主位，赵钱孙李总们一起来敬他酒，他统统推给助理喝了。
　　觥筹交错间，不知谁喝高了，提议让某个影视公司的老板叫几个小明星来陪酒。
　　那老板微微一笑，问郭卫嵘：“郭总，您看您喜欢哪个？”

　　“就叫那一个吧……那个叫啥来着？乔……乔……乔慧琦？我看你手下，就她长得最有姿色！”

　　“钱总真是喝多了，”那老板听见乔慧琦的名字，变了脸色，“明日等醒了酒，钱总最好查一查乔小姐背后是谁撑腰，以后这种醉话就不要再讲了。”
　　又善意地补了句：“老弟，我也是为你好。”

　　众人听了，都知道乔慧琦背景应该不简单，一一噤声。

　　席上一时鸦雀无声，一直没讲话的郭卫嵘却开口了：“乔慧琦……她……长什么样子？”

　　老板以为郭卫嵘对乔慧琦动了心思，这下更不敢给郭卫嵘看乔慧琦的照片，只劝他说：“郭总，我这儿漂亮妹妹们多得很，您不必就抓着一个乔小姐不放嘛。”

　　“郭总没看过《盛夏之恋》吗？”有个好事者接话了，“正在上映呢，乔慧琦在里面演女二呢……”

　　话音未落，郭卫嵘的助理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总裁“腾”地站起了身子，一把拉起了还在埋头吃菜的他：“各位，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下次再约。”
　　语罢，他低声吩咐小助理：“给我查一下最近的电影院，我要看最近的一场《盛夏之恋》。”

　　小助理差点被噎到。

　　***

　　小助理掐着电影结束的时间去接自家总裁。
　　可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总裁，倒是接到了派出所的一通电话。

　　再次见到郭卫嵘，是在电影院旁边的派出所里。
　　小助理万分惊讶看见郭卫嵘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更惊讶郭卫嵘居然会去跟人打架。
　　在他印象里，他这个温文尔雅的Boss从不发火，修养很好，说话总是和声细语的，从没对谁喉咙响过。
　　他曾在【霸总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总助们】的微信互助群里曾经描分享过他的工作日常。其余总助们纷纷表示，他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会摊上一个脾气这么nice的Boss，建议他好好珍惜这份神仙工作。

　　所以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他还以为是诈骗电话。
　　直到听到郭卫嵘的声音，他才确认了：郭卫嵘确实因为和一对小情侣打架进了派出所。
　　他义愤填膺地想，他的Boss，是那么文质彬彬、那么温柔和善、从不毒舌的总裁，怎么会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身份地动手打人呢？！
　　一定是那对小情侣的错！一定是他们先动的手！
　　他急忙马不停蹄赶到派出所拯救他可怜的Boss。

　　等他赶到时，派出所的民警正在给双方做调解。
　　看着小情侣里的男方被揍成了狗熊，而郭卫嵘脸上挂彩，他心疼极了。
　　虽然小情侣欺负了他的总裁，但为了总裁考虑，他还是忍气吞声地问小情侣：“多少钱？私了吧。”

　　他以为给完钱，就能带郭卫嵘走人了。
　　但不知道郭卫嵘吃错了什么药，一反常态地怒瞪了他一眼，板着脸说：“私了什么？他们做错事，凭什么我们赔钱？”

　　民警在一旁提醒：“郭先生，可是是您先动的手。”

　　以为是对方先动手的小助理：？

　　“是她先在电影院里的人形立牌上喷墨的，”郭卫嵘犀利的眼神投向小情侣中的女方，是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子，“我只是想阻止她喷墨。”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那个女孩子骂郭卫嵘，“我看完电影气不过那个白莲花，忍不住喷点墨而已，一块人型立牌，我又不是喷她真人，你激动个球！”
　　然后万分爱怜地看着她的男朋友：“还把我男朋友打成这样！警察叔叔，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郭卫嵘超大声驳斥：“什么白莲花！这位小姐，你说话最好小心一点，就你刚刚的不恰当言论，我完全可以替乔小姐请律师对你提起诉讼！”

　　以为自家老板从来不会喉咙响的小助理：？

　　“本来就是白莲花嘛，演的角色是白莲花就算了，真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女孩躲在男朋友身后，有了底气，不怕郭卫嵘吓唬，“每天就知道搞炒作营销，演的是女二居然敢发一堆通稿艳压我们家宁宝，多大脸啊。”

　　“宁宝是谁啊？”女孩的男朋友不解，虚心求教，“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的宝贝吗？”

　　“笨蛋！宁宝就是刚那个女主角，我最喜欢的艾宁啊！”

　　郭卫嵘吐槽：“就是比那个艾宁好看，怎么着了？你随便拿她们俩照片到大街上找个人问问，十个里有九个都这么说。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每天放在脸上当摆设也是浪费。”

　　以为自家老板从不会毒舌吐槽的小助理：？

　　女孩的本命惨遭郭卫嵘吐槽，她坐不住了，立刻猛扑向郭卫嵘要挠他的脸。

　　千钧一发之际，小助理奋不顾身地挡在了郭卫嵘面前……

　　***

　　医院里，郭卫嵘取了药，等小助理包扎完伤口，又变回那个温温柔柔的样子，让小助理受宠若惊：“伤口疼么？”

　　“不……不疼了……Boss。”

　　“我们回酒店吧。”郭卫嵘松了松衣领，“车钥匙给我，今天我来开车吧。”

　　“Boss，这样不好吧？”

　　“你是为我受的伤，”郭卫嵘望着头被包扎成木乃伊的小助理，“还有，我怕你看不清路，安全起见，还是我来吧。”

　　小助理就这么享受了一回总裁给他当司机的待遇。

　　他惴惴不安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悄咪咪在【霸总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总助们】微信群里发消息：
　　【我家Boss最可爱：宝宝们，你们的Boss……平常都有空追星的吗？】
　　【我家Boss今天红眼了吗：你在搞笑吗，哪家Boss还需要‘追’星啊？不都是直接看中了就包养的嘛【doge脸】】
　　【我家Boss今天撑墙了吗：就是啊，小可爱你们家霸总这么纯情又有闲的吗？还花时间倒追？】
　　【我家Boss最可爱：……我感觉我的boss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明星，为她失了智。他今天为那个女明星打架进了派出所！我刚把他赎出来。】
　　【我家Boss今天找替身了吗：天了噜，哪个女明星啊！】
　　【我家Boss最可爱：这你们就别八卦了。告诉我，我现在该这么做？看我Boss这么卑微，我真的好心疼他【流泪猫猫头】】
　　【我家Boss今天红眼了吗：这还用问？作为霸总们最万能最贴心的小总助，当然是帮你的Boss得到她啊！各种资源赶紧安排上，让你Boss成为她的超超超超超级vip！】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卓有经验的兄弟姐妹们纷纷支招。

　　小助理消化了一下他们发来的攻略，趁车子抵达酒店，紧张地试探郭卫嵘的心意：“Boss，你……你……”
　　他声音发紧：“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位乔小姐啊？”

　　郭卫嵘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其实这次来中国，不就是为了替我们的珠宝品牌签代言人嘛？”小助理观察着他的神色，试图揣摩Boss的心意，“要不……我明天去接触一下乔小姐的经纪人？”

　　郭卫嵘这次静了很久，让小助理怀疑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许久，他终于开口了：“如果你曾经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但是你对她做了错事，伤了她的心，但是她已经忘了你做的错事了，你还会再去试图靠近她么？”

　　Boss居然还和乔小姐有这一段！
　　这不就是霸总文里最经久不衰的“追妻火葬场”和“失忆梗”吗？
　　按照霸总文里最经典的套路，那当然是……
　　“当然要啊！Boss，你不能放弃啊！”小助理回忆了脑海里那些霸总文的套路，疯狂输出，“当着她的面在雨夜跪地磕头，或者插自己两刀，或者出一个车祸进医院；要不干脆我替你安排一场绑架，让你替她挡枪？总有一个办法能让她原谅你的。”

　　郭卫嵘：……

　　“Boss，你想要哪种？我都可以安排上的。”

　　郭卫嵘虚着声说：“不用了，你还是替我联系她经纪人吧。明晚她要是有空的话，就约她出来吃个饭吧。”
　　***

　　第二天晚上，坐在驾驶位上的小助理从后视镜里打量郭卫嵘，感到很满意。
　　Boss今天打扮得帅气逼人，是连身为男人的他看了都会心动的水准。他还特意为Boss准备了一束黄玫瑰搭配满天星——因为黄玫瑰的花语就是恳求原谅。

　　郭卫嵘此时正在拨弄那束黄玫瑰。他吹毛求疵地给每一枝玫瑰和满天星安排好属于它们自己的位置，绝不让它们越界一分毫。

　　连小助理都看出了他肉眼可见的紧张，安慰他：“Boss，你放心，我都安排好啦！今天乔小姐来这里给她师弟当演唱会嘉宾，等她下台了，从贵宾通道走到地下车库，我们就能带她出去吃饭了。”

　　“嗯，”郭卫嵘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酒店的菜品都确认过了么？”

　　“确认过了！”小助理响亮地回答，“都跟乔小姐的经纪人核对过她不能吃的食物了，也让厨师长专门做低卡餐了。”

　　“很好……很好……”郭卫嵘喃喃，问小助理，“你看看我这样ok吗？会不会打扮得有点浮夸了？会不会让她觉得我太油腻了？”

　　没想到像总裁这样完美的男人坠入了情网，也会害怕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啊。
　　小助理安慰紧张的郭卫嵘，狂吹彩虹屁：“不会的啦，Boss您今天真的帅得刚刚好！您放心地去，有我给您打辅助！”

　　郭卫嵘又整理了下领带，正襟危坐等待着。
　　她到来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他求之不得的煎熬。
　　他太久没见过一个活色生香的她了，但她的一颦一笑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扎根发芽，自他记起前世后，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人人都说人生苦短，但在她缺席的人生里，他却觉得人生苦长。

　　“Boss，乔小姐她来了！”

　　小助理的声音惊醒了他，他隔着车窗向前望去。

　　前方出现了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飘摇，遮掩住她小半的面庞。她撩开长发，露出了恰如旧时的昳丽五官，看得他心脏怦怦直跳不已。

　　琪琪，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眼中又起氤氲，但他顾不上去擦，抬手去拉车门，想要义无反顾地奔向她——
　　奔向他的宿命、他的理想、他生生世世的唯一。
　　他捧着黄玫瑰，小心翼翼而满怀期待地一步步靠近浑然不觉的她，却不由愣在原地。

　　乔慧琦向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突兀地顿住步伐，笑吟吟地转身看向她后方，向她后方招手。
　　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忽然出现了，身上还穿着闪亮的演出装，向乔慧琦小跑过来，将她一把拥在怀中。
　　两人旁若无人地接吻起来。乔慧琦背对着郭卫嵘，任那个男生反扣着她的脑勺，与他吻得难舍难分。

　　手中的黄玫瑰蓦然黄得刺眼。
　　郭卫嵘怅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回车上，五脏六腑好像都被骤然袭来的剧痛掏空了。
　　今生他终究迟了一步。
　　可他又有什么理由让她一直等着他？前世她已等了他一辈子，他不负责任地爽约了。像他这样三番两次失信于她的人，她确实不该再给他机会。

　　上车后，他木然地对小助理说：“我们走吧。和她的经纪人说一声，取消今晚和她的预约吧。”

　　同样目睹乔慧琦在热吻的小助理唯唯诺诺：“好的，Boss，我这就去说。”

　　和乔慧琦经纪人联系完的小助理赶紧发动劳斯莱斯，带着他的总裁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车还没驶出多远，郭卫嵘突然说：“停一下。”

　　小助理赶紧急刹车。

　　郭卫嵘不等车子停稳，就捧着黄玫瑰，从车上纵身跳下，将黄玫瑰丢进了车旁的垃圾桶。
　　他本来是想立即回到车上的，却感到一阵无力感，慢慢蹲坐在马路上。

　　那天晚上，小助理看着郭卫嵘蹲在马路牙子上，眼望着垃圾桶里的那束被遗弃的黄玫瑰，半天也没有起身。
　　他似乎听见了Boss心碎的声音，也跟着难受起来。
　　***

　　从中国回来后，小助理发现Boss醉心于工作，再也不谈有关乔慧琦的事情。
　　只不过那个中国区的代言人人选，还迟迟没有敲定下来。
　　他本是想催催Boss的，但怕触及到Boss的伤心事，只得闭口不谈。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大半年后，拖到他都觉得拖不过去了，想要友善提醒一下Boss。
　　但那天Boss突然又有了一件更为紧急的事情：“孟续和我说，我弟现在在安克雷奇。你看看能不能找那里华人圈的人打听一下，问出他到底住在哪里。”

　　“小郭总不是回杭州了吗？”尽管郭雁晖不在公司做事，但出于礼貌，小助理一直这么称呼他，“他怎么又去了安克雷奇？”

　　郭卫嵘避而不答小助理的问题，只是嘱咐道：“另外麻烦帮我订一张去安克雷奇的机票，我先去安克雷奇见完他，再去Seward见客户。”

　　“好的，Boss。”

　　***

　　郭雁晖和他似乎就是没有兄弟之间应有的默契。

　　他好不容易到了安克雷奇，找到了郭雁晖居住的民宿，但郭雁晖偏偏不在家。
　　他在风雪中连按了好几次门铃，又打郭雁晖的电话，却无人应答。
　　但有什么办法呢，当然是等他回来啊。

　　他坐在木台阶上，眼望着冰雪皑皑，有耐心地开始了等待。
　　他知道郭雁晖这次来阿拉斯加，是为了完成他那个在杭州的异父弟弟的遗愿。
　　或许没有相处过的兄弟永远比不上一起长大的兄弟。郭雁晖明知他自己的身体不适宜飞行，却愿意为了他的弟弟来这样危险的地方飞越麦金利峰。而他这个哥哥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并不能让他们之间的情感更深厚些。

　　郭卫嵘为此感到些许的失落，但又很快释怀。
　　只要他今生平平安安的，那么即便他不喜欢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正是因为这件事太危险了，他才会想要亲自过来劝阻他。

　　正思忖着如何才能说服郭雁晖放弃这次飞行，远方的雪地里倏忽响起细微的跫音，又马上消散在雪野里。
　　他抬眸，正迎着大风又吹来一阵雪籽，在他面前簌簌而落，使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但他却眼前一亮——
　　是她。

　　是她太明亮，独立于天地之间，使万物都失色，令风雪都停驻。
　　他独一无二的魔星、他炽热鲜活的欲望、他锲而不舍的理想，正踏雪步步走近他。

　　她虽穿着臃肿的羽绒服，但每一步都走得风情万种，与她前世如出一辙的曼妙姿态。
　　每一步亦是落在他心间，让他心里刹那生花。

　　他忘乎所以地站起身来，怕她只是因他思念过度而出现的幻影。
　　直到带着酒气的她走到他面前时，因冰雪湿滑，倒在他怀里时，他攀住她纤柔的腰，握得一手软玉生香时，才放下心来：她是真的，不是幻象。
　　“对不起，我有点晕，我好像喝醉了。”她依偎在他胸口，眼睛又笑成两道月牙，“我叫……我叫乔慧琦。”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令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念念不忘的容颜如旧，深入骨髓的相思却历久弥新。
　　他想上苍终究垂怜他可怜的单相思，才制造这场惊天动地的偶遇。

　　“没关系。”他以身体庇住她，给予她源源不断的温暖。
　　怕他强烈的情感吓坏她，心里虽涌起万丈狂澜，他却还是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从容而淡然对她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这一生，我必不再相负。
　　***
　　他抱着酒醉的她等了一个多小时，总算等到了晚归的郭雁晖和朱萸。
　　原来她是来找朱萸的。
　　喝醉的她鲁莽地在他面颊上留下一个吻，他却暗自窃喜，像是意外从她这里偷来的礼物。

　　等郭雁晖开门让他们进去后，他将她留在沙发上，看她沉沉入眠。
　　他想守在醉酒的她身旁照顾她，但碍于郭雁晖和朱萸在，他只能放弃这个惹人猜忌的想法。
　　后来，他虽然和郭雁晖还有朱萸在餐厅聊天，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巡睃。

　　郭雁晖和朱萸都没察觉到他的三心二意。
　　而他望着朱萸，默默想：他的弟弟终于在今生也有了软肋。不如就让朱萸去劝服他，不要让他再去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等郭雁晖离开后，他趁机和朱萸独自交流了一会儿，将郭雁晖来这里的目的据实相告。
　　他看出来了，这个女孩真的很在意郭雁晖，所以她必然会当他的说客，阻拦郭雁晖的冰山飞行。
　　这样一来，他略微放宽了心。

　　郭雁晖收拾完行李箱下楼后，见他还厚着脸皮没走，不禁又来赶他。
　　可看见乔慧琦的那一刻，他早已打定主意了：今晚哪怕再招郭雁晖烦，他也要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
　　所以当郭雁晖指着沙发上的乔慧琦，问如何安置她时，他屏息等着朱萸的回答。

　　“噢……”朱萸赶紧说，“她都喝醉了，就先和我住一夜吧，等明天她醒酒了再说。”

　　郭雁晖面色不佳，斩钉截铁地说：“我！是！绝！不！会！抱！她！上！楼！的！”

　　“没关系的，”正中他下怀，他内心一阵窃喜，走到沙发旁，轻松地将醉过去的乔慧琦打横抱起，“让我来，我可以。”

　　抱着她上楼梯时，他脑内一幕幕画面浮现。
　　她初生时，轻触他额头时的微笑；她牙牙学语时，第一声叫他的榕哥哥；她出落成少女时，偷偷为他画下许多画像；她与他订婚时，望向他热切而纯粹的眼神；她来杭州找他时，铮然有声的“我陪你赌”……

　　他爱怜地将她轻放在床上，想要摸摸她脸颊时，却在指尖将要触及的那一刻，又克制地收回了手。
　　他伤感地想，回首已是百年身，他们分离了实在太久。
　　等她酒醒后，他怕她只把他当作陌路人。

　　***

　　这一夜，他被郭雁晖安排在客厅里睡。

　　想着乔慧琦在楼上睡，他一颗心一直半吊着，既担心她睡得不够暖，又担心她半夜踢被子。
　　前世她半夜最喜欢踢被子，所以经常会害风寒。
　　他这样想着，难以入眠，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上了楼，想去看她一眼。

　　等到走到她门前，他才恍然想起，朱萸今夜和她同睡一间屋子。

　　怕唐突了朱萸，他连忙撤了手，只在门外竖起耳朵，听着门内的动静。
　　听到浅淡的呼吸声和独属于她的呓语隔着门传来，他略略放下了心。

　　无功而返，他只得又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回到客厅，翻身上了沙发睡好。
　　沙发有些狭窄，他以变扭的姿势斜躺着。

　　不久，他猝然听见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听上去应该是郭雁晖下楼了。
　　难道是刚才他偷偷摸摸去她们房门口动静太大，让郭雁晖发现了吗？
　　他不会是来质问他刚才鬼鬼祟祟的究竟是去干吗的吧？这可让他怎么瞎编是好呢？
　　听着郭雁晖迫近的脚步声，他紧闭眼睛装睡，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没想到，郭雁晖走到他身旁，只是低头看了看他，给他加了床被子，顺便调高了客厅里空调的温度，就回身上楼了。

　　等他离去，郭卫嵘睁眼看了看那床新加的被子，突然鼻酸。
　　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傲娇弟弟。

　　***

　　第二天晨起，他还是没躲过郭雁晖的逼问：“我好像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你？”

　　辛亏他机灵，瞬间想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嗯，我有些冷，就想上楼问你再要床被子。但是后来怕打扰你，就没进来。”

　　“但你当时好像在朱萸的房间门口，而不是我的房间门口，站了很久。”

　　唉，臭小子好难应付呀，只能继续胡编乱造了：“这个啊……当时太黑了，我就分不清哪扇门是你房间的门。”

　　“这样。”郭雁晖将信将疑，“我还以为你得了梦游症，想劝你回去做个检查。”

　　郭雁晖差点憋笑憋出内伤：梦游症？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他果然还是在意我的！
　　顺便提醒他也去做个体检吧，不知道他的腿现在怎么样了：“我每个季度都会按时体检的，倒是你，也应该回去做个体检了。”

　　“知道了。”郭雁晖低低回答。

　　应付完了郭雁晖，解决完了早晨，他很想等再见一面乔慧琦再走。
　　但直到他要离开前，乔慧琦都还没有醒来。
　　难道这一次又要这样错过么？

　　以前已经下定决心要放手，但重遇她之后，他对她的念想又死灰复燃。
　　再尝试一次吧，再尝试一次靠近她，再尝试一次不计后果地去爱她。
　　否则这数百年的等待，前世无言的结局，终究意难平。

　　于是，他厚着脸皮在车上向郭雁晖打听的消息，还问他要到了她的微信号和手机号。
　　宛如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等到了Seward之后，他犹豫良久，才发出了好友申请。

　　那边很快就通过了申请，发来一条微信：【Hi~】

　　短短两个字母，就让他的笑容瞬息灿烂。

　　***

　　原来等待喜欢的人的微信，是这样煎熬又快乐的事；而每天绞尽脑汁想回复她什么好，又是这样困难的事。

　　他肚子里存了许多令人牙酸的诗词，他前世给她写信时，常常在信末尾加上一句。那时候收信、寄信都慢，每次他收到她的来信，都如获至宝。
　　现在的信笺被微信取代，所有的衷情都靠表情包来诉说，用古诗词反倒显得肉麻而矫情。
　　他遗憾地想，这是唯一一件他觉得前世比今生好的事情。那时候的情意都像涓涓细流一样很慢很绵长，相爱的人会花很多时间写信；而现代人的爱情仿佛都是快餐式的，图短暂的刺激欢愉，却不图长久。

　　古诗词用不上，他就更不知道回她一点什么好。
　　所以倾听多于倾诉，倾听她说片场的八卦，说背台词很难很烦，说她好希望有空继续在阿拉斯加旅游……

　　他在微信里沉默少语，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很无趣。他觉得她迟早会对他生厌，可她竟还是不耐烦地来找他聊天。
　　他不知道今生的郭卫嵘身上有哪一点值得她喜欢？也许还是仰仗他的皮相，让她多一眼青睐。
　　但有时又悲哀地想，皮相之爱，可以长久么？
　　他不敢向她奢求太多，今生她爱他一时，他便多一分圆满。
　　那么贪图他的皮相，便贪图吧。

　　***
　　他们之间不温不火的关系因郭雁晖飞机失事拉近了。

　　归根结底，郭雁晖的飞机失事只能归咎于他。
　　起初见到朱萸，他只以为是郭雁晖对朱萸一见钟情，并没有往多的方面想。

　　但在去Seward的飞机上，他总觉得朱萸有些眼熟，但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他便抽空给孟续打了个电话。他知道孟续因为工作的关系，曾经在杭州居住过很长时间，问他认不认识杭州的私家侦探，能不能找杭州的私家侦探帮他调查一下朱萸。
　　孟续一口应承下来，迅速便将私家侦探搜罗来的资料发给他。

　　直到看见朱萸在精神病院入院治疗的记录，他才恍然大悟。
　　她与他一样，都是带着前世未尽的缘分追寻而来。只不过，她觉醒得似乎比他早得多，自从出生起，就带着前世的记忆。
　　他也终于想起他是在哪里见过她的——
　　他曾翻阅了很多关于“郭阡”的资料，曾无意间看过有人在微博上分享的在博物馆拍摄的一张老照片。照片里，是西装革履打扮的郭阡搂着一位穿蓝色旗袍的纤弱少女，两人都笑得灿烂恣意。
　　他不知道那个少女究竟是谁。他在网上搜索的资料里永远只提及郭阡，从没有提及过这位少女。

　　现在他总算明白，那个少女就是朱萸的前世。
　　看着那些精神病院的诊疗记录，他蓦地动容。
　　她必定也付出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来爱着他的弟弟。

　　他让孟续不要将这些事告诉郭雁晖，因为外人定然无法理解朱萸——她并没有疯，她只是爱得太执着。
　　不料，孟续却没有听他的嘱咐，自以为他是为了郭雁晖好，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他，并告诫他远离朱萸。

　　听了孟续的这番话，郭雁晖更急着去找独自外出的朱萸，飞得太急，又遇上了飞机故障，最终不得已迫降，因为迫降的冲击波而昏迷，被送往了医院。

　　接到消息，郭卫嵘从Seward立即赶往了医院。
　　他实在是懊悔他多此一举，让孟续来调查朱萸，才会引致这个结果。他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让郭雁晖平安快乐。如果他真的因他鲁莽举动而枉死，他会恨死他自己。

　　医院的手术室外，他隐忍不住懊悔而痛苦的泪水，哭得比朱萸更凶，只觉得心里冷冰冰的，都是蔓延开的无边的绝望与黑暗。
　　他从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的多管闲事。
　　不知痛哭了多久，他冰凉的双手被温暖柔软的手裹覆。

　　他抬眸，却见乔慧琦在他身侧。
　　她注视着脆弱而伤情的他，捏捏他的拇指：“他会平安无事的，我陪你一起等。”

　　他望着她，又好似溯回到前世病中的那一日。
　　那时，她说：“只要你不烦我，我永远不会走。”
　　她不像他，她要比他守信得多。无论前世今生，无论记得与不记得，她始终对他不离不弃。

　　他终归纵容了他的软弱，攀紧她的臂膀，如溺水的人攀紧身后最后一根稻草，在她怀里落泪，以她听不见的音量轻轻说：“你总是待我太好。”

　　***

　　承她一句吉言，郭雁晖果然并无大碍，在医院养了几天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总是借着来探望郭雁晖的借口来亲近他，而他当然是来者不拒。
　　有时候想想前世他太傻，每次她想亲近他，他总碍于面子和礼教躲开她。到现在方知她的好，对她的小把戏求之不得。

　　暧昧在与日俱增，她入梦的频率也随之骤增，不过有时是前世的她，有时是今生。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他送来探望郭雁晖的她出医院。他们刚踏出医院时，天空忽地开始落雪。晶莹的雪花落在她发梢、肩上，他将风衣解下，用手撑至她额顶挡雪，问她：“你的助理呢？今天怎么没来接你？”

　　“他今晚有事。”她问他，“不介意多陪我走一段路吧？”

　　自然是不介意的。
　　他轻扶住她的腰，让她更靠近自己一点，也将她更严实地庇护在风衣下。

　　从医院走回酒店，他们都没说话，只是听着雪落下的声音和他们彼此的呼吸声，缓缓并肩走着。
　　路很长，但他却觉得又不够长，竟这么快便将她送到了酒店门口。

　　他将湿透了的风衣收起，而她则少有腼腆地抿唇一笑，向他道谢：“谢谢。”

　　“客气了。”他微微欠身与她道别，“晚安，好梦。”

　　她也回：“晚安，好梦。”

　　道别之后，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上了电梯，渐渐离开了他的视野。

　　走出酒店，他还没走几步，却复又怅然若失地停下，回转过身子，向面前矗立的酒店大楼望去。
　　他看见她房间的灯光亮起了，就很安静地望着那些流溢出来的橘红色的灯光。心被柔暖的情愫塞得鼓胀，可每次想跟她当面诉说时，他又变成了哑巴，只能留给自己慢慢回味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伫立良久，直到望见那扇属于乔慧琦的窗户被打开。

　　她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迎着风雪，拨通了他的手机：“你为什么还不走？”

　　“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就是不想离开。”
　　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不想离开。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再分开。

　　“笨蛋，”她也笑了，朝他勾勾手指，“上来找我。”

　　他立马拔腿狂奔向酒店的电梯，这是他一生中跑得最快的一次。但每部电梯都悬停在高空，离降到地面层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等不及，跑向身后的楼梯间，三步并两步，风风火火跑上了楼梯，气喘吁吁站在她房门口。

　　他还没按响门铃，房门就“砰”地打开。
　　如前世的雨夜，她滚热的嘴唇贴上他的眉心，替他熨平他眉间凝起的隔世的忧愁。

　　他拥着她旋身，用背部反压住门，一下便挤上了门。而她也借力将他反抵在门上，踮脚想要吻他的唇，却力不从心地只挨到他下巴颏。

　　他闷声笑笑，弓背给她亲吻的机会，却在她欲要吻上他的唇时，故意又挺直了背，让她没有吻到。

　　“郭卫嵘，你别不识好歹！”她被他逗气了，手骤然袭向他的皮带卡扣，秒速解开了他的皮带，猛地抽开。
　　她马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她就是要报复他不让她吻到，看他这样出洋相。

　　“是我不识好歹。”他也没了挑逗她的耐性，从她的眉眼开始细细亲吻，“是我来迟了，琪琪。”

　　他抬起手，从她微凉细滑的脖后游移到她顺滑的发间，今天她梳了丸子头。他解开她的丝绸发带，让她乌亮的长发披散而下。

　　“榕哥哥……”好似是福至心灵，她似前世那般唤他，“亲亲我。”

　　明明是极乐的时刻，泪水却在他眼眶里打转。
　　在安克雷奇重遇她的那一天晚上，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网上查了，在一篇报道里看见了她的结局——
　　“自广州沦陷后，博济医院虽挂上美国国旗，表示是美国在华财产，但日军仍毫无顾忌。广州沦陷后的没几天，日军就跑去博济医院强抢女病人当慰安妇。当时，有一位勇敢的女人挺身而出，用手枪击毙了前来抢人的日军，却不幸被日军的刺刀刺穿了前胸后背，第二天就伤重离世了。她曾是广州大名鼎鼎的乔氏家族的三小姐，却没有与家中人一起去往香港逃难，而是与沦陷的广州一起坚守，并且最终为保护那些女人付出了她的生命。”
　　“她的名字叫乔蕙琪。”

　　曾有很多人不解，广州城的郭大少为何会爱上乔蕙琪这样除了美丽一无是处的庸俗女人。
　　但他知道，他的琪琪，分明心怀着另一种博爱，对生命的博爱。

　　他无法想象她前世是带着怎样绝望的心情，一个人孤零零死去的。他只庆幸她不记得前世，而他记得。
　　他来找她了，他终究来找她了。
　　他唤着她的名字，连连喊她的名字，那烙印在他心上的名字：“琪琪……琦琦……”
　　***
　　荒唐过后，她精疲力竭地躺在他手臂上，感慨：“你真的是第一次么？”

　　脑中闪现出前世那个旖旎的雨夜，郭卫嵘脸热：“是……是的，第一次。”
　　他支支吾吾反问她：“你怎么也是……也是……呢？”

　　“我为什么不是？”她蜷起五指，像猫一样轻轻挠他的掌心，“你是我的初恋，所以今晚当然是我的第一次。”

　　“你……”心脏狂震，快要从他胸腔里跳出来，他不敢信她的话，“你之前不是……不是谈过恋爱吗？”

　　“噢，你是说去年被人拍到我和我同公司的师弟在地下车库热吻啊？”乔慧琦弯起唇角，“你吃醋么？”

　　何止吃醋？
　　当时他的心可是都要碎了。
　　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们的恋情。他们在微博上公布分手的那一天，他比他们所有的死忠唯粉都开心。
　　但他依旧嘴硬：“我怎么会吃醋呢……你以前喜欢谁，都是你的自由，也是你的过去，都跟我没有关系……”

　　她笑嘻嘻的：“郭先生，在本影后面前，你的演技不够格噢，你好像有点嫉妒他。”

　　被她识破，郭蔚榕敛眸不语。

　　“来，看着我的眼睛。”她伸出食指，勾住他的下巴，轻轻抬起，让他能平视她，“我没有跟我那个师弟在一起过，那次是我安排狗仔，故意借位拍的啦。”

　　“……为什么？”

　　“我师弟那个时候被我们公司一个男高管看上了，这个贱货居然想强迫我师弟。所以我就特意安排了这一出，让他以为我们在恋爱，他可不敢惹我。刚好我们的CP那个时候很火，就顺带炒一下CP了。”她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甜言蜜语哄他，指指她胸口，“所以不要再吃醋了，我心里可只有你呢，哥哥。”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呀？”前世是她反反复复问，今生却变成了他，患得患失怕她反悔，“我这个人好像没什么有趣的。”

　　“我可不喜欢你呢。”命运再一次轮回，她说出了他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捧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一口：“我是在爱你。”

　　***

　　一年之后的冬天，朱萸完成了学业，打算和郭雁晖办婚礼。
　　他们只办了两场，一场在广州，一场在杭州。广州的先办，杭州的后办。

　　郭卫嵘和乔慧琦先赶去参加广州的那一场婚礼，分别做了他们各自的伴郎和伴娘。

　　婚礼前一晚，在酒店里陪郭雁晖的郭卫嵘按捺不住，悄咪咪摸到了乔慧琦的房门口。

　　而她也心有灵犀地打开房门：“这位先生，有何贵干？”

　　他不顾她挡在门口，硬生生从门缝里挤了进去，立刻反手关门：“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诶！诶！不准进！不准进！今天单身之夜，你不该去陪你的宝贝弟弟么？”

　　“他不需要我陪，你需要。”他委委屈屈诉苦，“你进组三个月了，都不准我来看你。”

　　她在他怀里胡乱地挣扎、闪躲，不知不觉一路纠缠到了浴室：“朱萸住隔壁呢。”

　　“房间隔音很好。”他也越来越觉得和她正式在一起之后，他越来越不怕羞了，“我会轻一点的。”

　　她拽紧他的领带，带笑仰视他：“衣冠禽兽。”

　　“但你喜欢。”

　　他还没凑到她面前，就被她嬉笑着猛推一掌。
　　她只是和他在调情，但没想到他重心不稳地跌入了放满水的浴池。
　　温热的水没顶而来，涌入他的眼耳口鼻。他在水中惊慌失措地挣扎，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在水中濒死的那一刻，他眼看着江水涌入飞机，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飞机里逃脱，只能任寒凉刺骨的江水侵入他的肺腑，夺走稀薄的空气，让他缓慢地窒息而死。

　　他忽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四肢好像都变得无力。
　　但在黑暗里，又乍然涌现出一道明亮的光，驱散了所有阴霾与暗寂。

　　她跳入水中，托着他的头离开水面，让他能自如地呼吸：“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忘记你怕水。”

　　他望着惊魂未定的她，前所未有的愧疚油然而生。
　　前世，所有人都相信他会赢，尤其是她。她不死心地从广州赶到杭州来找他，以她坚定不移的决心打消了他的顾虑，令他收回了退婚信，并让她先回广州等他凯旋。
　　可还没等真正上战场，他就在一次训练中，因为飞机故障而掉进了六和塔旁的钱塘江里，溺死在江中。
　　他总以为结局最坏不过在天上与敌人同归于尽，但万万想不到，他连一架飞机都没打下来，连一个敌人都没剿灭，就这样无能地死在江里，辜负了她的等待与信任。
　　他骄傲了一辈子，死时却这般窝囊。

　　“你没错……错的是我。”他压下喉头的哽咽，眼前一片模糊，语无伦次问她，“琦琦，你会不会后悔喜欢我？”

　　“你怎么总想这么多？”她好气又好笑，“每个人都会有缺点的，你只是怕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说，有我在……”

　　他以吻截断她未尽的话语：“对，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昏黄的灯光下，水波碾碎两人相缠的身影。

　　从水里到床上，她后来实在没有一丝力气，懒洋洋躺到他肩上：“伴郎半夜爬上了伴娘的床，明天传出去，你还有没有脸做人？”

　　“我以为伴郎和伴娘睡觉是传统？我只是遵循传统。”

　　“屁嘞，那是美国的传统才不是我们中国的传统！”她在他小臂上狠狠留一个牙印，放狠话说，“你等着瞧，我明早一定会往死里整你的！”

　　“好记仇啊，不过我今夜的确就是来贿赂你的。明早我们来接新娘子的时候，放点水好不好？别再折磨我可怜的弟弟了。”

　　“性贿赂吗？”她觉得今晚她着实不亏。

　　“不，”他眼神炙热，贴近她，用他最迷人的低音声线说，“是爱贿赂。”

　　她一时怔了，没说话，却见他俯身从地上捞起西裤，从西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红丝绒盒子：“等杭州那场婚礼，你就做不成伴娘了。”

　　她木愣愣地看他打开盒子。
　　一枚红宝石戒指静静躺在盒子里，折射着璀璨的光彩。

　　“除非，比起做我的新娘，你还是更喜欢做他们的伴娘。”

　　“郭卫嵘，哪有人在床上裸|着|求婚的？”她罕见的害羞了，“我想象中的求婚不是这样子的！”

　　“噢，那是我太心急了，那还是下次吧。麻烦你先短暂地忘记这件事，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他正欲收回手，却被她截住：“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快给我戴上！你不许反悔了！不许了！”

　　郭卫嵘替她戴上戒指，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他命中降魔星，但这颗星星却如白夜焰火，一把燃尽无边黑暗，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指引他远渡重洋，指引他跨越两世，安然降落在她怀中。
　　岁岁年年，此后再不相离，亦再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