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兔子撩月

7、燃【完结】

　　初秋，杭州的晚风微凉，捎带着阵阵沁人的桂花香钻入窗缝，让正在书桌前写喜帖的朱萸不由顿住了笔。
　　她侧眸，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一树新开的丹桂，恍然想起，去年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和郭雁晖在西湖博物馆再度重逢了。
　　只是那时她并不晓得他就在她身旁，无意中又和他擦肩而过。
　　她忽然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幸亏她最后还是去了阿拉斯加，兜兜转转又和他走到了一起。
　　缘这一字，真是妙不可言。

　　她还在出神，冷不防便被他从后搂住了腰。
　　她怔然转首，他就将下颚垫在她凹陷的肩窝里，眼波脉脉望着她看：“在想什么呢？”
　　正说着话，他双手交握在她腰侧，轻轻一用力，便将她带到他膝上，与她鼻尖相贴。

　　越到婚礼前，郭雁晖却越发黏人起来。
　　她为他这一反常态的孩子气好笑，既想纵容他的黏人，又顾虑他的腿：“放我下来吧，我还要写喜帖。”

　　“不放。”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你这写字的功夫，还是不到家。看来是我当初没教好你。”

　　话音未落，他长臂一展，绕过她身侧，如前世那般握住她执笔的右手：“这一点，你点得太重，墨都晕开了，要重写一张了。”

　　点得太重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她刚才的分神。

　　她白费了一张喜帖，只得心虚地乖乖听“郭老师”的教训，撤开这张写坏了的喜帖，又取了一张新的来，放在他们面前。

　　一到秋季，她就手凉脚凉，此刻被他宽厚的掌裹覆着，格外温暖。
　　她侧望了他一眼，他似乎却未察觉，只是沉下气来，当真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下“郭燃”二字。
　　“燃”这最后四点，他多用了几分力道，透过她的腕运笔。钢笔疾飞在纸面上，留下了苍遒有力的四个点印。

　　直到落笔写成后，朱萸才回神，望着喜帖上赫然的两个字眼，猛地一滞。

　　郭雁晖注意到她的异常，见她怔怔地望着那两个字，便和她解释：“这是我太爷爷。就是我爷爷的爸爸。”

　　“……你太爷爷？”

　　“对，我太爷爷。你知道的，我以前跟我爸那边的亲戚都不怎么熟的，我也没见过这位太爷爷。听我哥说，他是在战乱的时候出生的，刚出生，父母就被炸死了。辛亏我太奶奶把他捡回来，后来带着他一路逃难到香港，又一个人将他拉扯大。他长大之后，就帮着我太奶奶一起开店。先是一家小面店，后来又变成小餐馆，后来又变成大饭店，后来又变成好多好多大饭店。”
　　“他们苦了大半辈子，后来日子终于好起来了，好多人见我太爷爷相貌堂堂又没找老婆，就找我太奶奶来提亲。我太奶奶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哪晓得我太爷爷才不呢。他听我太奶奶要给他张罗娶妻，他气得要命，才将他的心意告诉我太奶奶。”
　　“我太奶奶起初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可是足足比我太爷爷大了十四岁。我太爷爷那时候十八九岁风华正茂，可她觉得她已经是老姑娘了。她本想躲着我太爷爷，想一走了之离开香港。可是我太爷爷犟，她犟不过他，还是被他娶到了手。”
　　“然后他们就这样相濡以沫地过了大半辈子。真的是，很苦但也很美满的一辈子。”

　　朱萸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问他：“你知道……你太奶奶叫什么名字么？”

　　“那就不知道了。连我太爷爷也不知道她姓什么，他只叫她希希姐。”郭雁晖喟然一声，“可惜啊，太奶奶几年前就不在了，我哥见我太爷爷在香港孤零零一个人，才将他接去美国照顾。自从我太奶奶走以后，他就有些老懵懂了，每天都只问照顾他的保姆，问我太奶奶什么时候回来接他走，他说她是不会抛下他一个人的。”

　　得到朱萸的答案定定地看着郭雁晖，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余光落定在他身后的斗柜上——那里有他昨日从河坊街淘过来的一尊洪圣大王像。他花了一千多买这个玩意儿，朱萸当时打趣他被人杀猪了，他却满不在意。

　　洪圣大王永远带着参不透的笑意看着她，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看着它的眼睛，朱萸只感到仿佛醍醐灌顶般，心思忽然澄明起来。
　　生命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因果循环，冥冥中早已注定。因善结缘的人，不管今夕何夕，始终会在茫茫人海中重逢。

　　“怎么了？”郭雁晖不懂她的默然，关切问她，“你不介意我太爷爷来我们婚礼吧？”

　　“当然不介意。”她忍住泪意，将写好的喜帖合拢。
　　想了想，她却又将喜帖重新打开，在“郭燃”的名字旁，又写下了“希希”两个字：“雁晖，你要记住你太奶奶的名字，因为她是一个勇敢、伟大的女人。”

　　郭雁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喜帖上并立的一对名字，突然也觉得异常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