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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0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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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听说故人长眠于此,便来看看。”
司徒空听出来,莫时雨嗓音沙哑,还带着鼻音,是有哭过吧。他想走上前安慰,却在一步之遥时,止住了脚步。
司徒空斥责莫寒云行径卑劣时振振有辞,却忘了当初若不是自己的推波助澜,便不会有后来之祸。
莫时雨一身戎甲守国门,凯旋归来时却成刀下魂,挚友五马分尸,恩师也血溅朝堂。他本应是那朗朗明月,受人景仰,却落了个众叛亲离,身首异处的下场。
司徒空每每闭上双眼,总能听到那些冤魂,不停地骂他太子走狗。
他的确是太子走狗,更是条打断了爪牙,被一脚踹出门的丧家之犬,如今比病猫还不如。
“那我在山下的茶楼候着,不打扰王爷叙旧了。”
司徒空看向四周一座座耸立的无字碑,内心惶惶难安,墓中的亡魂仿佛要化作厉鬼,来朝他索命。
愧疚成了心魔,在他精神松懈时无孔不入。连死都不怕的人,在听到“太子走狗”四字时,还是会感到浑身颤抖。
司徒空无颜面对他们,可莫时雨并不想让他逃,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心顿时如同当年被处以极刑的将士那般,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老师生前很欣赏你,不止一次劝过我,将你拉拢过来。但我知你志向,终非池中之物。莫寒云生性阴狠,却是敢作敢为,众皇子中就属他最有望登帝位。”
医者难自医,司徒空奉劝莫时雨莫被前尘俗世所扰,自己却对昔日所作所为片刻不能忘。
“倘若我未曾将他扶上那个位置,或许结局便会有所不同。是我太急功近利,明知自己的抉择是与虎谋皮,仍旧我行我素,而今覆水难收,王爷当真不怨我吗?”
莫时雨苦笑,“怨过的,但当我得知那封密信是你送的,便不怨了。”
当时,佤玏多次骚扰东陵边境,对边疆城池虎视眈眈,朝廷曾数次派兵镇压无果,匪徒愈发猖獗,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第七次派兵前往,是莫时雨挂帅,但皇帝老儿只给他三万兵马,想要大败佤玏难于登天。恰逢邻国须俞亦是苦佤玏久矣,提出合作共败匪徒,此等一劳永逸之事,莫时雨自是不会推却。
可当夜,莫时雨便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上说:若是与须俞联合,恐被有心人大做文章,望三思而后行。
莫时雨志不在朝野,皇储之位如浮云。驰骋沙场才是心之所向,哪怕有朝一日马革裹尸,亦无怨无悔。
他这一生光明磊落,自认为问心无愧,无需畏首畏尾,清者自清,再浑浊的水也不能沾染他分毫。可他终究是低估了人心,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阴暗得可怕,皇帝的昏庸更是寒透众人心。
当年莫时雨在狱中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也没说过一句软话。躯体被鞭挞得皮开肉绽时,他一声不吭,还笑着朝狱卒啐了口血沫。
他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此事与他交手的敌军皆知。可笑自己人不知道,还妄想用刑罚逼他就范。
但莫寒云能一眼洞穿他的弱点,给他最致命的一击,一句“你不死,司徒空就得死”,轻而易举让他引颈就戮,心甘情愿地在供词上签字画押,将卖国贼罪名揽下。
“这是我的选择,是我的自以为是将众人推上了绝路,是我让他们的一腔热血,撒在了自己人的刀刃上。”
“王爷为国为民,用心良苦,倘若这也是错,那什么才是对?”
“成王败寇,多说无益。”莫时雨牵住司徒空的手,将他带到太傅墓前,“听雪,去给老师上柱香吧。”
司徒空不再多言,上前点了三炷香。怎料突然下了雨,雨不大,但香火很快熄灭了。
许是太傅大人在天有灵,不愿原谅司徒空之前所作所为。方才还站在枝头清脆鸣叫的燕子,竟诡异般掉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墓前,抽搐了几下后,失去了生机。
另一只燕子也从枝头飞下来,不停地在墓碑四周盘旋。司徒空往后退了退,那只燕子才敢落地,用喙部啄了啄地上的伴侣后,一头撞在了墓碑上。
鲜血喷溅而出的刹那,碑上有字显现出来。
莫时雨走近一看,是个空字,司徒空的空。心中蓦然一惊,趁司徒空还未察觉前,不动声色地抬手将那血字给抹花了。
“想不到鸟儿竟也这般深情。”
司徒空依稀瞧见了那字,但并未多言。
他来时偶尔能窥见那隐在云层中的光亮,此刻阴云密布,那云压得低低的,将整座京城笼罩。他的心也如同这阴阴郁郁的天气般,沉沉往下坠。
燕子在东陵象征着美好,却在他们祭拜长辈时,离奇死亡,难免让人感到晦气。而那墓碑上的血字,说明此事并非偶然,那恶意分明就是冲着司徒空来的。
“雨大了,我们下山去吧。”莫时雨见司徒空脸色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猜到他还是看到那血字了,“听雪为何愣着不走?可是被刚才那两只燕子吓到了?”
“确实有被吓到。”
“司徒公子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
莫时雨将人拥入怀中,温声安抚,只字不提那碑上的血字,“别怕,万事有我在。这一路走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万不能因这等小事,而乱了方寸。”
说的没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前面有铜墙铁壁挡着,也得砸出个窟窿来,闯过去。退一步是万丈深渊,一往无前方有一线生机。
“王爷说得是。”
“亲人都拜过了,该改口叫夫君了。”
司徒空想反驳,发现自己双脚离了地。他被莫时雨抱起来,走下了山。皇帝赐婚诏书还捏在莫寒云手中,他身份特殊,若被他人撞见,恐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自己长腿能走,被人瞧见有损王爷声誉。”
“那就让他们瞧个够,你是我的人,不是什么太子妃。”
莫时雨身体恢复了七八成,力气不小,司徒空又病着,折腾了几下,挣脱不开也就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
山下有马车驶来,走近些才认得那人是贺西越,司徒空松口了气。
在东宫时,司徒空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偷偷见莫时雨一面。如今人见着了,又开始担心太子从中作梗。
非是他草木皆兵,而是莫寒云实在太过反常。他明知莫时雨会反,却在双方剑拔弩张时,将司徒空推向了敌对阵营。但真正让司徒空耿耿于怀的,还是莫寒云那句,莫时雨会对他拔剑相向。
司徒空坐在马车中,看着莫时雨的侧颜,不断告诫自己,莫寒云是在危言耸听。可那些话犹如心尖上爬过的蚂蚁,不吐不快。
“我有些话想问王爷。”
莫时雨转头去看他,“但说无妨。”
“我与皇位,孰轻孰重?”
“皇位岂能与你相提并论。”莫时雨不假思索道。
司徒空继续问:“那我与天下人,孰轻孰重?”
“你一人可抵天下人。”
得到这样的回答,司徒空心里宽慰了不少。那句“若要舍一个,你舍谁”,想了想,还是没能问出口。倘若他还是那个心怀天下的永乐王,答案不言而喻。
莫时雨疑惑,“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可是莫寒云同你说了什么?”
“莫寒云说王爷会杀了我。”
莫时雨听言眉头一拧,“你信了?”
“王爷觉得呢?”
是相信了吧,不然也不会来问他。
“你!”
这话不该说的,司徒空看到莫时雨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眼角红红的,呼吸愈发不平稳,显然火冒三丈,咬紧牙关时,额角的青筋清晰可见。
司徒空没见过莫时雨生那么大的气,再不说句软话,仿佛眼前人随时会变成暴怒的狮子,扑上来一口将他咬死。
“王爷息怒,是我错了。”
司徒空想着就算不挨一巴掌,也得被劈头盖脸痛斥一顿。结果都没有,莫时雨就连愤怒,都不忍苛责他,自己别扭地转过头,望向窗外,不发一言。
待马车驶进城内,气消了大半后,才说了句,“回去再收拾你。”
到达永乐王府后,司徒空被莫时雨一路拽着进了书房,关门的声音很大,将司徒空的心肝儿吓得颤了一颤。
“你知道本王在气什么吗?”
莫时雨很少在他面前以本王自称,看来的确是气得够呛,这事严重了,不是几句软话便能糊弄过去的。
“知道。”
“本王想不明白,你为何会相信莫寒云的鬼话?”莫时雨将司徒空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感觉到心跳了吗?你若仍存有疑虑,本王将它掏出来,给你验验颜色?”
司徒空羞愧得无地自容,想抽回手,奈何被莫时雨按得死死的,挣脱不开。想是还在气头上的缘故,莫时雨的心跳很快,扑通扑通的。
“王爷罚我吧。”
“的确该罚,好让你长长记性。”
莫时雨将纸张铺在书案上,亲自研好墨后,将毛笔递给司徒空,“罚你写一百遍我的名字,写完我就原谅你。”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莫时雨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不过别高兴得太早。”
“不就是罚抄嘛,这事我熟。”
这事司徒空以前可没少干,小时候贪玩,总是闯祸,三天两头就有人上门告状。虽然没挨过打,但那本厚厚的族规,他可是抄得倒背如流。久而久之,那字练得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莫时雨让他站着写,司徒空没意见,莫时雨的名字就算写一百遍,也才三百字,比起从前动辄几千上万字来,就是毛毛雨。
但正如莫时雨所说的,他高兴得太早了,起初没意识到莫时雨为何要他站着写,直到那人的手掌抚向他的腰间,动手解腰带时,才后知后觉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