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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0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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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冰蚕咬伤后,族长所言并未应验,司徒空没成杀人利器,反倒成了病秧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或许是重生过后,躯体太过孱弱,承受不住冰蚕的毒性。但又不确定他身体欠佳是否与冰蚕有关,因为他并不感到痛苦,只是时常浑身无力且茶饭不思,不稍两三日,竟变得槁项黄馘,如行将就木的病患。
念在昔日情分,莫寒云并未过多为难容颜,还专门派人护送她回封地。
临行前,容颜请求再见司徒空最后一面,再三保证绝不伤他分毫,莫寒云才勉强答应。
他们之前是有些交情在的,自从容颜嫁给莫寒云后,便逐渐分道扬镳了。司徒空知她心有不甘,说来是他害得堂堂郡主成为下堂妻在先,难免心中有愧,就算容颜再捅他一刀,也是该受的。
但她眼波流转的不再是恨意,而是落寞,甚至看向司徒空时,还有一丝悲悯。
“郡主有话不妨直说了吧。”
容颜突然上前抓住司徒空的手腕,竟替他把起脉来。
她眉头紧蹙着,那双杏眼亮晶晶的,像波光粼粼的湖水。那是泪花吗?司徒空不敢相信,直到容颜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腕上,才意识到,她哭了,轻声啜泣着。
这比看到莫寒云哭,还让司徒空感到震惊。
“郡主这是……”
“对……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救不了你。”
话说出口时,美人早已泣不成声。司徒空觉得是自己病糊涂了,又或许是他在做梦,否则容颜怎会拉着他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你疯了?”司徒空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了两步,“还是我疯了?”
“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我只是想救你。”
这话说出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但她的眼泪是真真切切的,眼眸里的哀伤更不像是假的,举手投足皆是真情流露,司徒空竟未发现任何破绽。一时不知该夸她演技精湛,还是叹她诡谲多变。
司徒空的脑子乱糟糟的,这几日的所见所闻皆不符合常理。平日里心高气傲的皇太子,居然会承认自己的过错;前几日还想取他性命的清宁郡主,突然心性大变,在他面前泪如雨下。
司徒空怀疑他们二人被夺舍了,但想来比蚍蜉撼树更令人难以置信。思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所密谋之事与司徒空有关,而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郡主与太子殿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所作所为如出一辙。倘若捅人刀子称之为救赎,那二位真真是功德无量,菩萨较之逊色三分。”
面对司徒空的冷嘲热讽,容颜充耳不闻,一想到此去即是永别,便仿佛有流不尽的眼泪。她很想将真相告诉司徒空,让他逃得远远的,每每话到嘴边,又强忍着咽了回去。
朝廷贤臣良将因此事而门殚户尽的不在少数,这个秘密一旦泄露,便意味着东陵皇朝气数将尽,那些人的牺牲也将毫无意义。
容颜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也不得不三缄其口。
她的悲伤,在司徒空看来不痛不痒,眼泪犹如滴进海里,连圈涟漪都泛不起来。但家国大事,非是她一个弱女子所能左右得了的,除了哭泣,再无计可施。
“从前,你唤过我颜姐姐的。这些年太子殿下确实做过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我是他枕边人,无法置身事外,最终只能同流合污。可这些并非我等所愿,待到云开雾散那日,你自会明白。”
犹记得,容颜还未出阁时,司徒空确实唤过她颜姐姐。可自从莫寒云当上太子后,一切都变了,曾经温柔善良的颜姐姐,变得异常嚣张跋扈,不可理喻。
储君之位,如同可怕的魔咒,将翩翩君子,蛊惑成了阴险小人。司徒空心灰意冷,与他割袍断义,从此二人势同水火。
往事不可追,司徒空的伤疤在那里,轻轻一碰就疼。
“我不明白,也不愿明白。郡主去看过崀山脚下的坟冢吗?他们背着反贼的骂名,至今连块墓碑都不敢立,逢年过节也无人敢为他们烧一炷香。你们夜里入睡时,可曾听见他们的悲号?”
容颜无言以对,有人生在阳光下,自然有人活在黑暗里。那些死去的人固然可怜,但太子殿下更可怜,心中有苦不能言。
容颜在与莫寒云大婚时,无意间听到他与父亲的谈话,得知事情真相后,心疼他,想留在他身边,故意装得尖酸刻薄,变成一个莫寒云厌恶的人,如此方能与他共沉沦。
可事到如今,莫寒云还是要赶她走,容颜装傻充愣了那么多年,其实心如明镜,莫寒云是想保全她。
“我知道,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只求你能留太子殿下一命。”
这话听起来荒唐,司徒空却隐隐觉得容颜知道些什么,瞬间警惕起来,“郡主何出此言?”
容颜没有明说,从袖中摸出一支珠钗来,交到司徒空手中,“此钗乃是太后娘娘所赐,上面镶嵌的白珠能够解百毒,希望能够对你有用。”
冰蚕之毒,无药可解。司徒空走到这一步,亦是没有退路。他想将珠钗还回去,又被容颜塞了回来,态度很坚决。
“我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只愿你与太子殿下能够平安顺遂,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容颜看向司徒空时,他总是蹙着眉头,明明笑起来那样好看的眼睛,如今暗淡得像一汪死水,任凭她如何煽情,也看不到任何波澜。
“知道你不乐意听,但我还是想多说一句。眼见不一定为实,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未必真心实意;那些表面伤你害你的人,也未必十恶不赦。可怜天意弄人,将白染成了黑,时也命也。你心气太高了,总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全局,可有想过天外有天?听雪,我还是喜欢那个率性而为的你,倘若没有莫时雨该有多好。”
司徒空看向容颜时,她的眉眼温柔了许多,仿佛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只是假象。恍惚间,他竟觉得昔日的颜姐姐回来了。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口蜜腹剑之人大有人在,人在说谎上,总能无师自通。况且她所言前言不搭后语,怕是被休后精神失了常。
“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君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司徒空只是一介草民,哪敢僭越?至于其他,草民只当是戏言。时候不早了,郡主该上路了。”
司徒空不愿再跟容颜继续闲聊下去,他的胸口闷闷的,仿佛塞满了东西,透不过气来。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尤其是面对容颜时,这种感觉愈发地强烈。
他迫切地想要逃离,却被容颜扯住了衣袖。她后悔了,正如太子殿下所言,她注定是当不成巾帼英雄的,心里只容得下小情小爱。
“听雪,其实……”
容颜话到嘴边,莫寒云从小径深处走了过来。
“颜儿,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你当懂得分寸。”
“殿下难道就心甘情愿?”容颜又气又急。
“命该如此,又奈何?大凶之日将至,届时东陵将天翻地覆,于我而言是好事,亦是解脱,只是苦了听雪。”
说罢,莫寒云抬手为容颜拭去眼泪,温柔地笑了笑,“颜儿,回家去吧,待此间事了,我便去寻你。”
“骗子!”
容颜留下这句话后,乖乖登上了前往封地的马车。司徒空远远地望着她,心中竟有些不舍。这一刻,他竟将她之前的恶行抛诸脑后,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这东宫比冷宫还要可怕,逼疯了所有人,就连刚刚住进来几天的司徒空,脑子也愈发不清醒。
“你心中有疑,为何不问?”
司徒空原以为自己已百毒不侵,没曾想却着了一只小小冰蚕的道。浑身酸软无力,如同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冰蚕是父亲授予的,父亲绝不可能会害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司徒空百思不得其解。想偷偷跑出东宫,去请教师父,奈何莫寒云看得紧,他寸步难行。
“殿下不想说,我再追问也是徒然。”
“你就不怕我们在背地里,谋划着如何害你?”
“殿下想要杀我,只需动动嘴皮子即可,何需那般大费周章?”
莫寒云轻笑道:“呵呵,说得不错。想出门透气便去吧,整天黑着脸,本宫瞧着也心烦。”
司徒空愕然,“殿下肯放我出去?不会又在捉弄我吧?”
莫寒云神情似有不耐,疲惫地捏了捏了眉心,深深地吸了口气。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而今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倒是少见,眉宇间仿佛有解不开的愁思,显得人都沧桑了几分。
“你自己斟酌吧。”
说罢,拂袖而去。司徒空发现莫寒云看向他的眼神变了,眸中已无爱恨,平淡如水,好似在看萍水相逢的路人。
司徒空看不懂他了,又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莫寒云。
路过的婢女向他行礼时,司徒空竟觉得她们的笑容很诡异,这东宫里藏着的尽是些妖魔鬼怪,表面看着温驯无害,谁也不知暗箭从何处而来,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太子妃脸色不大好,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婢女问。
“无事,忙你的事去。”
他大约是多疑了,莫寒云还没拿他怎样,却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搞得惶惶不安。
这一路走来坎坷多舛,司徒空早没了昔日成王败寇的气魄。
愈是渴望达成莫时雨所愿,愈是不敢行差踏错,以至于敌人稍有反常,他便如同惊弓之鸟那般,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从而导致心力交瘁。
容颜的话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不知不觉走到了市集上,商贩的吆喝声,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公子买只风筝吗?清明放飞风筝,祈福消灾。”
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司徒空竟忘了今日是清明节。还未摸清莫寒云用意之前,他不敢贸然前去永乐王府见莫时雨,便买了些贡品,只身一人前往崀山,祭奠那些枉死的将士。
可当他走到坟冢前时,发现有人先了他一步,贡品是新鲜的,坟前的香才燃了半柱。他往里走去,瞧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正细细抚摸着坟前无字碑。
他无需回头,单看背影,司徒空便能一眼认出他来。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