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溪见》青灯twilight

24、错觉

　　李家丫头嫁了个有钱人，村里人哪个不羡慕，用他们的一句话来说，这就叫做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凤凰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高门，太高了，在里面住久了只觉得全身冰凉，不能呼吸。

　　爱情终是抵不过心里偏见，越相处越觉得对方配不上自己，越相处越觉得对方不是自己心目中想要的样子，所以，只能争吵，不停的争吵，永不止境。

　　既然过不下去了，为什么不分开呢？因为双方都好面子，专制主义下不允许自己有失败的婚姻，灰姑娘不允许自己有个不负责任的王子。

　　所以这样拉锯下去最后受苦的是谁，是孩子，他一出生，就注定不快乐，因为父母双方都太偏激了。

　　夜晚家家户户晚灯亮起，厨房飘来各种饭香，这是一天里每家最温馨的时刻。

　　江言寻却独自一人身在高楼，他缩在一团，眼尾发红，他的家太冷了，从来不曾有过这种烟火十足的时候。

　　他蜷成一团，在空旷无人的房间里低低说着：“我好冷。”

　　***
　　程少希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的手，呼吸困难，他忽然觉得很难过，想起自己小时候见到江言寻的样子，不会闹也不会笑，高门太高，把江言寻塑造成了一个无欲无情的人。

　　好在，好在他终于从那里逃了出来，好在他在岩溪村的这些日子终于会笑了，也会闹了。

　　程少希起身去床上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拿过来盖在江言寻身上，蹲下身子柔声说：“这样就不会冷了。”

　　他揉了揉对方的发，低声说：“我保证，我的小少爷再也不会觉得冷了。”

　　宿舍的灯光有些晃眼，江言寻抬头时眯了眯眼，而后和程少希目光相处，有那么一瞬间，江言寻有种冲动想要抱一抱对方。

　　但他最后只低低叫了声：“程哥。”

　　程少希看着他微微弯了一下眉眼。

　　“谢谢你。”江言寻嗓音哑哑的，他把程少希的校服穿上，拉链打拉到最高，“我现在，不会冷了。”

　　程少希笑了笑，帮他把拉链往下拉了些，“拉这么高，一会儿把我们小少爷给闷着了。”

　　江言寻吹了吹额间的乱发，回嘴：“不闷。”

　　程少希笑着坐回了板凳上，两者的距离缩短了些，他跟着江言寻身子靠在桌沿上。两人手臂擦着手臂。

　　小少爷的皮肤有些凉，两人手臂无意识碰着，皮肤相碰的触觉格外清晰。

　　“还有想说的吗？都说出来。”程少希在他耳边说，“说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呢。”

　　江言寻耳朵痒痒的，眼皮很轻颤了颤，他仰头说：“我有一段时间特别叛逆，我放学不回家，课上顶撞老师，学习吊尾，把他给气惨了，他关着我，不让我去上学，然后，我就休学了一年，那时候，大概是初一吧。”

　　程少希抓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太凉了，他皱着眉多握了一会儿，皮肤相触的感觉非常敏感，江言寻整个右臂异常紧绷，但他却没抽出自己的手来。

　　他贪念这种温暖。

　　他感觉掌心被塞进一样东西，而后程少希覆盖在他手上的手撤开了。

　　“吃颗纸糖，很甜的。”程少希说。

　　“嗯。”江言寻捏着纸糖，浅浅笑了笑，把包装拆开，糖心含在嘴里。

　　是真的很甜，嘴里一点都不苦了。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纸糖呢？”江言寻问。

　　程少希看着他，勾着唇说：“因为要哄少爷呀。”

　　江言寻心情好了很多，他弯着眼笑了一下，他发现他很享受程少希叫他“少爷”，外人听来或许觉得这词有些不好，可从程少希嘴里说出，他就会很高兴，好像，自己有人宠了，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现在才刚过十点，宿舍楼很安静，这个时间段大家都还在外面浪呢，宿舍十一点锁门，他们这么被关久了的人只会掐着点回来，在宿管阿姨骂骂咧咧的语气中回到宿舍。

　　这样安静的氛围真的很舒心，嘴里那些难堪苦涩的回忆都因为这寂静中的温柔显得并不是那么苦了。

　　江言寻继续说：“我休学了一年，出来并没从初一开始上，而是直接跳到了初二，我傲呀，不想在江醒云面前认输，那段时间，不光我妈和他吵架，我也跟着和他吵架，他气坏了，就没管我了。”

　　“没他管的日子真的很好，我全身都是放松的，自己一边学习初一的内容一边课上跟着初二的内容，慢慢的，等我成绩提上来时他又开始管我了，给我定一个又一个的目标，出门拉着我向别人炫耀他的儿子初一内容自学依旧可以学得这么好。”

　　嘴里的糖化了，满口都是甜的，江言寻抿了抿唇继续说：“我特别讨厌他这副嘴脸，家庭在他面前仿佛只是炫耀的工具，除此之外一文不值。所以我又开始不学习了，时常缺考，逃课出去玩，他知道我的抵抗情绪，对我的控制欲越发强了，越强反抗越大。”

　　“他的婚姻并不美满，孩子也并不优秀。我妈之前只在家里吵，后来就在公司吵，这让他很丢人，圈子里的人很快便知道了情况，知道江醒云那副虚荣的嘴脸。”江言寻嗤笑一声，“他丢不起这个人，也真的对我妈厌恶到极点，他们最终还是离婚了，伪装了这么多年的面子终究还是被撕下来了。”

　　“离婚了好呀，他不想管我这么叛逆的一个人直接就丢给了我妈，我妈……也不想管我，直接把我丢给了我外婆，我随波逐流，最后就回来了。”江言寻看着程少希轻笑了，“其实回来也挺好的，回来就不那么孤单了，回来有人陪我了。”

　　程少希看着他也在笑，江言寻心里倏然动了一下。

　　宿舍里安静片刻才重新响起他的声音，“我开始在三班内心其实很矛盾，我看着你们都在学习，都在该奋斗的年纪奋斗，我犹豫过，也拉锯过，不知道该不该认真学习。”

　　“这个问题想了好久可算是想通了，我之所以畏惧学习，是因为以前我总在为别人而学习，我的学习成绩是用来满足他的虚荣心的，所以我讨厌学习。可现在呢？我终于从高楼里走出来了，就不该被那些前尘事给困住，我跟江醒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也不该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了。”

　　“我应该对自己负责，在最好的年纪做与你们同样的事。”江言寻看着程少希，“所以程哥，我以后可能会不断叨扰你了，你可别嫌我烦。”

　　程少希笑了笑刚开口话就被对方截去了，“不过作为报答，我会帮助你把英语字练好的。”

　　程少希失笑，揉着对方的发，“你这是报答吗？”

　　江言寻反嘴：“怎么不是？”

　　宿舍在有三三两两说话的声音，大概是要到门禁的时间了，有些人比较自学的女学生提前回来了。

　　程少希手下力度重了重，嗓音在夜色下显得很温沉，他低低笑着，笑声灌入江言寻的耳中，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听见对方耳语：“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
　　这段时间程少希的心情非常好，有时候林木找他问题他都不挤对人家了，这让林木感觉自己的小春天又来了。

　　自从那晚谈心以后，程少希和小少爷的关系便更加亲近了。

　　程同学以前也对江同学很好，如今更是越发纵容了，人家都说细节并不显山露水，隐秘的亲近才是最有味道的，可程同学并不这么认为，他把他的小少爷放在手心上宠着，对人家耐心极了，这招摇的偏爱，让班上同学都开始无声叹息，我怎么就没有一个那么好的同桌呢？

　　江言寻很享受这种偏爱，他甚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人一旦心情好了，看什么都觉得很舒心，比如这张化学卷子，江言寻觉得上面那些死板的化学方程式都亲切了不少。

　　少年张扬起来，眉梢眼角都挂满了笑容。

　　郑重州把申以牧和林木往阳台上招呼。

　　他们三人从阳台门缝里叠着脑袋看宿舍程少希床下桌子上的两人，小板凳搭在一起，小台灯点上，低头各自写着各自的作业，小桌子就那么点空隙，两人坐着有些拥挤，手臂擦着手臂。

　　明明自己有地方，还要挤过来，这太不对劲了。

　　郑重州说：“他们两人有情况。”

　　“就他们两人最近相处的这个状态，让我硬生生没有插足的地步。”申以牧捏着下巴说。

　　沈经年压着申以牧的肩膀，低头分析，“这状态有点像热恋中的小情侣，你侬我侬，亲密无间。”

　　他一说要两人皆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心底有些发慌。

　　“我就，随便举个例子，不可当真，不可当真。”

　　谁知两人点头认同，“似乎确实如此。”

　　“……”

　　这可真不能怪我，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

　　屋内那对小情侣并不知道他们已成为阳台上的焦点对象，一心求学向上的江言寻正歪着脑袋向程少希请教物理题呢。

　　从阳台的角度上看过去，两人……似乎在……

　　接吻。

　　“我靠。”

　　沈经年一把将上面两个脑袋拉出来，捂着胸口似乎还没缓过劲来。

　　半晌，林木愣愣开口：“这这，应该是错觉吧？你掐掐我，让我感受一下。”

　　申以牧使劲拧着林木胳膊上的肉，拧得都快发紫了对方也没什么反应。

　　他得出结论：“是错觉。”

　　三颗小心脏在阳台吹着风，努力平复着心情，嘴里不断念叨：“是错觉，是错觉。”

　　林木回到床上，手疼得要死，他心想：我，操，这是错觉吗？

　　他使劲打了一下自己，“是错觉，一定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