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吾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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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见不到日光，素来没有时辰之说，落尘估算着时间，推开了月夭的房门。房内空无一人，落尘有些诧异。若以往常而言，正是主上好眠之时。
月夭是个随性之人，月青山素来鲜有人迹，除却些有求之人，生灵万物皆绕山而行，生恐搅扰了山主。落尘是月夭在三千年前随手点化的，他本为广云阁书法大家所写的杂事录，流落民间后几经人手到了月夭手中，化作人形后便随侍在他身旁，是月夭身边最早的侍从。故而他对于月夭的脾气秉性很是了解，身为食魇兽的月夭最是嗜睡贪眠，虽一直以八岁孩童形象示人，月夭实际是一只十万岁的大妖，乃月青山前山主麒麟座下的唯一亲传弟子，身负吞噬万物的奇能。
他寻不到月夭，只好去敲了孟承泽的房门。竹门应声而开，一夜未睡的孟承泽略显疲态，却仍旧一番风光霁月的少年风光。听闻月夭不见了踪影，孟承泽有些诧异，黄泉碧落乃他三魂七魄所化，踏入此地的万物于他皆有所感，所以红绾一踏入黄泉他便心有所感。当年天主因红绾屠城一举震怒，堕其入轮回道三万六千年，世世不得善终，尝遍人间万苦以赎其罪。
孟承泽自请镇守于此，只为她世世轮回，能在此处得见一面。
他与月夭相识于旧时，还是源于麒麟救命之恩。后麒麟身死，月夭遍寻三界而不得，存了死志倒在了界桥之上，孟承泽渡魂之时正巧撞见，便将他捡了回来悉心照料了两千年，才有了后来的月青山山主月夭。按旧例月夭来黄泉回回得呆上个一年半载，这次却仅仅三日便不见了踪影。孟承泽隐隐感觉恐有大事发生。
那厢黄泉众人因为月夭的消失惶惶不安，这厢芙蓉帐暖，软玉生烟。
“不愧是季父座下，独闯我姑瑶山如入无人之境。”
月夭把玩着腰间的铃铛：“帝女谬赞，身为阶下囚却不失往日荣光倒是令月夭钦佩不已。”
层层帷幔的那头沉默了。杀气四溢，万千血气斩断了层层红色帷幔向他逼来，月夭却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不退不近，悠悠开口：“这便是帝女求人的态度？”
那人不应声，血气层层逼近，风声凌厉，围绕着月夭形成包围圈却再难往前一步，满屋的帷幔被血气斩断纷纷落地，终于露出身后人的真面目。
一袭红衣的红绾长发未束，赤着足一步步向他走来，金尊玉贵的帝女容颜绝美，一双赤瞳仿佛要将人的心神吸走。她四肢上拴着四条赤金链，衬得玉肌白嫩无暇吹弹可破，带着一股妖冶的美。金链感觉到她的动作骤然缩紧，连着四肢的那端变成了赤金色蛇头，尖牙猛地咬在她的肌肤上，红绾闷哼一声，跌跪在碎了一地的帷幔上。
“天主倒是舍得，居然拿制服四大凶兽的赤金缚锁你。”
红绾低着头不再动作，赤金蛇头又变回了赤金链的模样：“区区一条赤金缚，他如何舍不得。”她嗤笑，“我可是身负万千血气而生的不祥之物，丢尽了他天地共主的脸面，若不是弑弟在前，怕失了人心，再杀一个无用的女儿于他而言不过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为何这般恨他？”月夭有些看不透她，眼前的女人曾掌控万物生死脉，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姑瑶山帝女，受万人朝拜，香火供奉不断。可三万年前，她无视天规私入人间，后为一人屠城，背着那人的尸身跪在月青山前，求麒麟出手一助。那时月夭七万岁，被麒麟捡回来养大，一直跟在麒麟身边修炼，未见过月青山外的任何人。这个女人冒着大雨跪在山前，一身被血染透的丧服被大雨冲刷，染红了山前那数十块青砖，冲着迟迟不肯露面的麒麟喊季父，成了月夭见到的第一个外人，也成了他余生斩不断的孽缘开端。
“恨？”红绾猛然起身，不顾赤金缚的吞噬逼近月夭身前，一双赤瞳潋滟流转仿佛要将人的灵魄吸干，她直直盯着月夭，望进了他的眼底，“我敬他爱他，尊他为父，奉他为主，像只听话的狗任他差遣了千万年！可最终换来了什么！”
三千黑丝随着红绾的怒气纷飞，赤金缚感知到四溢的血气化作巨蟒将人死死捆住，红绾七窍流血却稳稳不动：“换来了大婚之夜扶灵柩入灵堂，换来了心爱之人以魂为牢困于黄泉，换来了三万六千年的生生惨死，世世轮回，换来了我如今这副阶下囚的惨状！”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红色的帷幔上，赤金缚化作的巨蟒发出沉闷的低吼，红绾一步不退地僵持着，血气翻滚震得整座姑瑶山生灵四蹿。
月夭垂眸叹息，轻轻抬手，额间的紫色印记渐渐隐去，瞬息间红绾眼前的八岁孩童变成了长身而立的清俊少年，一席月牙白的长衫，腰间系着一串铃铛，凤眸微抬，一副悯人之相。
“帝女此举，又是何苦。”
红绾却是看着眼前人失了神：“季父......”
月夭抬手撤去了红绾周身的禁锢，血气散去，赤金缚重又恢复平静之状，化作金链轻缠在红绾四肢之上：“吾乃奇兽月夭，十万年前拜于月青山麒麟座下，乃九霄唯一亲传弟子。”月夭顾自寻了处卧榻，懒懒地倚在榻上，“帝女金尊玉贵可能忘了，三万年前你我有过一面之缘，那日你一身丧服背着孟承泽的尸身跪于山前求我师父出手一助。那日的雨下得格外的大，你一袭血衣也如今日这般狼狈。”
“可你屠城在先，斩奈何桥在后，惹苍吾震怒，要将你斩之，是孟承泽以魂为祭，自封奈何桥化为渡魂徒，才换来你入轮回道三万六千年，遍尝世间苦楚之惩。”
“此上种种皆有天书记载，有凭有据，所言皆为你一人之过，你又何必如此怨天尤人。”月夭摸出从黄泉顺来的忘忧酒，“这三万六千年的惩戒也只剩不过区区一千年，一千年一过你仍旧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姑瑶山帝女，九子仍要尊称你一声‘长姐’。这般尊荣岂是其他人可比拟的。”
红绾看着眼前一身慈悲之相却玩世不恭的少年回过神来，拭去嘴角的血迹：“这身皮相倒是学了个九成，小瞧你了。”
“食魇兽生来无形，想来吞天口中的那团混气才是你的本来面目。”红绾敛去怒气，仍是那副金尊玉贵不可亵渎的高贵姿态。
月夭听到吞天的名号，面色微紧，抽了抽眉尾不甘示弱地回怼：“这三界五岸无一处我不曾踏足，四山六海皆有我挚友所在。我坐拥月青山，信徒万千，诸仙见我尚要尊称一句‘山主’，你一个犯下杀孽的罪仙，私逃姑瑶山，扰黄泉安宁，手脚被缚还要端着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禁令人嗤笑。”
月夭这般羞辱却没惹恼红绾，她束起长发，凤眸轻瞥：“可你遍寻三界也未曾寻回你的师父。”
红色帷幔无风自动化作利刃涌向红绾，堂屋门窗皆受不住月夭的威压化作粉尘随风散去，赤金缚感受到威胁蠢蠢欲动，红绾却是气定神闲一动不动，敛眸轻笑：“我们在这儿这般胡闹，不消一息，天兵当到，是带我一起走，还是陪我一起死，山主大人可考虑妥当了？”
月夭闻言收起调笑的姿态：“你当真有他的消息？”
“你若不信何必来这儿一趟。”
月夭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试图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红绾不甘示弱地回看着他，一双红眸流光溢彩，带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月夭垂眸摸了摸腰间的铃铛，缓缓站起身：“你若欺我，不等苍吾，你也再无机会入黄泉了，孟承泽那个傻小子也无需再等了。”
红绾敛去笑意：“我以神识起誓，若有违此誓，身死神消。”
紫光起，赤金缚齐根而断，镇器之兽现出原形，七寸被斩的巨蟒发出濒死的怒吼，凄厉的哭喊响彻云霄阵阵远去。红绾失去束缚腾空而起，双手翻飞血气四溢，姑瑶山尽在血气裹挟之中。月夭也腾空而起，摘下腰间的铃铛扔了出去，红绾看着眼前的法器轻叹出声：“他竟将东皇钟给了你。”
“这不过是个三清铃。”月夭淡声道，“若东皇钟在我手中，三万年前这世间便不复存在了。”
红绾定定地看着他，帝元死后世间纷乱，天地各界皆损伤惨重，战火绵延了数千年才渐渐平息。在她闯入月青山前，月夭只是个和师傅一起隐于市的孩子。他被保护的太好，若非她走投无路闯了进去，麒麟后来也不会身死。红绾轻叹一口气，说来终究是她欠他的，那便借此一战还他吧。
姑瑶山的异动引来了数千天兵，昨日红绾转生之时打晕转生使私逃黄泉已经引得苍吾震怒，派了三千天兵驻守在姑瑶山之外。如今赤金缚断，山门异动，天兵急急赶来。可红绾生为帝女，身怀仙骨，身负帝元的万千血气，没了赤金缚的束缚，她便是如鱼得水，区区一个结界瞬息即成。天兵看着消失在眼前的姑瑶山陷入茫然。
“快，快禀告天主！帝女跑了！”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第十六章 吾望（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