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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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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是最顽劣的孩童,他永远永远不知道自己天真的恶意有多伤人。
半个月后,一通电话把方呈若拽到遥远的藏区。
来时他罔顾一片谴责声,逼停了一路车辆,终于赶上了最近一趟航班。
狂奔中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愈来愈烈的心跳声、喘息声,以及血液涌动在大脑里的声音,一下一下鼓动着他的耳膜,让他的意识昏聩不清。
方呈若直到坐上了飞机,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泪眼模糊。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全部意识都被一个人、一件事所占领。接完电话后的那股寒意从他的骨髓深处渗透到四肢百骸,令他无可遏制地战栗不已。像地狱一样,他一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一点点其中滋味。
方呈若一秒钟一秒钟地熬,清醒地熬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九个半小时,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家人民医院,却硬生生在门口驻步,怔怔地望着ICU标识,惶然无措。
门口长椅上坐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犹豫片刻后走上前问道:“您是……季明昊的哥哥吗?”
方呈若木然看向那几个男人,他已经没有理智去分别是非对错,只觉得眼前的人都该死。但这点恨意也被滔天的恐惧淹没。
方呈若想问病人的情况,努力了三四次,都因为喉咙酸涩而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明昊,他身体底子好,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滑坡的时候他被石块砸中了,断了……断了三根肋骨,肺部挫伤,胃出血,小腿胫骨骨折……但……但您放心,以他的身体素质,医生说静养两个月差不多能好……”看着方呈若的眼睛,驴友越说越含糊。
来的路上他们也通过电话,估计是怕方呈若过分担心反而出意外,几个驴友只说没什么大碍,就是遇到了滑坡,腿被撞骨折了。方呈若当然不信。虽然现在听到的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但果然还是比他们嘴上说的恐怖多了。
另一个驴友小声道:“医生说您明早就能进去看了。”
方呈若不再回应,他靠在病房的门边,就这样立了一宿。
第二天护士门一开,方呈若就立刻清醒过来。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紧张地走进房内,看向病床上那个被纱布重重叠叠裹着的人。
“哥……”往日里清朗的声音微弱到只剩下气声。季明昊头上还围了几圈纱布,虽然重伤未愈,可眼神却熠熠生辉。
“病人不要说话。”护士严肃提醒。
方呈若坐到病床前,他知道自己状态一定糟糕透顶,因为季明昊的眼里透出担忧,紧接着又竭力传出几乎听不见的一声:“……我没事。”
泪水从眼角滑落,方呈若紧紧握着季明昊的手,他多想告诉眼前这个人,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可不可以请你为了我,一定一定珍惜你的生命。
又哭了。季明昊想。他回想起半个月前在玄关边不肯抬头的方呈若,他知道那个时候方呈若肯定是流泪了,而且拒绝被他发现。那是他唯一一次彻底动摇决心、想要毁约不去的时刻,但他很快又为自己狎昵的心思感到恶心,所以逼着自己一走了之。
这次遇到滑坡其实威力不大,但一个驴友可能是心理素质太差,竟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着巨石要砸向他,季明昊扑过去推开了他,被另一个石块砸中胸腔,滚落到下一层公路。意识沉没的前一秒,眼前是方呈若在玄关边低着头踢脚的样子。真可爱啊。
季明昊所有的医药费,包括方呈若这段时间的食宿费,都由某一个驴友承包了。具体原因那人闪烁其词,方呈若也不想与他交谈,只是坦然受之。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季明昊已经能够正常交流,方呈若决定和他好好谈一谈。
端了碗白粥坐到床头,方呈若又依稀回忆起三年前那个下午。当初那个男孩蛮不讲理地推开了方呈若的心门,在里面扎根住下。这次方呈若也想试试,他可不可以像男孩一样,勇敢地、进取地让对方的人生路程也为自己做一点改变。
“趁热喝吧。”方呈若端起一勺,喂到季明昊嘴边。见那人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他不自然地偏过头,垂眸问道:“我……你以后不再参加这类活动了吧。”
季明昊没有作声。
方呈若只好抬眸去看他的反应。只一眼,方呈若就觉得自己被击溃了。
那眼里的坚毅、果决,和三年前那个男孩的神情重合在一起。它告诉方呈若,眼前的人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死心吧。
方呈若只觉得情绪要失控。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干预季明昊的人生选择,他发现他内心的某一块正处于失控的危险中,而他却根本没有拿回来的权利,只能任由那块心痛得他几欲昏厥。
季明昊看着方呈若一脸灰白,心如刀绞。
他过去在家待不住,一方面是为了抑制某种肮脏的情愫,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冒险对他来说像是埋藏在血液里的毒瘾,是他愿意用生命豪赌一场,也要换来的极致体验。
哪怕是英年早逝,他也认为是得偿所愿,总好过一辈子缩手缩脚、黯淡无光。他宁愿做一只暴风雨里的短命海燕,也不想沦为一只长寿的观赏鸟,后者才是真的要他命。所以他从不曾为任何人转变航向。
但也可能正因为骨子里的疯狂,方呈若的稳定、安逸才能带给季明昊温暖的安全感。
季明昊犹豫片刻,攥紧了方呈若的手,力气之大不容手中人挣脱。
“方呈若,你看着我。”他又胁迫性地加大力度,让对方不得不正视自己,哑声道:“我答应你,我高中三年都不再出去,好不好?”
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和不容置疑。方呈若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