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落晚棠》柯青蜉

7、第七章

　　柳絮摸了摸肚子，从灶房的窗边取了块风干的咸肉，拿起菜刀与这块肉进行了一番殊死搏斗，最后以这块肉被切得稀巴烂告终。她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呼了一口气，将那盘细碎的肉放进锅里蒸熟。显而易见她对做饭没什么天赋，这三个多月来，一直都是得过且过，只求能填饱肚子即可。

　　从布袋里抓起一小捆面条下进锅里，滚烫的沸水“咕噜、咕噜”作响，柳絮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灶前，添了两根柴进去，火光映亮了她的脸庞。如今已是六月，她就这么围着火坐着，却也并不感到热，一双黝黑的眼直直地看着火，直到面颊被烧的通红时，才反应过来。再不将面捞起来，可就要坨了！

　　将面从锅里捞出来，随意放了点葱花和盐，然后又把蒸熟的肉给拿了出来一齐摆在桌上，一顿简单的晚饭便好了。柳絮挑起一根面尝了尝，那本就稀疏的眉毛下意识地一皱，果然还是那么难吃。

　　咸肉本来就咸得很，面里的盐巴还加多了，吃了一口差点没把她鼾死。柳絮闻着外头的饭菜香，心中更是不虞，只得随意扒拉了几口，权且当没吃过这东西。如今这副身子不比从前，她若是不吃东西，肚子可是要直接抗议的。

　　没想到，此生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居然是自己做的。柳絮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此时夕阳已完全落了下来，只余彩霞映红半边天空，整个大地陷入昏暗之中，家家户户点燃了油灯。柳絮是个瞎子，点不点灯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区别。于是她叹了口气，将这两个碗收拾了，便在院子里的长藤椅上坐着。

　　柳家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她一个人住却难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柳絮从袖中摸出那个龟壳，闭上眼抓着它左右摇了几下，龟壳中的三枚铜币依次列开。她伸出手摸了摸那三枚铜币，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

　　那个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了。

　　刘三拿着块豆腐和一捆蔬菜站在柳家院子外，踟躇许久，心里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他咬了咬牙，抬起手刚想敲门，下一刻手便缩了回去，到底是没敢上前。

　　老爹原本让小妹给柳絮送些菜来，结果小妹被隔壁牛婶拉去做针线活了，这件事便落在了他头上。他原本是不愿来的，这柳絮性格古怪得很，自从落水了之后脑子似乎越发不正常了，若非家里人都忙着，他也不愿来这儿。

　　瞧这屋里黑灯瞎火的，连盏油灯都没点，看上去像是没人住似的。可转念一想，柳絮如今瞎了，点不点灯倒也无所谓了，只是他却有些发怵了。

　　刘三给自己打了打气，正欲重新抬手敲门，哪想门却往里开了。

　　“你找我有事吗？”寡淡的女声从门内传来，毫无平常女子该有的活泼可爱。

　　刘三将右手提着的灯笼往前一照，这一照可好，差点没把他给吓死。

　　柳絮那张看上去较为寒碜的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被衬得越发蜡黄阴森，双眼下方拓上一圈黑影，那双浓黑的瞳孔中倒映出灯笼的光，在黑夜中灼灼发亮，再加上她面色冷淡，此时身上又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裙，看上去活像个孤魂野鬼。饶是刘三这样的大男人也禁不住倒退一步，双眼瞪直了差点没拔腿就跑。

　　刘三拍了拍胸脯，给自己缓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将手中的菜篮递给她，说：“俺爹让俺给你送点菜来。”

　　柳絮眉头一挑，倒是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刘三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瞎了。他挠了挠头，想着刚失明的人不都是会很不习惯么？结果当时柳絮醒来后便十分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瞎了的事实，且走路是也不会磕磕绊绊。可瞧了眼柳絮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刘三只当自己是多疑了。正常人的眼睛可不会这般毫无神采。

　　“妹子，我知道你逢此大难，心中想有些寄托，可整日拿着个龟壳在那帮人算卦算是啥呀！”而且算的也不准，这话刘三没敢说出口。毕竟他幼年时曾被柳阿婆救过一命，如今见了她女儿这样，心中也是不忍的。

　　柳絮听了这话心里可就不乐意了，若是她算的都不准，这世间可真没人算得准了，只是她暂时要隐藏好自己，所以说的话才十句有九句是假的。但是这话显然不能跟刘三说，于是她没回答他的话，只淡淡说了句：“谢谢。”

　　刘三是个热情小伙，以为她是听了自己的劝，于是继续说：“今天我娘一回家就跟我说，你说她印堂发黑啥的，要离火远点啥的，可把她给气的哟！”

　　柳絮已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话她可真没骗人。

　　刘三这边话音刚落，远处黑灯瞎火的拐角处便出现一簇光亮，有个人站在那儿，提着个灯笼，冲着刘三这边喊道：“三儿，快回去！你娘被柴火烫伤腿了！”

　　刘三听了他的话，面色一愣，刚欲出口的说教之词一下子憋回了肚里。他看着面色平静的柳絮，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莫非柳絮真有些本事？可一起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不知道柳絮会这些？

　　柳絮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给刘三，淡淡道：“将这药给你娘，一日三次，伤口莫要沾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东西就当是答谢他送来的这些菜好了。

　　刘三压根没听清她的话，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那瓶药，待他回过神来时，柳絮已走进了自家院里，将门给关上了。

　　他低下头借着灯笼的光，只见自己手心静静躺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青瓷小瓶，看上去可不便宜。这小瓶凉丝丝的，刘三将它握在手心，立马朝着喊他的那个人跑去。

　　到了家中，刘家小妹正坐在炕上那这块湿帕子给刘大娘敷腿，刘三擦了擦汗，一步上前，先看了看他娘的伤口。那伤口足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中间已经被烧得露出了狰狞血肉，周围也被烫起了不少水泡，而他娘此刻正痛得死去活来，额间满是汗珠，咬着牙强忍着。刘三忙握住他娘的手，然后转头问他小妹：“爹呢？”

　　小妹吓得眼睛都哭肿了，啜泣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爹去村头找许伯拿烫伤药了。”

　　刘三一想，这伤口烫伤药怕是不管用啊，必须得去镇上的医馆才成。可如今天都黑了，便是找来了牛车，从这里到镇上也要一个时辰，到了镇上医馆也关门了。

　　刘大娘最怕给家里人添麻烦，于是咬了咬牙，喘着粗气说：“其实也没那么疼。”

　　刘家小妹带着哭腔，说：“娘啊，你脸色都发白了，哪能不疼呢？”

　　刘三瞧着母亲和妹妹这样，一时便像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失去了方寸。他在屋子里绕了几个圈，时不时朝着门口瞅瞅，却见爹还没回来。

　　低下头叹了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握着方才柳絮给的那瓶药。刚才跑得太急，他都忘了还有这东西。

　　他走到刘大娘跟前，说：“这是柳絮刚才给我的药，说是能治您的伤。”

　　他不提起这事儿还好，一提起刘大娘心里便蹭蹭冒火，今天柳絮刚说了，她晚上便出了事。这姑娘嘴里话好的不灵，坏的倒是灵得很！

　　刘大娘料定了是柳絮的乌鸦嘴害自己成了这样，于是一把撇过头，怒道：“要不是她今天咒我，我能成这样？”然后又眼睛一瞥，瞅了眼刘三手中的药，嚷道：“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不敢用。”

　　这话弄得刘三也有些无奈了，他实在理解不了这事儿怎么也能怪在柳絮头上，不过一想到他娘实在也不是个讲理的人，于是只好撒了个谎。

　　“这药是柳阿婆之前做的，柳絮哪会这些啊！”

　　刘大娘听了柳阿婆的名字，脸色顿时好了些。柳絮是个假神棍，她娘却是个有真本事的，当年柳阿婆活着的时候，村里人看病可都是找的她。

　　“真的？你可别骗我？”

　　刘三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撒这个慌，但是他心底就是莫名地相信柳絮。于是他拔开瓶塞，对他娘说：“我哪能骗您呢？”说着便倒出拇指大小的一坨药膏放在掌心，朝着刘大娘的伤口抹去。

　　刘大娘见他再三保证，心里头便放松了不少。她打小便怕疼，此时药还没涂在伤口上，便先喊出了声。

　　结果这药涂上后，竟没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感觉到一丝凉意，连原本的疼痛都减轻了些，刘大娘便也不好意思喊了。

　　刘三见她不喊了，于是很快便将药涂好了，然后将药瓶递给他小妹，叮嘱道：“这药一日三次，可千万别让娘的伤口沾水了。”

　　刘小妹结果药，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三这才站起身，这才感觉到身后一片冷汗。他想起柳絮方才站在自己跟前说话时的模样，突然觉得这姑娘竟然越看越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