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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魂魄突然沉默下来,想来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荒唐的事实。

      苏笤问道:“你可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魂魄变幻了一下身形,成了个圆溜溜的球,在地上弹了几下。苏笤艰难地挑了挑眉,这厮莫不是被吓傻了?

      过了许久,它才从那滚圆的球中化出个脑袋,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一醒来便身处此地,见到了姑娘你。”

      它的声音细细弱弱,苏笤罕见地起了怜悯之心,想着自己承了它的草席之情,或许可以帮它找到自己的死因,因为这对她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想知道自己的死因吗?”

      魂魄却摇了摇头,道:“我尚且有生前的零碎记忆,知自己曾是穷困潦倒之人,却也未招惹过什么人,想必是死于疾病或饿死了吧。”

      见它自己都不在意,苏笤便也不好再多管闲事了。

      魂魄却又开口道:“可怜我那小弟,若是我死了,他又该如何在这世间苟活?”它的声音低沉了不少,颇有哀怜之意,看得出来对这小弟是疼到了骨子里。

      突然,它跳到苏笤跟前,道:“姑娘若真是神女下凡,可否帮我看看那苦命小孩可还活着?”

      她若是神女下凡,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苏笤居然从这么一团雾中,看出了期盼和希冀……

      自己之前开了口,如今也不好拒绝,这样也好,反正这魂魄入了轮回,便也记不得前尘往事了。苏笤理了理心绪,然后抬起手欲催动灵力,却未感受到半分灵力聚于指尖。

      她这才想起掌心那个口子,不由苦笑,只能对那魂魄道:“我……现在似乎用不了灵力了。”

      那团雾的期盼和希冀又灭了,却还是极力安慰她:“也许过会儿就恢复了,其实……我现在死了,与这世间事倒也无甚干系了,知晓不知晓又能怎样呢?”倒也是想得开。

      苏笤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灵力是恢复不了了。这个被沾着覃卿鲜血的赤金簪所划破的伤口,是她为自己设下的一个咒。只要覃卿死了,慢慢地,她也会灵力尽失,直至三日后咯血而亡。

      此时,她已经感觉到体力正在缓缓流失了。

      苏笤往地上一坐,将头靠着墙壁,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笤却听到了锁被人打开的声音。她如今与凡人无异,因此在这昏暗的牢房中便显得视力有些不大好了。然后,她便感觉有人正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那步履略显慌乱,几步后,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是覃闻。

      他与送苏笤来时相比,换了身月白色长袍,头发束起,脸色却苍白得有些吓人。

      苏笤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眼尖地看到了他胸前绣的一条张牙舞爪的盘踞金龙,那金龙栩栩如生,除帝王外哪还有人敢以此为纹饰。看来覃闻已经继位了,动作倒是十分快。

      覃闻右眉一挑,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臂,全然不复初见时的温文尔雅,厉声喝道:“兄长的尸体被你藏哪去了?快说!快说!”

      苏笤被他恍得肝疼,嘴角却勾起一抹笑,笑道:“闻公子,我自从进了这便还没出去过呢?覃卿的尸体去哪了,您问我作甚?”

      覃闻恍若未闻,紧紧地掐着她两臂,依然只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兄长的尸体被你藏哪去了?”

      那魂魄见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竟如此粗暴地对待苏笤,便直直地朝他小腹撞去,想将他撞开,哪想却直接从他小腹穿了过去。原来只有苏笤能看见它,也只有和苏笤触碰时,它才会有实体。

      “放开她!”魂魄并不泄气,依然坚持不懈地朝着覃闻的身上撞去,却还是和方才的结果一样。这人看不见它,也听不着它。

      苏笤不忍见它如此,便使出了转圜之计,对覃闻道:“你……不放开我,我怎么说?”

      覃闻这才发觉自己竟失了平日的方寸,待回过神来时,后背已是一片冷汗。他喘了口粗气,一把松开苏笤,像是脱了力一般,声音有些虚无:“说。”

      他突然撤了力道,苏笤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喉间却咯出一口血来。她低垂着头,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反正这料子是大红色,沾染了多少血迹也没人看得出来。

      覃闻原本等着她回话,哪想苏笤却“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诡异而哀伤,在这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渗人。他往后退了两步,怕这女人使出什么鬼主意,毕竟是个“灵”,哪能掉以轻心。

      “覃卿,不是在辰乾殿躺着么?我亲手杀了他呀!闻公子你,不是亲眼所见吗?”她缓缓抬起头,唇角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惯出现的平静。

      覃闻听了她的话,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我不信,我不信!快说,你把他藏哪去了?”

      他的声音极大,一旁的魂魄颤了颤,往苏笤的身边凑了凑,却发现她的身体冷得出奇。

      “姑娘,你怎么了?”

      苏笤眨了眨眼睛,额间豆大一颗汗珠顺着睫毛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现在五脏六腑俱裂,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心情管它。

      苏笤双手紧紧地抓住草席,拼劲全力抬头看着覃闻,一字一句道:“覃闻,我说他死了,你不信。可是现在我也要死了呀,我死了……你还能去问谁呢?”说完,口中又吐出一滩鲜血。

      说完这句话,她便浑身脱了力,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落在地上。昏暗牢房中,只见飘飞的红绸荡起又落下,最后又趋于平静,在地上盛放成一朵硕大的红莲。

      覃闻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她说的话,往后倒退了半步,双手按着头,嘴中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也不知是不信覃卿已经死了,还是苏笤也要死了这件事。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牢房,像是身后有什么追魂夺魄的妖物一般。

      牢房里静的出奇,似乎覃闻从未来过一般。苏笤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捱不了多久了。

      魂魄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拒绝了。

      “我想睡了,你不要吵我好么?”苏笤咳了两声,对着眼前的一团雾轻声道。

      许是人之将死,语气便也温柔了许多。魂魄见她大限将至,也知自己无能为力,便重新化作人形,却还是一团雾的模样。

      它坐在苏笤身旁,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扶着她的发,道:“睡吧。”谁不会死呢?他也死了呀。

      苏笤感受到发间的触感,缓缓地闭上眼,道:“该不会你那幼弟也是这般被哄入睡的吧?”

      魂魄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回答:“这招挺好用的。”

      苏笤轻笑一声,没再说话。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死亡,却因为有这个魂魄在,心里竟没那么害怕了。

      魂魄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地抚着她的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要紧事,猝然开口问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微棠,我叫微棠。”苏笤的声音已经接近虚无,散得像一阵风。

      魂魄微愣,想起初见她时闻到的海棠香,便觉得这名字十分适合她。

      苏笤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将闺名告知一个来路不明的魂魄,毕竟,连青山派的师父,都不曾知道这个名字的存在,许是知道它在入轮回时,不会有前世的记忆吧。许久不曾有人叫过她这个闺名了,宋国有个传统,女孩儿及笄后,便会不再使用自己的闺名。她年幼时便离家前往青山派修仙,短短十八载日子,竟有十之六七是在上山度过的,因此与父母的感情算不上多么浓厚。父母遵循礼法,也不会私下喊她闺名以示亲昵,向来都是“笤儿、笤儿”唤她。如今这名字乍一下从它口中听到,竟十分亲切熟悉,似乎连胸腹间的疼痛也消减了些许,像是回到了年幼时母亲的怀抱。

      “微棠,很好听的名字。”

      它开口,却再无人回应,只余怀中一具冰冷躯体,象征着她曾来过这世间。她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艳丽的容颜少了几分清冷高傲,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憨可爱。它扶着苏笤的头慢慢放在蒲草上,似乎生怕弄疼了她,然后扯过那张草垫子盖在她身上。

      金尊玉贵长大的姑娘,死时身上却只裹了张草席,连个棺椁都不曾有,到底是造化弄人。

      原本严密牢实的牢房不知怎的竟刮起了一阵风,这风温柔和煦,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有着朝气蓬勃的生机。魂魄缓缓伸出手触碰那风,如雾般的身体竟渐渐透明,勉强能看得出人形了。

      渐渐地,连五官也显现出来了,到了最后,竟与常人看上去并无两异。

      十四五岁的少年生得俊美修长,剑眉星目,眼角还带着未褪尽的稚嫩,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健康夺目,身上穿了件破旧灰袍,虽然缝缝补补了好几处,却十分干净整洁。

      “微棠,我会记得你的。”只是我还未告诉你我的名字,想来你是不会记得我了吧?

      它将苏笤鬓角的碎发抚至耳后,然后便慢慢消散在风中,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它突然想到了曾经听私塾教书先生念过的一首小诗。

      “暗袖锁浓香,微雨打海棠。月如吴钩垂,指点客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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