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君让酒》又见余良

4、忆当年盛世家

　　江清走了，苏浔不知怎么悄悄松了口气，呼气吸气都变得格外顺畅。这个少年时无意救下的孩童，仿佛在不知不觉的日月中心里地位愈高。
　　他自幼便没了爹娘，小时候看那些被阿爹阿娘带着逛街市的同龄人总是艳羡的慌。苏浔这个人的身边只有张管家，他年事已高，跟不上小孩子的步伐，腿脚也不很好，苏家被害后也没带小公子出去玩过。
　　所以苏海棠遇到了江安命。
　　遇见了一个能补填那些失去岁月的人。江安命似乎能把他内心的那些遗憾一点点地抹平，在一天又一天的相处中，江安命总能让他高兴起来。
　　苏海棠总觉得是自己变了，但又好像原来的自己本身就是如此模样。
　　他还有足够的大好年华，他本该这样。

　　苏海棠坐在马车中，撩起幔帘抬眼看了眼喧闹着的集市。小贩的叫嚣声，酒楼的高声阔谈，甚至赌场的欢呼声与烟花之地歌舞的声乐，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曾对江清说过“我身上毛病多，就是耳朵不坏。”
　　天生的听力好。
　　“……还是走了啊。”
　　张管家坐在车前车夫旁，望了眼熟悉的街道，心中叹息一声又一声。
　　原本带小公子躲到这处地界时，张管家就打算长久住下去，好歹安个家。如果平日里行事在小心些，就不会被那些人察觉，也能在这儿定居。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又是多事之秋。

　　“老爷，外头有个小少年，说有事找。”一个嬷嬷站于书房前，面前是一正提笔练字的中年男子。
　　男子刚毛笔沾上墨水，又在砚台上刮了刮余墨，正挑了个合适的地方下笔。被嬷嬷这一声打断，手腕一下抖了一抖，笔身直直地在纸上按了下去。
　　男子抬眼看了眼嬷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白纸上突兀的一个大点，眉头皱皱，面色不善。
　　“他说有事找就真有事了吗，这种小事你也需要告诉我”
　　王静亭放下毛笔，揉了揉鼻侧，神色不显。
　　嬷嬷似乎对这场景习以为常，缓缓开口道“他自称是江岚之子。”
　　嬷嬷说完后，便小心抬头看了看自家老爷的神色。
　　王静亭揉眼的动作一顿，睁开双眸语气有些颤抖道，“你说谁”

　　算起来，那也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了。
　　嬷嬷内心想着。
　　现如今，王府上上下下皆是大换洗，十几年前的侍从也都走的走，死的死。就剩她这么个不死的嬷嬷还记得曾经有个叫江岚的女子。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江岚长得虽不绝色天香，但也能算倾国倾城。
　　听说原先也是一世家大族的嫡系女儿，大家闺秀。后来家族被一场大火烧的一人不剩，百年江姓，从此只有她这一人。
　　后来这江岚便不知是何原因被拐去了青楼这种烟花之地。也不难说，长得不错的人总能有些吃饭的本事。
　　卖艺不卖身，自古以来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姑娘仗着有一些把柄，再加上性子倔得很，最多也就进房里唱唱歌跳跳舞，除此之外便再无什么过分的事情发生过。
　　嬷嬷当时和她家少爷也就是在那时认识这女子的。
　　少爷一见倾心，两人暗生情愫，最后约定好了要将江岚赎出娶回家门。
　　在那个时候，一个名家贵族娶了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就是耻辱，是一族的不幸。
　　前老爷和老夫人都不同意这门婚事，整日整日不让少爷出门。
　　从此也就没了沈岚这姑娘的联系。

　　听说江岚后来还是被赎出来了，花了不少钱。是那时苏家夫人给赎的。
　　听苏家夫人说，是觉得这女子有眼缘，加上沈家没落前见过几面，略有好感便帮了次小忙。
　　所以江清从小就被母亲那句“一个大恩人”念叨不少次，自然耳熟能详。
　　“做人不能轻易做，既做，便不能忘记任何恩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便是江岚从小就交于江清的道理。

　　“……你就是阿——”王静亭看着面前背了个小白色包袱的江清，一时间内心复杂，正想说着什么却被打断。
　　只见江清默然地看着面前的人，这样看来两人的感情震荡果真截然不同。
　　“静亭公府真是阔气。”江安命微微环顾了一圈这不算小的府邸，淡淡地说了一句。
　　“……哎。”王静亭微微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冷漠的青年，心中不知怎么愧疚感一股脑便涌上来，呼吸一滞，甚至差点忘了如何呼吸。
　　只见他对身旁想要话语的嬷嬷摇了摇头，扯了个笑容道，“那可不是……你现在叫甚啊？”
　　“江清。”江安命又是不咸不淡的眼神。上午时静亭公府来了个八卦中的孩子，还跟自家老爷有关系，这事几乎整个府邸的人都晓得一点。
　　江安命从来没见过这个所谓“父亲”。当年江岚只跟他说过字中带亭，也没说过姓何叫何。不过单这一字，以他的敏锐，也是隐约猜到些。
　　这就是那个从小羡慕他人都有的“阿爹”。

　　为什么呢……
　　凭什么别的小孩都有爹爹呢？
　　小江清坐在烂房前屋檐下，看着檐上滚落的雨滴，出神的想着。脑海里总是就不自主浮现了那些在大街上，被牵着买糖葫芦，被阿娘扶着骑在爹肩上的小孩。
　　怎么他就只有一个阿娘呢？
　　小江清不禁有些纳闷。他曾跑去听说树先生讲过几嘴，只要是人，总是有爹娘的，不可能没有，一定会有。
　　那他的阿爹呢……
　　江清低着头，收里拿了个小石子在地上胡乱画着。
　　他在想象。
　　想象爹娘带自己逛集市的模样。
　　想象阿爹让自己坐在他肩膀上的模样。
　　还有阿娘在一旁的轻声细语，小声的，“慢些……慢些。”
　　但那终究都未发生。
　　也只能是幻想。
　　小江清微微回头看了眼屋内睡着了的阿娘，眼中泪水逐渐涌了出来，小跑着到江岚身边，见她熟睡便拽着她一截清袖在旁躺下。
　　平稳的呼吸声……

　　“娘，我见着爹了……”他在睡梦中如此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