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台》苦渡不渡

7、神女绮凰③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日子过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滚带爬溜得飞快，几万年间八荒大泽竟然有序，近年来虽依旧时常有些不知死活的妖魔野兽横行为祸，但也没折腾出什么大祸患。

　　梧清池，南极山上大紫微宫里一方最僻静幽美的地方，当年陵光神君为接回绮凰特地亲自按照东极海底鼋初阁的模样在梧清池里重建了一座宫殿，绮凰本来真身为禽，元灵属火，因着长期居于海底失了本性，遂花费了不少心力大量种了梧桐，更在瀑前修了莲池。
　　今日听闻紫微宫有贵客登门，山中大多数人都聚到前头紫薇神殿上招呼去了。
　　可绮凰是谁？陵光神君最最疼爱（呃~是娇纵吧）的小女儿，自幼随性惯了，从来都不耐烦在人前装什么优雅端庄，她那亲亲神君爹爹又不愿因着外界的劳什子事情淹没了她烂漫自在的天性，所以这种苦差事一般都会落在长子凤殇一个人身上，而凤殇却也甘之如饴。
　　此时的梧清池上，遥遥的池水之畔，一身着明黄罗裙的少女正坐在一枝自池边延伸到池面的粗壮树干上，光着一双圆润如玉、如凝脂般白皙纤细的小脚丫，晃晃悠悠的拍着池水唱着歌：

　　君声幽，君莫愁
　　一枕菱角醉，一抹杏花油
　　陌上公子骄如匪，
　　青衫挂水浓如圭

　　君子言操存，肯受外物汨，
　　一滴情殇泪，一曲舞凰飞
　　佳人梳鬓画娥眉
　　铅华销尽余生未

　　公子多情，情奈何？
　　其艳若何，其神若何
　　今我往已，若我亡已，
　　梧桐怨，君可怜？

　　嗓音清脆，婉转悠扬，小脚丫子扑腾扑腾着，巴掌大的小脸粉嫩无暇。一曲毕，一直在枝头飞来飞去，原本就绑的不紧的头发飞散开来，绮凰举着两只藕段般的小胳膊将脑后已经及腰的秀发，又松松散散的绑了回去。
　　她身边绕在一直通体羽毛青蓝色的小鸟，说是小鸟倒也不小，总有一只成年绵羊的大小，扑腾着翅膀乱飞，似是在与绮凰打闹，这鸟是只鸾鸟，因它通体青蓝，绮凰就直接叫它苍鸾。
　　自绮凰回到南极，火神闻方便给她送了来，一直陪在她身边，两鸟一起长大，只是不知到为什么，它总是化不出人形，绮凰很是苦恼，总是想着怕是那火神老头给她送的是一只傻鸟？可瞧这敏捷的样子又不像。
　　两鸟嬉戏了半晌，绮凰的头发最终还是散了下来，长发如瀑就那样湿湿软软的披散在身后，她也不再去理睬了，只是洋洋洒洒任他飞扬，便扭头和青鸾一起飞舞在空中，青山绿水花鸟鱼虫，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一幅如画般美好的景象。
　　此时，不远处走来两个身材高挺的男子，哦，不，是男神。
　　一青一绯的两个身影相谈甚欢，但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是一个听一个讲的“甚欢”，毕竟其中一位是个水系的高冷男神······……君，这二人一抬头，眼神恰恰好正撞见这青山绿水间的一抹惊艳。
　　青衫男子微愣，转身看向身边一身绯色长衫，手握折扇，长着一双丹凤眼的翩翩少年，开口问道：
　　“那是谁？”
　　“神君猜猜看，你最是应该知到她是谁的。”
　　“绮凰？”
　　“可不就是那丫头！那丫头大了，一天天疯得很，半刻都不肯安生，前儿个跑到人界不知道听了哪个说书先生讲的什么故事，回来大哭了一通，之后就天天哼唧这些个公子无情小姐薄命的曲子。”
　　“两万多年了····“······
　　原本答应了绮凰万年之后便来看她，可不想这一闭关便是两万年，这几千年又因巫妖余孽再次作祟而四处征战未得闲暇，如今战事已停五方神齐聚紫宸宫，凤殇便神秘兮兮的说要带他去个地方，没想到竟是带着来看这丫头，不知这丫头可会怪他
　　“小的时候她还时长缠着我跟父君带她回东极找神君。碰巧今儿又是她三万岁生辰，您来了梧清池，她定十分欢喜。”
　　“这些年她过得可还好？修为可有长进？”
　　“她呀！怎么能不好呢！我跟父君时常说这丫头那像是一只鸟，倒像是那长于池塘边上的蒲苇，坚韧又耐寒，在哪里都能过得长得茂盛活得很好，至于这修为嘛……也就马马虎虎，父君时常督促她，可她还抢白道：说什么修为这种东西是要靠运气的，她运气不好所以长得会慢些。”
　　“歪理。”孟章轻哼一声讲出两个字，语气间难掩嗔怪却又不甚严厉，嘴角还不自觉的轻轻弯起。
　　“可不是，也不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一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两人就这样说着闲话，不觉已到池边，凤殇向前两步招呼远处的少女。

　　“绮凰，快过来看看是谁来了！”与青鴍玩的正欢的少女悄然回望岸边的两人，一望之下喜逐颜开，扑腾着小翅膀飞到青衣男子身前抱了个满怀。
　　“孟章哥哥！”原本不苟言笑的青衣男子嘴角不着痕迹的轻轻勾起，拍了拍怀里的小姑娘，往日的清冷不服复存在，眼神柔和似储着一汪秋水，他将怀里的小姑娘拉了出来，摸着她的头发仔细端详。

　　“神君的敕号是孟章，从小就是这样，孟章，孟章的叫哥哥，按着辈分咱们要叫一声伯父。”凤殇一脸宠溺的纠正妹妹，弹了弹她的小脑袋。

　　谁料小姑娘伶牙俐齿的回答：“就不，你看看，你看看，哪里像是一位伯父，父君一样的白发呢？监兵伯伯一样的胡子呢？执明伯伯眼角一样的皱纹呢？就连勾陈叔父额头上的褶子都没有，别以为我年纪小兄长就可以这般诓骗我，我很聪明，骗我这件事情想都不要想。”

　　一凡言辞噎的凤殇不知如何作答，满脸黑线的目瞪口呆，可她却并不理会翘着下巴转头便拉住孟章神君的衣角摇晃撒娇，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这位孟章神君，面露委屈，呆萌可爱。“孟章哥哥，你不是说一万年就来看我的么？怎么这么久才来呢？你的伤好了吗？绮凰好想你啊，你看，兄长总是欺负我。”

　　“我怎么没有瞧出来你是总被欺负的那个？我的伤已无大碍。”孟章不露痕迹的叹了口气，想着：“我闭关时你还只是一只小凰鸟，如今竟这般大了……”随后加了句：“绮凰长高了“。
　　“是啊，是啊，绮儿长大了，长高了，头发也长了。孟章哥哥可以娶我了。”
　　绮凰说完孟章神君微愣，想起当年那只被自己刚刚孵化破壳而出的小凰鸟，眨着大眼睛，扭着小屁股走到自己脚下仰着脖子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问道：
　　“你是我爹爹吗？”
　　“不是”
　　“你是我娘亲吗？”
　　“不是”
　　“那你就是我夫君了？”
　　“也不是。”
　　“那你是谁？怎的生的如此好看，不若给我做个媳妇儿吧！”

　　听到这样可爱的问题向来不论对任何事情都淡漠无波的自己竟有些想笑。
　　笑？他从来没笑过，从被创世神创造出来睁开眼睛看到这个洪荒世界开始，他就没笑过。他不知道开心是什么，于他而言千年、万年也不过是漫长又短暂的一瞬，转眼消逝。
　　除了那冥冥中不知明目的职责和使命外便再无世事、再无乐趣。
　　此时，他竟破天荒的头一次觉得有趣，竟然觉得这只小凰鸟甚是有趣。遂随口答：
　　“我是男子，如何给你做媳妇儿？”
　　“那不若我委屈一下给你做个媳妇儿如何？”
　　“这个我需要考虑一下。”
　　“你要考虑到何时？”
　　“等你长大。”
　　“怎样算是长大？”
　　“等你可以变换成人形，个子长高，长发及腰。”

　　孟章转回神，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小姑娘，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是的，看到她他很开心，自两万多年前他闭关，她回到南极后他又一次感到了开心。
　　还未等开口回应，便听凤殇急急开口斥道：“绮凰，说什么呢！这么大了还不知羞。神君莫怪，这丫头您也是知道的，不必理会她。您······……诶？绮凰……！！！”
　　凤殇的话还没说完，系在他腰上的一个八宝穿金的镂空锦袋便被一只白皙柔嫩的小手拽走，那锦袋子里装的可是他的宝贝。
　　几千年前他游历人界无意中捡了一只不知名的七彩小鸟，那鸟还是只神鸟，种类稀少，颇为稀奇，捡回来后一直都是他亲自豢养，这鸟长得甚是好看皮毛柔顺且层次分明绝不同于其他神界禽鸟，喜爱的不得了。前些日子他外出办差，不便带它出门，便留它一鸟在羽桐崖上，这只小家伙外出觅食时，不慎飞出了南极仙山的结界，被一只不知死活的凶兽一顿乱抓，掉了不少毛不说还伤了一只爪子，回来看着狼狈不堪、气息奄奄的小鸟，心疼的无以复加。
　　之后更是绝迹不敢放它一只鸟在家，遂做了个锦袋给它养伤并随身携带。此时看着心头鸟在绮凰手中被不停抛上抛下，大惊之下颤声喊道：“呀！臭丫头，你快把锦袋还给我。”

　　“就不，就不，臭哥哥，你每日每夜的把这鸟儿戴在身上片刻不离的，莫不是想助它化出个女儿身来，娶进门给我做嫂嫂？你好歹也是这洪荒大陆上唯一的一只凤鸟，怎得这般唯唯诺诺、犹豫不决话又说回来，我还没正经问问你，这天下百禽皆由我掌管，你偷养这小鸟儿可经过我这百禽之长同意啦？”绮凰边调笑奔跑，边晃着手里的锦袋，一展双翅飞上了枝头转过头来仰着下巴惦着脚尖一脸得意的看着兄长凤殇。
　　“诶，你快别晃快别晃了，前儿个它伤了还没好呢！可经不得你这般折腾，好妹妹，为兄错了，你快把它还给我。”凤殇一路小跑追在绮凰身后，一脸怜惜的抬头看着枝头上绮凰手里的锦袋，满脸赔笑，拱手作揖，连赔不是。
　　“怎么能说给就给呢？那不符合我的人设。”
　　凤殇一脸无奈转头向站在不远处背着双手淡笑瞧着两个活宝嬉闹的孟章神君求救：“神君快救救我吧，再让这丫头摇下去翀鸣的伤怕是要更严重了。”
　　孟章知道凤殇这是让着妹妹，不论灵力还是修为十万来岁的凤殇都在三万岁的绮凰之上，不过是图个开心哄着妹妹玩罢了，遂开口言道：
　　“绮凰，过来，我带了礼物来贺你生辰，快过来看看你的生辰礼物。”
　　说话间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目光的柔和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

　　远处树荫下站着三人，一为火神闻方，这火神可不得了，元神为昊天上帝所造之毕方神鸟，为上帝四子中的三子，孟章的三哥，巫妖大战之后娲皇敕封其为火神，这数十万年来偏安一隅除司八荒四海火种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找凤殇下棋，与凤殇可谓忘年之交。

　　另外二人，便是这孟章神君的二位星宿，角宿卿云、心宿卿倾，三人看着远处三人的互动，相视：
　　“大哥，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看着神君那是在笑呢？”卿倾一脸匪夷，转头看向大哥卿云。卿云更是一脸惊呆状“你没眼花，我也看见了，我跟着神君数十万年来除了三万年前绮凰幼君还在东极海底那会，我偶然瞧见过一次外，再就是今天了，神奇是神奇了些，但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淡定。”
　　火神闻方悄声走到二位星宿旁边，默不作声看了片刻后笑着点头说道：“嗯！孟章待这小凰鸟确实与旁人不同。我这数十万年的冰山万年弟弟，怕不是就要化上那么一化了？！”
　　二位星宿被忽然出现的火神殿下吓的一激灵，须臾反应过来转身躬身行礼道了声“火神殿下”，闻方随意又胡乱的摆了摆手说了句“不必多礼”后几人便将目光重新锁定。
　　突然卿倾拉了拉兄长卿云的衣袖问道：
　　“大哥，神君手上的是什么珠子，怎的如此晶亮异常。”
　　卿云仔细看了看摇头说道：“我感觉一道神君的气息在里面，不知此珠为何。”
　　半晌后却听火神低声低估了句：“原来父神的莲瓣他还留有一片，臭小子。”
　　卿云、卿倾按捺不住内心不断抓挠的好奇小爪子，转头问向闻方：
　　“敢问火神殿下，您可知此珠为何？”

　　闻方一副老谋深算的德性，挥了挥手中的竹笛，斜看了眼远处那人玩世不恭的语气开口说道：
　　“哦~倒是没什么，不过是当年创世青莲二十四瓣中的一瓣，融了他几万年的灵力铸就，估计是给绮凰那小丫头护身的吧~~”
　　想了想半晌喃喃说道：
　　“不过，他待这丫头还真是好，修为倒也便罢了，以他的灵识不过三五年也就修回来了，只是这莲瓣他倒真舍得。”

　　闻言，双宿不再做声，只余各自不同的面容和相同的震惊之色。
　　三人齐齐向湖边望去，就见孟章神君将一只水蓝色的灵珠托于掌上，随后握掌成拳，复再次翻掌张开时原本鸡蛋大小的灵珠已由一变五穿成一串，颇为精致。
　　孟章亲手将珠链带于绮凰额间，阳光洒落在绮凰白皙的小脸上，额间的珠串随着她的晃动发出清冷的幽光，居中较大的珠子里的一片莲若隐若现。
　　无知无觉的绮凰烂漫天真的晃着小脑袋，看向孟章开口询问：
　　“好看吗？”绮凰欢喜的踮着脚尖左左右右晃着额间的珠子问孟章和凤殇。
　　“好看。”孟章神君嘴角轻扬，看着眼前绮丽动人、顾盼生辉的小姑娘，内心无比的柔软，漆黑深不见底的眸子似惊起了屡屡涟漪。
　　一旁的凤殇看着绮凰额间的珠链，惊色未减，急忙转头看向一直注视着绮凰的孟章神君，心下思忖，片刻后更是不禁大惊失色，向绮凰说道：“不行，绮凰，快将灵珠还给神君，这礼物太过贵重，万万收不得。”说罢凤殇又看了一眼孟章的神色，当面拒绝虽然略显失礼，但这般贵重的东西，以绮凰一个小丫头确实是万万收不得的。
　　相较于凤殇的惊惶，绮凰确是不明所以的，一脸莫名的问向兄长：
　　“灵珠？什么灵珠！这是灵珠吗？”额间灵珠之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向面前二人，随即抬手抚着头上的灵珠。
　　“那是······……”凤殇刚想开口解释便被孟章神君开口打断，孟章声音微凉说道：“不碍事，绮儿喜欢就好。”说罢便转身朝紫薇宫大殿走去了。

　　“苍鸾，我好无聊哦！”绮凰躺在及腰粗的树支上耷拉着一只小腿，悠闲地摇晃，看着树叶间缝露出的蓝天，阳光略有些刺眼，晃得绮凰有些烦躁，对着蹲在身旁一根树枝上的苍鸾抱怨着，手里揪着树上的梧桐叶子转来转去，最终这片悲惨的叶子也没有躲过被狠狠的丢出去宿命。
　　半天绮凰也没有得到苍鸾的回应，不耐烦的抬手挠了挠苍鸾的脖子。
　　苍鸾半眯着眼睛正在打盹，感受到绮凰的骚扰，好脾气的转过头来蹭了蹭绮凰的手臂，朝着绮凰“咕咕”两声。

　　绮凰猛然坐起，有些暴躁的说道：“兄长呢？跑到哪里去了？都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兄长过来！孟章哥哥呢？他怎么又不来了！他回东极海底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苍鸾不知所措。苍鸾虽然修为不高，可却聪明的很，忽觉情况不妙，这小姑奶奶作妖预警怕是要拉响了，摇了摇头快马加鞭的展翅飞走了。
　　“诶！苍鸾，你去哪啊？坏家伙，怎么连你也不陪我玩啊……”绮凰鼓着小脸神神奇奇的嘟起了小嘴，愣是把一张好看的脸捏成了“包子“。

　　不过须臾她便再次咧开小嘴笑了起来：“你们都不来陪我玩，我就去找你们……哼哼哼哼！我要离家出走……”
　　说罢也不待多想，便展臂飞起，不成想没飞多远便又落在地上，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可是孟章在那呢？我要去东极找他么？可是我要怎么去东极呢？我要往哪走呢？”一连串的问题，绮凰把自己都给问蒙了，又不过须臾，绮凰放弃了：“诶呀！管它呢！先出了梧清池，出了紫薇宫再说。”

　　后来琦凰曾无数次想过，若她当日没有贸然独自飞出南极天宫，故事的走向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若她当初不曾偷跑出去，想必这洪荒世界的精彩都不会与她有甚大关系，更不会有之后的离愁断肠。
　　可事实就是这样，命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你起心动念间推着你奋勇向前。有时他们容不得你去做太多思考，就将他们想看到的选项摆在了哪里，强迫你做出选择。
　　即便我们怀抱着、盼望着、幻想着的是一份随遇而安的心想事成，却不想，世事如此，不如人意，背离人心。
　　最终，故事都在向着，我们“意想不到“的”命中注定“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