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台》苦渡不渡

8、神女绮凰④

　　“我总在想，若当时我去一趟梧清池，哪怕只是去看看瞧瞧，绮凰也不会偷跑出紫微宫，那么之后的桩桩件件就都不会发生。我实在没有什么用，帮不了父君，救不了妹妹。”
　　凤殇和翀鸣站在梧清池的大殿中央，心下眼前凄凉一片……
　　“不是你的错，凤殇。”翀鸣握住凤殇捏成拳的手，她一直知道的，绮凰这个妹妹对凤殇来说，是妹妹也是孩子。现在，不过万年间，没了父君、没了妹妹、也没了孩子。她更紧的握住凤殇的手，经年相伴她能感觉倒，身边的这个人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翀儿……”
　　“我知道，我会等你、陪你，和你一起揪出幕后戕害绮凰祸首。”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沛翎、溢听、溢寻先后进来，神色焦急的站到了二人身后躬身行礼后，溢听开口问道：“殿下，主君她……”
　　殿中回首看向面前三人，须臾后凤殇终于开口，语气凝重：“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翀鸣暂掌灼羽令，传令下去，百鸟飞禽偃旗息鼓等我敕令。”
　　“是……”三人接令却谁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沛翎双目赤红的看着凤殇，眸中积满泪水，双肩轻颤。
　　凤殇见三人站着不动，低着头极至沮丧，叹了口气无力且沮丧的开口说道：“下去吧……”
　　沛翎上前一步嘴唇轻启，未待开口就被溢听拉住，三人朝门外走去。行至池边树下沛翎一把将溢听的手甩开，转身已泪流满面：“为什么不让我问，姐姐到底怎么了，难道真的……真的……她真的回不来了吗？”
　　见沛翎眼中蓄满泪水却忍耐着不肯掉落，溢听有些心疼也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里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上前轻轻环住了她，拍拍她的背，语气轻柔的低声安抚：“殿下已经很难过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将族内的事情打理好，不要给他们添麻烦。”
　　“可是……”沛翎突然觉得溢听说的没错，她挣脱溢听的怀抱，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对，你说的对，做好自己的事情，查清幕后主使，替姐姐报仇。”
　　“阿翎？阿翎！”溢听闻言一愣，有些紧张去抓住沛翎的手：“莫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你们要不要一起随便，但我决不会善罢甘休。”沛翎说罢转身离开，一直靠在树不做声的溢寻双臂环胸悠悠开口说道：“你早该知道，她的性子，更何况是主君的事情，她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很担心。”
　　“你当然担心。”
　　“你不担心？”
　　“嗯哼！担心有用吗？”溢寻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眼中却没有意思轻蔑，语气淡然的说道：“我们三人在主君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么多年主君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始终觉得主君与幼君双双遇难这幕后黑手有咱们自家人的身影。”
　　“你说的不错，六族一统不过才万来年，现在又回到群龙无首的状态，凤殇殿下手中南极事务都忙不过来，还要追查主君被害一事，已是分神乏术，翀鸣上神暂掌灼羽令也不过是摆摆样子，难有作为，你认为谁最得力？”
　　“那还用说吗？”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你说呢？“
　　“看好阿翎，莫叫她轻举妄动！“
　　“这句话还是说给自己吧~她那么讨厌我，我可看不住他。“
　　“但你却喜欢她。“

　　溢听很清楚，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第一次朝拜羽皇时初见沛翎便一见钟情，所以才会出言调侃，想要引起那人注意，结果却被主上发配去野室做了百年的净官。那时他们年纪都小，尚不知为什么主上那般小气，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给当时还是猛禽族组长父亲的一个下马威。后来再见，已是主上收复猛、攀、涉、游、走、鸣六族之后，有段时间飞禽界一片混乱，带头谋叛的正是他们的“父亲”猛禽族族长溢植昂，主君以雷霆手段强势镇压叛乱，又以怀柔政策助六族恢复生息，得以众禽归心，各族臣服。
　　从野室出来的溢寻已不似从前轻狂跋扈任性，但看上去依旧玩世不恭，最大的爱好就是有事没事找运良打架，结果毋庸置疑——从未赢过。他们三人在主君身边无忧无虑的度过了百年，后来有一日猛禽族勾结陆禽和攀禽两族密谋叛乱，欲刺杀羽皇，被运良活捉。
　　那场战役飞禽界看上去一片混乱，实则一切都在羽皇掌控。羽皇很信任他们兄弟二人，将自己和溢寻分别派去应对陆、攀两族，亲自带了运良、苍鸾和沛翎去抓溢植昂。
　　待到他们兄弟二人各带着两族族长与羽皇汇合时，混战已经结束。羽皇当场便杀了陆、攀两族祖长，却将溢植昂的生死交给了自己和溢寻处置。
　　原来，数百年前，我们的“父亲”还不是猛禽一族的族长，而真正的猛禽族长是我们的生父，溢植昂的大哥溢添……

　　那日，溢植昂被七十八颗赤鹰钉定在紫微宫大殿前的刑柱上，无法动弹却也没影响他说些污言秽语，看到溢寻和溢听更加来了精神，大声骂道：“绮凰小儿，你莫要得意的太早，你莫不是忘了，我还有两个儿子，他们迟早会替我报仇，溢听、溢寻，快，快替为父杀了她们！“
　　“呵呵！你还真是亲爹！自己作死连儿子也不放过。“运良很是不以为意的冷笑，忽又想起来：”哦，不对，他们不是你生的。“
　　“溢听、溢寻，怎么处置你们的杀父仇人，便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杀……杀父仇人？“溢听不知多错的看向溢寻，溢寻同样一脸茫然。就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运良的声音悠悠响起，声音依旧透着些不以为意的轻巧：
　　“没错，他不是你们的生身父亲，你们的亲爹是前猛禽族长——溢添，也是溢植昂的亲大哥。当年，咱们的这位猛禽族长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儿子，整天招猫逗狗的无所事事，溢添对这个弟弟很是头疼，万般规劝无果之后决定还是给他娶个媳妇成个家后再立业，却不想这个弟弟其实暗藏野心，竟在图谋篡位。“
　　“你放屁，我现在无力反抗，当然由你们随意嫁祸。溢听、溢寻莫要相信他们的浑话，我是你们的亲生爹爹啊！杀了他们，爹爹带你们回家。“
　　“你既不死心，便叫你心服口服。“绮凰向苍鸾使了个颜色，苍鸾翻掌一托一枚手掌大的铜镜向溢植昂的方向飞去，悬于半空，照向溢植昂眉心，折射出一片浮影，那是溢植昂自己真实的记忆。

　　浮影里是溢植昂大婚当夜。长兄如父，溢添到溢植昂院中恭贺，顺带又说了一些主旨为“成家了就要努力上进“之类规劝的话，溢植昂倒是一脸恭顺的应和，敬了他哥一杯又一杯酒，说了一句又一句感谢的话，没一会他哥就开始头晕，起身想要告辞却一头晕倒。再次醒来看到的却是满目红帐，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与哭喊声，房门被推开，率先进门的是一名身怀六甲的娇艳女子，那女子看到眼前一幕顿时面无血色，大惊之下昏倒在地，脚下猩红一片。
　　溢添大急忙下榻去看，却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回头床榻内测躺着的竟是自己刚刚为弟弟迎娶的新娘——鸣禽族圣女。
　　没给溢添太多思考的世间，溢植昂便带着族中长老赶来，一切不堪系数尽收眼底。
　　那日，那名身怀六甲的女子腹中孩子尚未未足月，最后难产致死，只留下一个刚出生较小瘦弱的男婴，真身猫头鹰身。几年前，溢添不顾族中众人反对，偏要迎娶一只猫为妻，本就叫族中长老颇为不满。此时，发生这般丑闻，一众族人便更是起了废立之心。
　　之后，猛禽族内部环境大变，溢植昂一改往日溢添在时的胡作非为，变得理智得体起来。众长老更是满意，遂决定罢黜溢添，彼时溢添骤失挚爱神智混乱，竟有生无可恋的意思，毫无反抗之意，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沦为阶下囚。为彰显自己的大度，溢添与猫女的儿子就成了溢植昂的长子，取名溢听，言听计从的听。
　　同时，为安抚鸣禽一族依旧将圣女尊为夫人，并远远打发了当时知道此事的所有人。不久后，鸣禽圣女有孕，生下一名男婴，取名溢寻，为溢植昂次子，实为溢添之子。
　　然，怀里揣着狼子野心，欲望就会像挣脱束缚的猛兽，张牙舞爪的想要吞噬一切。而当他们得到渴望已久的东西后，便会渴求更多。欲望永远不会感到满足。
　　自鸣禽圣女生了孩子，溢植昂就把手伸向了鸣禽一族，想要同时掌控两族。设计圣女毒死了溢添后又以此事和溢寻的性命为要挟，勾结鸣禽旁支，不但虐杀了鸣禽族族长一家三十七口，最后一根弓弦勒断了圣女的脖子。

　　到这里，浮影戛然而止，苍鸾收回镜子，溢听、溢寻二人一脸悲愤的看着溢植昂。绮凰则倚在座椅上笑说道：“溢植昂，请开始你的表演。“
　　“呵！你竟得了望尘镜？“
　　“这鸣禽族圣物你找了很久吧！“
　　“它怎会在你手里？“
　　“说来也巧，沛翎便是当年鸣禽族长一脉遗孤，当年重伤的嬷嬷抱着尚在襁褓的她逃脱你的罗网时也将望尘镜一起带了出来。后来那嬷嬷死了，沛翎变沦落成乞丐摸样躲到了人界，谁能想到，堂堂鸣禽族圣女会在人界做了小乞丐呢？“
　　“哼，难怪找遍鸣禽部落，寻遍八荒都没有。“
　　“溢听、溢寻，交给你们吧！苍鸾，咱们去看看阿翎。“绮凰说罢起身，打算回梧清池看围堵溢植昂时受了重伤的沛翎，不想起身间便瞥见她正在大殿转角处扶墙走来，步履踉跄。
　　“姐姐……不必奔波…….我已来了……”沛翎外伤不重，却叫溢植昂一掌劈损了心脉，咳血不止。
　　“阿翎！“一直沉浸在对身世和血海深仇迷惘中的溢听和溢寻二人听到绮凰说去看沛翎时便双双清醒，心下不解的四处张望，没错，今日一直未曾见到沛翎。闻声便知来人虚弱，抬头望去，沛翎的嘴边挂着未干的血迹，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溢听撩袍飞到沛翎身边一把将其打横抱起，绮凰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让瘦弱的小人儿靠在自己怀里，语带宠溺又心疼的说道：“叫你好好休息，怎么自己跑来了呢？这般不听话，姐姐要打你手心的。“
　　溢听站在榻边紧张的看着虚弱的小人儿，溢寻跟在后边站到跟前，身侧大掌捏成拳，虽未说一字却也不似往日轻佻随意，双眉紧蹙满脸紧张。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来亲自手刃仇人。“
　　“哼！你便是那漏网之鱼？我刚刚那一掌就该直接劈死你！“
　　“咳咳……咳咳咳咳……很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沛翎勉力从塌上起身，手中墨翎化成一把通体漆黑却又透明的利剑，向着刑柱上钉着的溢植昂走去。
　　“鹊儿！“
　　绮凰深知沛翎定然会坚持手刃仇人，倾唤了一声便不再阻拦，只一脸担忧的看着她。眼见仇人就在眼前，眼见大仇即将得报，思绪翻腾下心绪更加不宁，又值内伤太重，未走两步沛翎便猛咳不止，一口鲜血喷出人便站不稳了。
　　“阿翎！“
　　“沛翎！“
　　自沛翎来了以后，溢听、溢寻的眼睛便从未离开片刻，见此情形二人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将其扶住。
　　“不要逞强。“溢寻极少这般严厉的同沛翎说话。一直以来溢寻总是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待沛翎也多不大正经，明明心里喜欢，引起她的注意的方式却是欺负她，得到的结果自然是沛翎躲他越来越远。此时溢寻这般严肃沛翎听来更显刺耳，怒急之下狠狠挥掉溢寻的手：”滚开！“
　　沛翎用力过猛，挥开溢寻便要往地上栽去，溢听想要伸手去捞，沛翎已一手支剑摇摇晃晃站定，艰难的往前走，唇边不断有鲜血咳出，形容骇人。
　　“小姑娘，别费这个劲了，你杀不死我的，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怕不是下一刻便魂飞魄散了吧！哈哈哈……哈哈……没用的东西。” 溢植昂瞧这小姑娘似是强弩之末更逞起了口舌之快。
　　“即便魂飞魄散我也要亲手拖你下地狱。”
　　沛翎一步步走的艰难，看着她嘴边咳出的鲜血，溢寻的目光暗了暗，三步、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抱起沛翎。
　　“溢寻，你干嘛？”
　　“杀了他，然后回去疗伤。”
　　“你放我下来！”
　　溢寻不再回答，只自顾自的抱着她走到溢植昂面前，大手握住她提剑的手就要往溢植昂心口刺去。溢植昂不死心的说道：“阿寻，我是你爹爹，就算我没生你，但我养了你这么许多年，难道对你不好吗？难道还不能算是抵债吗？”
　　“原来不懂，主君来野室见我时对我说了很多话，虽听上去是在调侃，实则是规劝，所作亦是在调教。而作为父亲的你却从未对我说过这些话。现在想来把我养坏了，就不会成为你的威胁了吧~”
　　“怎么会呢？我是把你当作亲生儿子在疼爱的啊~”
　　“不，你把溢听当奴隶，把我做成刀剑，就是为了让我们对你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为你披荆斩棘，铲除异己！”
　　“即便是这样，我也是将你们养大的‘父亲’！生恩不及养恩大，就凭这一点你们就都不能杀我，你……”溢植昂的话还没说完溢寻便抓着沛翎的手刺向了他的心口。
　　“但你……伤了她。”
　　溢寻用力抽回剑，握着沛翎的手紧了紧，挥手间鲜血四溢，溢植昂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脖间一条刀痕猩红刺眼。